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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于聂沛涵的威胁,鸾夙到底还是妥协搬入了他的院子里。不过聂沛涵在东,鸾夙在西,平日里倒也互不打扰。再加上她面伤未愈,不愿出门示人,两人三五日也见不上一面,如此也算相安无事。
只不过自与江卿华相认之后,姐妹两人往来甚是频繁,江卿华几乎日日都往聂沛涵的院子里跑,先去瞧瞧鸾夙,若是能碰上聂沛涵在府内,也会去问个安。鸾夙知晓江卿华的心思,每每见她两腮绯红从聂沛涵的书房里出来,便会掩面低笑。
鸾夙偶尔会指导江卿华作画写字,江卿华也充当了鸾夙的双手,为她做一些不便之事。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一个半月,新年也在聂沛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快氛围中到来。正月刚过,聂沛涵终是瞧不下去鸾夙与“凌芸”越走越近,挑了日子专门来寻她的晦气。
二月初一,鸾夙脸伤痊愈。为着右颊上被聂沛涵利箭擦破的伤口,她整整憋在聂沛涵的园子里四十天,无法抚琴作画,也没了心思看书,若不是江卿华日日来与她说笑解闷,想必她早已闷坏了。
这一日,因着大夫松口夸她脸上肌肤更胜从前,鸾夙心情大好。正欲出了聂沛涵的院子在府邸走动走动,出门却恰好与他面对面相撞。鸾夙往后踉跄几步,扶着门沿站定,见了来人,欢喜之意立时减掉两分:“殿下有何贵干?”
聂沛涵却是凤眼微眯,盯着鸾夙面上瞧了片刻。他与鸾夙虽同住一院,却已数日未见,不想屈大夫的药如此神效,短短四十天已让鸾夙右颊疤痕尽去,白里透红。聂沛涵忽觉自己去了一块心病,遂淡笑道:“脸上恢复得不错。”
饶是鸾夙对聂沛涵颇有敌意,听闻这句话也不由缓和了面色,再抚了抚如今平滑的右颊,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托殿下洪福。”
聂沛涵轻哼一声:“要出去?”
“脸伤好了,自然要出去走走。”
聂沛涵想了一瞬,原本要警告鸾夙疏远“凌芸”的话却卡在嗓子里没说出来,反而问道:“可要出府走走?”
鸾夙霎时面露喜色:“我能出去?”
聂沛涵嘴角噙笑:“本王今日闲来无事,愿当护花使者。”
鸾夙面上立刻有些扫兴之意。
“怎么?不去?”聂沛涵再问。
鸾夙咬了咬牙:“去!为何不去?来了烟岚城怎能不瞧瞧南国风情?我不仅要去,我还要逛集市、买物件。烦请慕王殿下把在马车上烧掉的积蓄赔给我。”
聂沛涵随意地理了理衣袖:“你报个数。”
鸾夙将自己的积蓄数目番了一倍,报出一个数字。
聂沛涵闻后眉头不皱:“今日便让账房支给你。”
鸾夙面上露出戏谑笑意:“殿下别急,我说的不是白银,而是黄金。”
聂沛涵嘴角抽了抽:“月底先支一半。”
鸾夙见状甚是开心,一时忘记自己手上有伤,拊掌大笑起来。然而只拍了一下,却觉手上一疼,又低低呻吟一声,蹙了蹙眉。
聂沛涵见状亦蹙眉问道:“传屈大夫?”
鸾夙摇了摇头:“先去逛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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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沛涵命冯飞备了马车,与鸾夙一道坐入车内,浩浩荡荡往烟岚城最为热闹的集市上去。这一幕仿佛又回到了鸾夙被挟持之初的日子,三人也是如此从北熙一路南下而行。
聂沛涵见鸾夙对冯飞甚是热络,不时掀开车帘与之交谈,又问东问西,便淡淡道:“看来你不仅与芸儿走得极近,与冯飞也甚是熟稔了。倒教本王刮目相看。”
鸾夙瞥了聂沛涵一眼,面无表情回道:“我出身青楼,所见花客鱼龙混杂,若是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这口饭还能吃下去吗?”
聂沛涵心中没来由地沉了一沉:“难怪臣暄会对你青眼相看,委以重任。”
“也难怪殿下会对拂疏青眼相看,委以重任。”鸾夙讽刺回道。
聂沛涵冷哼一声,没再接话。鸾夙见他隐有恼火迹象,心中也有些惧怕,想了想,忙又将话题引回到冯飞身上:“这一路上冯大哥对我多有照顾,我不是不知好歹、不分好坏之人。”
“原来你知道好歹,”聂沛涵面带嘲讽,“冯飞是本王手下,他照顾你乃是本王授意,怎也不见你对本王客气?”
鸾夙撇了撇嘴:“我是女儿家,眼中只有细微之事。冯大哥办事细腻,知道我吃药怕苦,特意备了梅子给我。这份体贴心思,才是教我感动之处。”
聂沛涵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车内又传来片刻沉默,鸾夙察觉聂沛涵已然不悦,也不知为何而起,只得知趣住嘴。幸好冯飞及时停车相请,否则鸾夙也摸不准聂沛涵是否会对自己莫名其妙地发一顿火。
“主子,味津楼到了。”冯飞在车外恭谨禀道。
聂沛涵这才又看了鸾夙一眼:“这家酒楼是烟岚城里最好的,先用午膳,再逛集市。”
鸾夙心中长舒一口气,忙赔笑道:“一切听从慕王殿下安排。”
今日聂沛涵特意换了布衣,然举手投足仍难掩贵气。冯飞这边厢刚引着两人上了味津楼,那边厢掌柜已笑脸相迎:“林公子,许久不见啊!”
聂沛涵淡淡回道:“你仔细安排吧。”
掌柜闻言却面露难色:“实在不巧,今日雅座已满,唯有大厅……”
聂沛涵摆摆手:“无妨。”这是在他自己的封邑之上,他对出行一事还是极为放心的。
掌柜连忙笑道:“靠窗的位置给您腾出来。其实大厅有大厅的好处,大厅可以听说书呢!”边说边将三人往大厅靠窗的位置引去。
鸾夙就着二楼窗户朝外看去,此刻正值晌午,街上来往热闹,车水马龙,坐在此处恰好能将整条街的景色收入眼中,不失为一个好位置。鸾夙从街上收回视线,抬眸却见对座的聂沛涵正看着自己,不禁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聂沛涵这才笑了笑:“没有,不过是见你兴致颇高。”
鸾夙喝了口茶水:“但愿冯大哥带够银子。”
冯飞亦低头喝了口茶。
鸾夙记得聂沛涵曾说过,他只喝酒与白水,从不饮茶,此刻看着他空无一物的茶杯,便问道:“林公子是喝酒?还是白水?”
聂沛涵露出今日里最为魅惑的一个笑容:“你学得倒快。今日我酒水不沾。”
鸾夙挑了挑眉:“还没顾上问,你为何自称‘林公子’?”
“表字‘梓霖’。”
鸾夙恍然大悟。
不多一会儿,小二已将饭菜上齐。三人刚动了筷子,厅内却响起了一阵鼓掌声,原来是说书开始了。
只见那说书之人五十岁左右,是个半瞎,有一只眼并不灵光,此刻正在台上开口道:“昨日老朽与诸位说了一段北熙轶事,收的打赏颇多,今日便再说一段关于北熙镇国王世子的风流之事……”
此话甫毕,厅内又是一阵叫好之声。鸾夙却蹙了蹙眉,面上一红,对聂沛涵道:“市井之语大多不实,不听也罢。”
聂沛涵却是神色莫辨地看着那说书之人:“消遣而已,听听无妨。”
鸾夙顿时没了胃口。
但听一声敲锣响起,台上已开了讲。不出鸾夙所料,说书人讲得这段风流韵事果然是与自己有关,不仅有关,且还忒不属实。
大约是为了取乐听众,说书的段子从臣暄入黎都为质开始讲起,到他如何与自己相识,如何与人争美,如何作画赋诗赞美自己,自己又如何与他缠绵等等,桩桩件件都逐一说来,讲得是天花乱坠、夸大其词。尤其说到臣暄单独建了一座隐寂楼以便与自己日夜厮守之时,厅内发出的旖笑淫思不绝于耳,直教鸾夙听得面红耳赤,心中也很是光火。
鸾夙羞怒交织,大倒胃口,再看聂沛涵也是面色阴沉可怕,但却仍旧目不转睛盯着台上,似是听得颇为认真。鸾夙见状将筷子一撂,道:“我吃不下了。”
聂沛涵也不看她,只兀自瞧着台上说书之人,回道:“他说得难道不是事实?天下人可都是这样想的。”
鸾夙沉默了。是呵,这不就是臣暄的初衷吗?当时他在黎都为质,寻自己襄助,不就是想要制造出风流假象吗?如今看来,这一计策很是成功,不仅放低了武威帝原歧的防备,也将他的风流之名传到了南熙。
鸾夙从前自问不甚在乎“名声”二字,在答应臣暄之时也早已料到自己会因此名誉受损。可不知为何,今日当她真的坐在这里,再以局外人的身份来听这一段往事之时,竟会觉得如此不堪和……难受。
大约是因为与江卿华相认了的缘故吧!鸾夙在心底为自己释疑,因为与小江儿的重逢,让她忆起了凌府旧事,才会这样感叹羞赧。
当初好好的大家闺秀,如今却已沦落成为天下人口中的艳妓花魁……
鸾夙正兀自沉默感叹,台上却又是一声锣响,只见那说书人已朝台下鞠了一躬,卖起了关子,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台下立时嘘声一片。那说书人也不怕有人砸场子,拿了个大盘子笑嘻嘻下了台来,开始在厅内挨桌讨赏。眼看着就要走到鸾夙这一桌,冯飞率先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不好,便轻轻敲了敲桌子以示安慰。
鸾夙看着那说书先生讨赏的模样,心头涌上一阵厌恶之意,她刻意别过脸去看向窗外,眼中已是隐隐含泪。
须臾,说书人已走到了聂沛涵三人跟前,此时他的盘子里已存了不少赏钱,小有铜板,大有碎银子,低眉顺眼地对聂沛涵与冯飞笑道:“几位客官添喜添福。”
冯飞正待掏出钱袋,“啪嗒”一声,聂沛涵已将一锭沉甸甸的金子放入说书人盘中,冷冷一笑:“说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