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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放心,伤口不深,不会留下疤痕。”军医将药箱背起,安慰鸾夙道。
鸾夙抚着自己右颊的伤痕,逐渐安下心来:“多谢大夫。”
军医拱手还礼,又转对聂沛涵道:“卑职从前只知殿下百发百中,却未料射法如此高超,真可谓神射矣。”军医面上满是崇敬之情,可见聂沛涵在军中威望之高。
聂沛涵面无表情,亦未说话,只随意摆了摆手。
军医见马屁无效,颇为尴尬道:“卑职去煎药。”言罢便知趣退了出去。
鸾夙颇有些担心郇明的生死,她见聂沛涵兀自站定不语,终是忍不住率先问道:“可有郇明的消息?”
“他跳进河里,我的人不好找。”聂沛涵看着鸾夙回道:“河流湍急,几无生还可能。”
鸾夙闻言心中一沉,面上也显露出担忧之色。聂沛涵见状不由蹙眉问道:“你那日在幽州闹静园里究竟看到了什么?竟会让他如此忌惮,不惜千里迢迢赶到南熙来捉你?”
鸾夙否认:“什么都没有。”
聂沛涵冷冷一笑:“你若不说,谁也保不了你性命。”
鸾夙仍未回话。
“你信不过我?”聂沛涵语气微沉。
鸾夙摇了摇头:“不是。”却也不再多做解释。
聂沛涵脸色越发冷冽:“很好。看来是个大秘密。”
两人正说着,却听冯飞敲了敲门:“殿下、鸾夙姑娘,药煎好了。”
“进来。”聂沛涵只吐出两字。
冯飞刚推开门,一股子药味已瞬间飘入屋内。鸾夙连忙抬手捂着鼻子,蹙眉反问:“又喝药?”
“除非你想变作丑八怪。”聂沛涵语带讽刺。
鸾夙方才听闻郇明性命堪忧,正是郁闷烦躁之时。此刻又听见聂沛涵唤自己丑八怪,恼火立时“蹭”得蹿了出来,也不顾冯飞在场,恨声道:“变作丑八怪是因为谁?”
聂沛涵凤眼微眯,看着鸾夙并不接话。
鸾夙仿佛还不解恨,再道:“慕王殿下例无虚发,鸾夙还要多谢殿下相救之恩。”
聂沛涵原本就因为郇明的事对鸾夙有些着恼,此刻再听她这句讽刺,眼中怒色更浓,憋了半晌冷哼一声:“莫名其妙!”言罢狠狠拂袖出了门。
冯飞见鸾夙面色不豫,聂沛涵又拂袖而去,不禁叹道:“姑娘误会了,殿下在京州一听闻姑娘被俘,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来救你了。他一路上几乎未合过眼……”
其实这些鸾夙都已看出来了。聂沛涵虽在她面前掩饰得很好,可是那来不及换下的亲王朝服、那绝世容颜上隐带的疲惫倦色,以及幽深黑眸中的殷红血丝……都已证明他是真心实意要来相救自己的。
虽然他来得不是时候。
可不知为何,鸾夙就是心中有气,想要对着聂沛涵发泄一顿。她的这些怒气已攒了许久,并非一日两日了……
确切地说,从自己被聂沛涵挟持开始,一路之上先遇幽州郇明,再遇聂沛鸿,到了烟岚城又有假凌芸之事……桩桩件件都是意外坎坷,已让鸾夙憋了一肚子火气。尤其这一次郇明来犯之事,原本她心中已有八分笃定郇明是父亲的故交,私心里是想要放他一马的,可终究事与愿违,教聂沛涵狠下了杀手。
正如聂沛涵所言,那河流如此湍急,郇明又受了眼伤,想来定是凶多吉少了。鸾夙原以为自己已经无限接近真相,接近郇明的真实身份,可如今,这一条好不容易接上的线索又断了。
鸾夙自问对聂沛涵有失望、有伤心、有怨恨、有畏惧,也有感谢。
大约是儿时的那段回忆太过真切深刻,她记忆里的涵哥哥太过真挚美好,是以如今突然面对这样别有用心、喜怒无常、野心勃勃的聂沛涵,才会令她感到憋屈,感到愤怒与失望。
鸾夙兀自沉着脸,咬牙切齿地想着聂沛涵其人,但听冯飞又已再次说道:“不瞒姑娘说,冯飞追随殿下十余年,除却芸姑娘之外,还未曾瞧见殿下对一个女子这样有耐心。”
鸾夙回过神来,细细咀嚼冯飞话中之意,冷哼出声:“有耐心?只怕他是心中有愧。”
冯飞轻叹一声:“殿下有殿下的难处。”
“所以便可以随意牵累无辜之人?”鸾夙指了指自己:“我在闻香苑八年光景,鱼龙混杂,却毫发无伤;如今被他堂堂慕王带来南熙,前后不过三月光景,已是伤得体无完肤!我难道就没有难处了?我就是活该吗?”
冯飞无法接下这话,只得沉默以对。
鸾夙只觉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倾诉之人,好似要将对聂沛涵的怨愤尽数发泄出来,继续恨恨道:“也怪我自己蠢……那日在秋风渡口不该逞强出手,他堂堂慕王手眼通天,又哪里需要我多事了……活该我废了一双手。”
说到此处,冯飞心中也是一痛。那日鸾夙在秋风渡口奋勇相救聂沛涵的情形又浮现在他眼前。这女子明明娇弱得紧,胆子也小得够呛,当时又为何会毅然决然冒险上前套住马脖子,为殿下争取缓冲时间呢?
冯飞前后跟随聂沛涵两次北上,两次皆能与她偶遇。这不过是个青楼女子,却能救下素不相识的臣暄,助他逃出黎都,如今又奋不顾身相救聂沛涵……冯飞觉得自己永生都不会忘却那一刻,自己从着了火的马蹄之下救出鸾夙的那一刻。
他想起了自己主子在北熙黎都原香寺中曾说过的话。
鸾夙的确是个妙人。
也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人。娇弱有之,果敢亦有之;才貌有之,性情亦有之。她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都美得过分。即便如今破了相,憔悴虚弱,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病美人。
难怪臣暄会喜欢。也难怪自己的主子会笃定臣暄喜欢。
冯飞不禁再叹一口气,回神试了试手中药碗的温度,见已能入口,便端至鸾夙面前,道:“药已经不烫了,姑娘趁热喝吧,切莫再惹殿下生气了。”
鸾夙沉默须臾,终是觉得不应为难自己的伤势,便伸手接过药碗,捏着鼻子一口气将药喝了下去。她蹙了蹙眉,正欲抱怨这药难以入口,但见冯飞已不知从哪里捏出一小包梅子,递到她面前,道:“以后每次喝完药,再吃两颗梅子会好一些。”
鸾夙面上一喜,连忙拾起一颗含在嘴里,药味便立刻被梅子的津甜遮盖了去。鸾夙轻笑出声:“还是冯大哥细心……你若早点给我,我也不必天天尝这苦滋味了。”
冯飞颇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疏忽了,应该早些想起来的。”他瞧着鸾夙面上那一道浅淡伤痕,又问道:“大夫如何说的?”
“并无大碍,也不会留疤。”鸾夙还是很欣慰的。
冯飞点点头:“我瞧你这些日子手伤也好了许多,可见郇明并未为难你。”
既然冯飞都瞧出来郇明对她善待,聂沛涵自然也瞧出来了,只不知他可会联想到自己与郇明串通为质一事?鸾夙想想也有些后怕,万一被聂沛涵知晓自己与郇明并不如他想象中的敌对,他还会来救自己吗?
鸾夙不禁低眉看着自己的双手,如今已恢复得很好了,吃饭写字都不成问题,只是还会时常感到无力。掌心中那纵横交错的伤痕奇痒无比,正是痊愈的一个迹象。
她之所以能换来聂沛涵的半年承诺,以及他日夜兼程带兵相救,不过都是因为这双手罢了。
因为这双手曾救过他,虽然多此一举,但他到底还是承了情,存了愧,上了心。
如此一想,鸾夙觉得自己很是悲哀。
冯飞见鸾夙一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兴致也不高,自觉不便相扰,便笑道:“我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鸾夙回过神来,起身相送:“冯大哥慢走。”
冯飞笑着出了鸾夙的房门,径直回了自己屋内。
屋子里,聂沛涵已相侯许久。冯飞甫一进门,瞧见聂沛涵面无表情的模样,知他定然心情不好,便立刻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回禀道:“属下已遵照殿下的吩咐,将梅子给了鸾夙姑娘。”
聂沛涵并不问鸾夙的反应,却忽然问道:“她唤你什么?”
冯飞面上一愣,有片刻踌躇,到底还是如实回道:“鸾夙姑娘唤属下‘冯大哥’。”
“倒是很熟稔。”聂沛涵淡淡评价:“回府这一路你便与她说话解闷吧,不必来伺候了。”言罢兀自踱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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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破相的第一日与聂沛涵闹得不欢而散之后,鸾夙再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返回烟岚城这一路之上,两人行不同车,饭不同桌,住不同屋……几乎没有见面说话的机会。
鸾夙知道聂沛涵在生她的气,认为她不知好歹,不领他的救命之恩;也不满于她对他有所隐瞒,不将郇明之事如实相告。而鸾夙也生聂沛涵的气,自被他挟持以来的种种怨气累计叠加在一起,已令她险些忍无可忍。
一路上不见面倒也好,不见面不说话,便也减少了起冲突的机会。否则鸾夙不知自己还会不会忍不住出语讥讽,或是怒斥聂沛涵一番。
如此在路上走了六日,一行人终是在腊月二十当天赶回了位于房州烟岚城的慕王府。聂沛涵好似有要事在身,刚一入城,便弃车从马,先行一步赶回了慕王府,只留下冯飞等人护送鸾夙。
因是接近年关,房州又在聂沛涵的管辖之下颇为太平,是以这喜庆气氛便愈见浓重起来。待鸾夙进了慕王府,只见府内处处张灯结彩、红意闹人,比她被郇明掳走的时候不知要热闹了多少,果真是要过年了。
过了年,便也是她的十七岁生辰。
鸾夙犹自感慨着往别院走去,一脚踏入却见聂沛涵已先一步在此等候,身边还跟着……丁益飞和假凌芸。
鸾夙立时蹙了蹙眉,正欲后退一步暂时回避,岂知丁益飞已瞧见了她的身影,率先起身,面有愧色请罪道:“都是老朽照顾不周,才让姑娘遭奸人掳了去……幸而没有大碍,否则老朽余生难以心安。”
“丁将军言重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此人是父亲的师弟,虽然他如今尚不认得自己,但也无碍于她对师叔的尊敬。
丁益飞闻言深深一叹:“安然无恙回来就好。经此一事,老朽定会加派守卫,将这座别院好生保护起来,再不教姑娘涉险。”
鸾夙微微一笑,正欲回礼道谢,聂沛涵已先一步开口道:“老师不必费心,她不住此地了。”
聂沛涵看着鸾夙,面无表情地说:“这里既已暴露,无论调来多少人都不会安全。你去收拾行装,从今日起住到我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