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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家有个不算笑话的笑话,每次在填形形色色色的表格的时候,都会要求填“成分”我的爸爸填的是中农,说家庭出身就是中农;我的小姑却填的是贫农,理由是听说成分填的越穷越好;我一般填的是富农,理由更简单,现在谁还喜欢说老辈子家里穷啊大家为这个事情互相取笑,只有我的奶奶不肯笑,望着不谙世事的我和小姑,叹息着。
大约论证起来,爷爷的成分不低,因为家中有几十亩地,还雇了长工,所以在过去的某个历史年代“成分”几乎给爷爷家带来灭顶之灾,就在那时,身为长子的爷爷参了军,再也没回来
“俺村走了六十个人,就活俩”奶奶的唠叨里已经听不出痛苦,只有一种深深的遗憾和渗入骨子里的悲哀。
村里没有人知道这批烈士们牺牲的确切时间,前几年老家盖宗庙时,书写碑文的人才发现他们中有人甚至连大名也没留下。
爷爷走时,留下两双儿女,家中还有三个弟妹,最小的和我爸爸同龄。从那天以后,奶奶照顾着一大家人,上有老下有小的,艰辛度日。
半个世纪后,当我翻开那本古老的相册时,照片上的人大多都去世了,太爷爷,太奶奶,大姑奶,小姑奶,小姑奶走时才三十多岁,得的肝癌,临“走”时拉着奶奶的手“大姐,我妈死的早,您就是我妈,把妍妍当你孙女吧。”
可是我还得叫妍妍小姑,即使她只比我大三岁。奶奶说,不可乱了辈分。
我考上大学出去读书时,妍妍已经中专医校毕业,正赶上卫生系统体制改革,要求毕业生下乡锻炼两年后回城分配,虽是有回城的政策,其实大家心里明白,一旦到了乡镇,回城就成了未知数。
小姑其实没有太在乎,反正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她兴奋的打点行装去南乡医院,而奶奶却呆在屋里抹眼泪,爸爸在屋外站着,隔着门小声劝:“妈,今年上头下了文件,我也不好说什么,等过了这阵,我再把她调上来再说,我当年不也是从南乡过来的吗”
爸爸的话不无道理,可是奶奶总觉得委屈了小姑,在她心里,小姑还只是那个陪她坐炕头拉话儿的小孩子。
一晃半年,爸爸的话成为过时的承诺,奶奶一提起乡下的小姑,就遭到媳妇的数落,时间久了,奶奶学会了沉默。
有一天,小姑兴冲冲地回家,捎回几十张兔毛皮,说是村里一位老饲养员送的,给奶奶留着做件坎肩儿好过冬。
奶奶抚摸着黑亮柔软的毛皮,急急的问:“那人是不是姓李?他是你爷爷的战友”
显然奶奶又乱了辈分,小姑并不在意,点点头“他那天来医院打针,捎给我的。”妈妈道:“人家是冲着玉儿她爸爸的。先收着,等冬天给你们缝褥子。”
初秋的上午,奶奶闷在十几平方的小屋里缝褥子,年迈的她半蹲着将近六个小时,呛得满脸满鼻孔都是兔绒。给小姑和我缝了两床褥子。
收拾屋子时,妈妈发现剩余的零碎被拾掇在一起,说奶奶“收拾这些破烂干什么,您要缝坎肩,我拿两张新的给您。”奶奶被说中心事,有些讪然。“丢了可惜了,我对付对付能凑个小背心,”妈妈也不和她争论,把那些小皮子扔到锅台边的木箱里,留着烧火时用。奶奶也不吭声,拿着水杯去刷她的假牙。
后来奶奶去世了,把老人送回村里的时候,我碰到李爷爷,他问我奶奶有没有穿他送的兔皮坎肩,我说没有,我说我奶奶有的是背心,穿不完。
奶奶过七七之前的晚上,我听到爸爸妈妈在小声说话,妈说“我昨晚梦到玉儿她奶了,老人都囔着,象是要什么东西。”爸爸说“明天好好想想,别是忘了什么东西。”
第二天收拾奶奶的旧衣时,我在一个布袋里发现许多零碎的毛皮,拿给妈妈和小姑看,妈妈说“你奶奶啥时候又把这些破玩意收拾了的,我还以为都烧了呢。”
“妈收拾这些干什么,”爸爸凑过来。妈妈说:“她奶奶一直说想缝个坎肩,我没当回事。喂,你说你妈是不是就想要这个。”“她又不是没有毛背心,要这个有什么用。”爸爸也没当回事。
小姑站在旁边,没说话,后来小姑偷偷的拆了她的褥子,用里面的毛皮缝了件坎肩,在奶奶老屋里烧了,而我那个时候,正在老屋子外面采野花,玩的不亦乐乎。
后来我长大一些的时候,有一次小姑写信告诉我,她说爷爷上战场时,把奶奶托付给李爷爷,可奶奶终于没答应,李爷爷自愿参军,是在得知爷爷再不可能回来的消息两年之后那些兔皮,寄托了李爷爷近半个世纪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