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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晴朗的上午,艳阳高照,我们两个很快就汗流浃背了,我直起腰,擦了一把汗说:“梅兰妮,先不找了,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买房。”“好啊,反正花儿没有脚。”
梅兰妮也直起身说:“我刚才大致看了一下,这块地不错,大概五十五尺宽,一百二十尺深,深度无所谓,反正后面是树林。缺点是正对雨水井盖,说明这里是整条街的最低位,否则早就被人抢走了,地下室已经浇好了。
九尺高,比标准高一尺,好。坡比较陡,你看,地下室后墙有一道豁口,那是预留的后门。”
“地下室还有出口?”“对,因为是在坡上,朝南的一面其实是在地上,可以直接走进后花园。地基很大,想必这个房型是单层,使用面积估计是两千平方尺。”“单层,为什么不是两层?凭高望远多好!”“坡上造房子,地基越大越好,不容易出裂纹。同样的使用面积,如果是双车库,两层的地基只有单层的三分之二。”“我懂,这个地基的南北向是单向受力。”
我抬头看去,这条街南面的房子确实没有两层的。“梅兰妮,咱们现在怎么办?找卖房的问问,别是已经被人订掉了。”“走,上车,我们去样板房!”梅兰妮回答:“这房没卖掉,不然他们肯定会插牌子。”这房子果然还没有卖掉。
胖胖的老销售代理坐在我们面前,小眼睛在我和梅兰妮之间扫来扫去。我知道,他是在判断我们的关系,以及谁有决策权。
“两位好眼力,这块宅地基很抢手,下午还有两个客户预约了要来看现场,当然,这里也有缺点,地基已经浇好了,房型也就不能改了,不过,我们不是急着要完工,我们不愿意在冬天浇铸,那样质量可能会有纰瑕。我们是本地公司,总是先要替客户着想,对不对?”
“对,对。”我点头称是。“可你们的地下室我们不喜欢,九尺太高,冬天取暖费受不了。”梅兰妮一面看着房型图,一面漫不经心地说。
“您这就错了,九尺是趋势啊,等您把顶封了,高度正合适,不憋屈,是不是?”
“是,是!”我打断他:“咱先不谈细节,刚才你说很多客户感兴趣,我能不能付你五百块押金,你给我保持一周?”
“能,能,一看先生就特果断,特有决策力!”“回头再说吧,我们还要去别的新区看看,你们这里交通太不方便,路坑坑凹凹的。”
梅兰妮拉起我就走,我只好跟出去。老家伙的声音追出来:“那路不是还没修好呢吗?”车开出去好远,梅兰妮埋怨我:“你怎么上来就亮底儿啊?”“我,我这不是怕下午那两个客户吗!”
“哪儿有什么两个客户!你就那么相信他?”“你想啊,那地方确实不错,虽说是街上最低的,可整条街在坡上,水总得先往坡下流,我好歹是博士,这点常识还是懂的。
咱们看出好来,别人也看得出,对不对?”“那你也不能那么猴急呀?你一开始就给人摸了底,咱怎么谈价钱啊?”
“那倒也是,你来吧,我英语不行。”我辩解道。“好吧好吧,咱别的地方就真不去看了?我告诉你,你别打电话过去,他要是打过来你就说没定呢。”
梅兰妮做总结性发言:“周一四点半,你来商场接我,咱们再去会会那老家伙,你别开口,我来对付他!”
以后的十来天里,我和梅兰妮天天都要去和老家伙斗争一番,具体来说是我陪着她去斗争。梅兰妮的本事很大,她居然说服那个老滑头,把地下室后门和升高一尺的钱都免掉了。
在加拿大,装修是造房子的一部分,梅兰妮也基本上全都不要。她说,建筑商也是转包给装修公司或个人,我们可以自己去找装修公司,费用省一半。
她还说,有些简单的活,比如贴瓷砖刷漆什么的,自己就能干。弄到最后,老家伙只卖出去一块宅地基和一幢裸房。
这不算完,最绝的是,梅兰妮竟然还顺便卖给人家一个手机,最后,老人家诚恳地邀请梅兰妮加盟,一起卖房。银行的房贷也是梅兰妮帮忙谈妥的。
我怕担风险,主张固定利率,百分之五点五。梅兰妮劝我要浮动利率,隔夜拆借率减一点七五,她担保,十年之内隔夜拆借率不会涨到百分之六。
我真的不明白,这么聪明的女孩子,怎么就没有大学愿意接收呢?再复杂再麻烦的事情,只要一点一点去做,总有结束的时候。
终于,老代理打电话来,说所有的文件都准备妥当了,让我们转天去签字。我很兴奋,还没下班就去商场找梅兰妮。梅兰妮也很高兴,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她的同事阿什丽也受到了感染,对我们说:“这儿我盯着就行,你们俩去庆祝庆祝吧!”
说完还冲着梅兰妮挤眉弄眼。梅兰妮也不客气,马上就收拾东西。她挽着我的手臂,边走边说:“现在吃晚饭太早,咱们去找五瓣的花吧。”“对呀,我怎么给忘了。”仲夏的傍晚,云淡风轻,斜阳西挂,倦鸟低飞。
我亲自驾车,行驶在乡村公路上,侧窗和天窗全部打开,泥土的清香,沁人心脾。我情不自禁放声高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
她那粉红的小脸,好像红太阳,她那活泼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我愿抛弃那财产,跟她去放羊,每天看着那粉红的小脸,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那只细细的皮鞭,不断地轻轻打在我身上。梅兰妮吃吃地笑起来,我转过头问:“梅兰妮,吓着你了?”
“没有,挺好听的,我原来看你们中国人总是一肚子心事,没想到也有放开的时候。”梅兰妮边笑边回答。
“这并不影响我们唱歌呀!我们中国和加拿大不一样,我们土地贫瘠,资源稀少,人口稠密,苦难塑造了我们民族的性格:居安思危,坚韧不拔。五千年来,我们从来没有停止过歌唱。痛苦时,我们用歌声唤起希望。欢乐时,我们用歌声感谢上苍。
我们歌唱爱情,歌唱劳动,歌唱生活中的一切。梅兰妮,你知道吗?我们现存最早的一首歌,是三千多年前的。”
“三千多年?酷!我们的先祖还在黑森林里呢。唱的什么?”“当然是爱情啦!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就是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至于君子嘛,就是像我这样的正派男人。”
“你正派吗?”梅兰妮又吃吃地笑起来:“你好像也没有好逑啊!”我一时有些窘迫,就叉开话题:“梅兰妮,那你也来一首吧!”“好啊!”姑娘清清嗓子,大大方方地唱起来: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你的眼睛比太阳还明亮,照耀在我们的心上。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别的这样匆忙。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你可会想到你的故乡,多么寂寞多么凄凉。想一想你走后我的痛苦,想一想留给我的悲伤。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别的这样匆忙。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黄昏的风儿吹拂着脸庞,四周都散发着醉人的芳香,我们像那鲜花开放在原野上,年轻的心儿像蓓蕾初放。在歌声中,我们穿过树林,弯过小溪,把烦恼和忧伤远远抛在后面。
到了!新房到了!我们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正准备奔过去,突然,我们同时呆住了:那丛枝繁叶茂的紫丁香,没有了,后院刚刚被平整过,履带的印子清晰可见,他们把紫丁香铲掉了!
我们默默地站了很久,直到暝色四合。梅兰妮拉拉我说:“走吧,咱们可以从别的地方移一枝过来。”“走吧,只能如此了。”我觉得像虚脱了一样。
第二天,签字画押的时候,我的心情还没有完全恢复。老代理笑眯眯地把一堆文件推到我面前,我一一签过字推回去。他检查了一下,又推给梅兰妮。梅兰妮的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小声说:“我不用签,我们不是一家子。”
从样板房出来,梅兰妮一直不讲话。上了车,我说:“梅兰妮,谢谢你。我请你吃饭吧,咱们去正经寿司店。”梅兰妮摇摇头说:“不了,你送我回家吧。明天开始,我还是和娜塔丽拼车,你不用来接送我了,等快交房的时候,你再打电话给我。”
一个星期过去了,又一个星期过去了,眼看离开学越来越近,可我还是无法专心备课。起初,我只是听不到梅兰妮的声音,觉得有点儿太清静,后来,我开始烦躁起来,很想给她打电话,但又不好意思。
这天晚上,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很想找个人闲聊天,不由自主地拨打了海伦在上海家里的电话。我忽然又觉得不妥,那边是上午,人家正在上班。
我正要挂掉,那边已经接通了,传来海伦熟悉的声音。我们寒暄了几句,海伦很高兴,说还以为我把她忘了呢,我说岂敢岂敢,然后问:“海伦,你怎么没有去上班?”
“我休假了,我要当妈妈了,四个月了,我在保胎!”海伦爽朗地回答。“啊呀,恭喜恭喜,太好了!不过,加拿大女人还要保胎?”“入乡随俗嘛,我现在是上海人。”
海伦笑呵呵地说:“女人嘛,干嘛把自己弄得那么累?我参加了一个太太团,她们给我讲育儿经和搓麻技巧,我教她们烤牛角面包和煮法式咖啡。”
我不由得暗中赞叹:我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上海人的同化力真是了得!过去是江浙一带的人冒称上海人,现在连加拿大人也凑了进来了!海伦又问:“你支支唔的,是不是有事情?”“是,海伦,我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说吧,爽快点儿。
一会儿她们来叫我吃早茶,然后还要去泡脚。”“海伦,你还记得那个小女生吗?咱们去埃德蒙顿出差,回来时下大雪?”
“记得,叫梅兰妮,对不对?怎么啦?你去找她了?”“没有,没有,偶遇,偶遇。我们交往了几个星期,我觉得她人挺好的,不知道是不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