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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这份文件你看一下。”同事理查把一份土黄色的卷宗塞到她摆满文件的怀里,笑望抱著许多份参考文件的她。
苏脚步停顿了下,没有看理查,状似思考后开口“谢谢。”她盯著那份理查拿来的文件良久,看似很想丢掉,但最后仍忍住地抱著文件回到座位。
理查跟了过去,斜靠著办公桌的隔板“一切都还习惯吗?”
这个冷淡高傲的女人是两周前自业务部调来的,虽然不知道上头为什么这样决定,但她这个位置是收购部里很多人都想要的,因此很多人都在期待她会有什么表现。只是转调到此两个星期了,也不见她笑一下,总板著张脸,像全世界的人都欠她钱一样。
不好亲近。这是办公室所有同仁都碰过一鼻子灰后对她下的评语。
“习惯,谢谢。”苏抱著文件,依然停顿了下才回答,之后她将文件放在桌上,开始分类。
“你要这些资料做什么?”理查不放弃的继续问。
苏没有回答,移动滑鼠,萤幕闪了下,即恢复原来正在作业的视窗。她打开软体收e-mail,便自顾自的做起事情来。
理查嘴角抽搐了下,等了一会儿,发现苏无视他的存在,于是叫道:“苏?”
苏执滑鼠的手顿止,抬头看理查一眼,理查就劈哩啪啦的讲了一堆。苏没有回应,再低下头,双肩微耸,觉得理查的声音很是刺耳,但她没有向理查反应,不一会儿即又集中心神继续做事。
见苏不理他,理查有些气恼的说了句问候人家母亲的脏话后便吐出一串话语“苏,你不能这样不理人。我们收购部跟业务部不一样,是一个大团队,不管你在业务部创了多少佳绩,但在收购部你就是一个新人”
苏完全不受影响的阅读著邮件。
她对使用电脑仍有些迟钝,但是因为远在台湾的未婚夫亚瑟会用电子邮件诉说近况,因此她学会使用电脑。
她的私人信箱只有亚瑟会寄信过来,她于每日晚上十点会在家中上网收信。但她已经连续三天没有收到亚瑟的信,这让她的心情很浮动她习惯在十点时收到亚瑟的信,习惯在看完信的十点半回信给他,习惯回:一切如常。
这些习惯对她而言是不可更动的,一旦更动,她就会全盘皆乱。
她还记得第一次没接到亚瑟那风雨无阻、连停电也阻止不了他寄的e-mail时,还以为是网路出了问题,于是她重新连线,但还是没收到。在重新连线二十五次还是没收到信后,她咬了手指,而且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看不到、也听不到,直到父亲的脸浮现在眼前。
面对父亲的关心,她不知如何回答。她不知道这种情绪叫什么,但她涸葡定她“不喜欢”这种只针对亚瑟而发的各种情绪。她在很少离身的卡片上写著日期与亚瑟的名字,填上“好”与“坏”只要某一天她因为亚瑟而有无法归类的情绪,就在卡片上画记号。
苏的目光不经意瞥到戴在右手无名指的戒指,心头浮现亚瑟的面容,不由得心起疑惑。
这个时候是工作时间,为什么她会在工作时间想起亚瑟呢?
她不明白,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询问,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形容。
“苏!”理查一声大吼,不但吼得她注意他,整个办公室也因为他一吼而安静下来。
苏缓缓抬头看他,很是疑惑的问:“有什么事?”
理查拍拍额头,一副受不了的样子。他大张手臂,自讨没趣的转身离开。
苏没有注意到其他人投注在她身上的奇异目光,一迳继续低头做她的事。
她的生活一向平顺固定是的,固定。她明白自己跟乎常人“不一样”所以她要付出更多心力来跟平常人“一样”
小时候她不明白为何父亲总在她被人家欺负后抱著她哭泣那时她并不知道那就是欺负,反正那些人不要碍到她做事就好了,但父亲的眼泪总教她疑惑,后来是父亲称之为医生的叔叔告诉她,那就是“欺负”
案亲会哭是因为她被“欺负”了。
“为什么你会被欺负?”她还记得自己这样问医生叔叔。
“是我”
“我为什么我会被欺负?”
“因为他们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
“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
“因为你的这边受伤了。”医生叔叔指指脑袋,这样跟她说。
她直到上大学才知道为什么医生叔叔会说她的脑袋受伤了。父亲眼她说过是上帝把她变成他的宝贝时,忘了给她“情绪”所以她才不知道什么叫做“情绪”
现在她二十六岁了,对“情绪”这种东西仍然摸不著头脑,别人能轻易掌控理解的东西,她却必须用一张又一张的卡片来记忆;相反地,别人要费尽心思才能成功的事,她却能轻易达成。
案亲说这是上帝给她的“补偿”她宁愿不要这种“补偿”她只想当一个平凡人。
她的目光自右手的戒指移开,翻开写得密密麻麻的行事历,上头写著:下午三点,整理文件。
“整理文件。”苏轻喃著,注意力由电脑回到办公桌上的文件,著手整理。“整理文件,整理文件,整理文件”
她一边念,一边以快速的动作将一份份文件摊开,阅览内容,然后将文件分成“已读重要”与“已读不重要”两叠,整整齐齐。
然后她将已读但是不重要的文件收起走向资料室放好,再抱出另一叠。
回到位置,放下文件时,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又飘到右手无名指的戒指上,然后,亚瑟就又这么冒了出来。
亚瑟是一个例外。
她上大学后,系所的主任与院长都知道她是特殊入学的学生,教授们也都知道这件事,但他们并没有刻意张扬,也不会对她有什么特殊待遇。
所以她的大学生活不像高中那样可怕。
说起高中,那是一个她记忆深刻的恶梦。由于她“不会忘记”所以她尽量“不去想”
大学生活中唯一不方便的大概就是分组报告吧!不过她一个人可以做三人份的事,所以即便规定要分组,她还是一个人一组。
她会知道亚瑟是因为大一他们很多选修的课都重叠,大二之后两人同系,选同一门课的机会更多。
起先她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身边总有两名东方人,三个人老是打打闹闹,看起来挺开心的模样她会注意到他们是因为他们的情绪很明显,真的很符合卡片上写的“开心”
她在他们身上学到什么叫“开心”
后来是因为亚瑟的学期成绩有好几次赢过她,父亲问起,她才知道原来那个男生就是亚瑟。
案亲给他的评语是:长得不错的小子。
她不知道亚瑟算好看还是难看,她只知道他有赢过她,虽然不讨厌他,可是也没有什么感觉。
感觉。她很难具体说出这是什么东西,这也是从小到大最困扰她的东西。
苏翻开卡片本,在贴有亚瑟照片的卡片停下,指尖于亚瑟照片的嘴角游移著。
这张照片是三年半前七月中的一个下午,她在工作,亚瑟突然来访,把戒指交给她,强迫她拍照,还请路人拍了一张他的照片,回到台湾后他寄了三张过来。
他信上写著:如果不小心弄丢了,还有备份。
她看到信件内容时还生气了好一会儿她才不会弄丢东西呢!不过她要试图原谅亚瑟,因为他是正常人,不知道她向来不会弄丢东西。
反正有三张照片,她就拿来做成卡片,一张写著亚瑟的名字,标上“未婚夫”、“大学同学”的字样;一张写著“亚瑟”、“好”;一张则写著“亚瑟”、“坏”
然后每当她有针对亚瑟而生的情绪,就会在好与坏两张卡片背面记上日期与时间。通常是坏的比好的多很多,因为她常在不适当的时候想到亚瑟。
现在也是。
苏拿著笔在坏的卡片上记日期与时间三年半来,坏的这张卡片被她加了好几张,因为背面写不下了,只好加页。
“苏,你有访客。”
内线广播让苏吓了一大跳,分离的心神也因而凝聚。她一抖,卡片本差点掉地。拍拍因受惊而狂跳的胸口,她起身,茫然的看向门口。
“访客”她喃念著。
访客的定义是前来探访的客人。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生意上的客人。她才到收购部没多久,也才刚负责一起收购案,还在收集资料的阶段,怎么会有访客?
她起身走向门口,一抹金色闪入眼角,她抬头,恰好迎向一双蓝眸她一愣,再打量来人的面貌,好一会儿,才与她记忆中的人相合。
亚瑟辛克里。她的未婚夫。
“苏。”亚瑟缓缓朝她露出笑容。
她胸口一痛,于是抬手捂住,还退后一步,不解的望着他。
亚瑟为什么会在上班时间出现呢?他应该在晚上十点才会出现在e-mail信箱啊!可是他已经连三天没有寄e-mail来了,现在现在不该是他出现的时间
苏既定的时间感因亚瑟的出现彻底混乱。
“苏?”既陌生又熟悉的男声贯入耳内,奇迹似地使她纷乱的心绪平息。
“亚瑟。”唤著他的同时,她已全然冷静下来,视线努力迎上他她知道亚瑟会等她把眼睛对上他才开始说话。
“你在忙吗?”亚瑟微微一笑,轻问。
“我在忙。”苏觉得亚瑟不应该在工作时间出现在她面前。工作是工作,亚瑟是亚瑟,两者不能混在一起。
“那我等你下班?”亚瑟没有生气,仍是笑问。
苏微缩肩膀,点头“好。”
说完,她即转身回办公室,把亚瑟一个人扔在原地。
身后有人在讲话,听声音是亚瑟与总机小姐在交谈。总机小姐的声音又高又尖,还夹杂著些许不满与兴奋。她听到总机小姐在问亚瑟的身分,亚瑟沉稳略带笑意的声音入耳,缓合了她因总机小姐的声音而产生的不适。
她回到座位,开始工作,身边的纷杂干扰不了她。
两小时后,她做完事,快速地收拾桌面,准时在五点打卡下班。
“苏。”另一位同事大卫追了上来,拍住她的肩,她动作迅速的往旁边一站,甩开大卫的手。
“什么事?”她拍拍肩膀,皱眉。
“苏?”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的亚瑟见苏出来,笑着起身来到她身边,没有试图碰触她,但蓝眸在看向大卫时含带著些许冷意。“可以走了吗?”
“嗯。”苏抬头看亚瑟,见亚瑟笑容依然,她点点头,而后转向大卫。“有事吗?”
大卫来回看着苏与亚瑟,笑容有些尴尬“我本来想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晚餐的。”
“五点下班不是吗?”五点下班后就是私人时间,为什么私人时间要跟同事在一起呢?
“呃,是啊”大卫一见等候的亚瑟也知约她无望,只能耸耸肩“那算了,下次再说。bye。”
“bye。”苏朝他挥手道再见,待他转身,才看向亚瑟。
亚瑟似乎一直在注视著她,而且准备好随时在她看向他时展露笑容。她每次看到他的笑容,心就会怦怦跳个不停,感觉很不好。
“你怎么会来的?”她挺直背脊,走向电梯按了下楼键。
“本来在洛杉矶洽公,刚好lance放我假,所以我就来了。”
电梯门打开,亚瑟先让苏进去,才跟著进入电梯。
苏其实一直不习惯电梯的狭小空间,所以她上班大多是爬楼梯。但是亚瑟来了,她只好搭进公司后只搭过一次的电梯那一次也是因为亚瑟来。
“哦。那那你住哪儿?”苏呼吸一窒,差点讲不出话来。
“还没决定。”
“为什么?”不是都会先订好饭店的吗?亚瑟不是这么随性的人苏因此又抬头看他,发现他正等著自己看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撩发。
“因为我是来确认某些事情的。”亚瑟语带玄机。
“某些事情?”苏不懂。亚瑟不是放假了吗?那跟他讲的话有什么关联性呢?
亚瑟变难懂了虽然她从没弄懂过亚瑟。
打从亚瑟在大学毕业那一天向她求婚开始,他就正式侵入了她的思绪。
她知道求婚是什么,也知道订婚与结婚是什么,只是她不明白亚瑟为什么会向她求婚。他们并不了解彼此,不是吗?
但那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亚瑟,整个人就很开心,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一样,所以即使她没听清楚亚瑟说了什么,她还是答应了。
即使求婚时没有婚戒,而且之后他就飞到台湾工作,可她觉得亚瑟是一个好人,一个她不了解的好人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又了解自己多少呢?她连高兴开心失望难过都还得经过父亲与医生叔叔的教导。
亚瑟不在纽约,不能相见,她有一点点难过,但更多的是无法理解的情绪,这些无解的情怀一度困扰她,不过自从她将之记在卡片上后就不再困扰,取代的是疑惑。
她原本不知道台湾在哪儿,但为了亚瑟,她会特别注意台湾的事情。这通常是在晚上十点她上网时才会做的事,但因为亚瑟三天没寄e-mail过来,所以她整个时间表都乱了,这种混乱她忍了三天。
忍耐,又是她觉得很痛苦的另一项课题。父亲与医生叔叔曾经跟她说过忍耐有时是必要的,正常人会在某些时候忍耐某些事情,问题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忍耐才是必要的,什么时候又是没有必要的。
“是啊,某些事情。”
亚瑟的口气怪怪的苏皱起眉头,分辨不出亚瑟话里的玄机,有些气恼的别开脸,不看他。
别人的情绪都很鲜明,但她就是无法很正确的判读出亚瑟现在是高兴还是生气。
“所以你才没有订饭店?”
“是啊。”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苏先走出,怕亚瑟没跟上,频频回头,见亚瑟始终走在离自己一步的地方,才安心地走向她的车。
她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之时,才想起亚瑟还站在外头,忙开了门锁让他坐进来。
待他坐好又扣上安全带,车子才移动。
。。
一个半小时后,苏将车驶进郊区某社区一栋房子的车库,把车停好,她才开口“那你要来几天?”
亚瑟的脸上写著“呆愣”二字,不一会儿,他笑答:“两个月。”
“两个月?”
“两个月都在纽约。”亚瑟补充。
“哦。”苏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很是困扰的皱著眉头,突地一个温暖的触感摸上了她的眉心,她一惊,闪开。
车内安静到连苏都觉得不安,她抬头看亚瑟,发现亚瑟手停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很奇特,她一见,只觉胸口也跟著紧缩不舒服起来。
“亚瑟,你生病了吗?”
“没有。”亚瑟收回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好一会儿才说:“下车吧?”
“嗯。”觉得他很奇怪的苏拿了公事包跟著下车。
“回来啦!”苏的父亲路德?沃克听见车声推门出来,看见女儿,给她一个微笑。
“我回来了。”苏一字一字的说,看着等候自己的父亲,缓露一个微笑。
路德回她一个更大的笑容,苏才推门进屋。
“伯父。”亚瑟向路德打招呼。“亚瑟!”路德开心的上前与亚瑟拥抱,捉著亚瑟的手臂问“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下午。”
“要留多久?”
“两个月。”
路德回头看早巳空无一人的门口“我们先进去吧!我今天一直有个奇怪的预感,所以多做了些晚餐你来得正好,可以替我解决它。”
亚瑟微笑“好啊。”
他们两人进屋时,苏已然换下套装,穿著t恤与牛仔裤在客厅看报纸。
这是她看晚报的时间,但是今天她不知道为什么看不下晚报的内容
感觉到对面有人坐下,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将报纸放下。
是亚瑟。
苏的心跳漏了一拍,眼眸游移著,见亚瑟用一种看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的眼神看她。她学习的情绪里没有这种模糊不清的心情,一时间她也辨不出这是好是坏。
“你要住哪儿?”
“一会儿再决定。”亚瑟边说边露出个让她觉得难过的笑容。她深吸口气,重新摊开报纸,强迫自己将思绪放在报纸上。
两人就这么沉默著。
苏从来没有觉得“安静”是如此的令人难受,她全身就像穿了不舒服的衣服一样刺痛。她试著“忍耐”但是忍耐不了多久,她即收好报纸,将它放在原来的地方一毫不差然后离座坐到窗边。
仍坐在原处的亚瑟似乎说了什么,但是太小声,她没听见。但她一直能感受到亚瑟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她深吸口气,偷瞄亚瑟,但因夕阳西下的缘故,亚瑟的上半身溶入了黑暗之中,看不清表情的他,只有那双蓝眸隐隐发著微光。
苏皱起眉头,回想起在车上亚瑟留在她眉心的触感,手不由自主地抚上眉心,深吸口气。
“可以吃饭了。”路德一踏进客厅便看见两人一坐一站,隔得老远。
他叹口气,笑了笑“亚瑟,你可以进来帮我吗?”
“好。”亚瑟起身,定进厨房。
“苏?”
苏好一会儿才回头看父亲。
“你替我们摆餐具好不好?”
“好。”苏点头,走到餐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