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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雅间内除却聂沛涵之外,还另有两人作陪。一人四十岁左右年纪,络腮胡子,颇有凶相;而另一人……身姿窈窕,眉目玲珑,着一袭翠色衣衫,正是刚刚别过十日的故人——拂疏。
“恭喜鸾夙妹妹。十日不见,一切可安?”只听拂疏率先起身,笑靥相迎。
鸾夙看了一眼主座之上的聂沛涵,立刻已明白个中情由,不禁冷笑反问:“拂疏姐姐说笑了,不知鸾夙喜从何来?”
拂疏面上笑意不变:“妹妹脱籍从良,又得世子器重,难道不是喜事一桩?”
“再得世子器重,不也是受人挟制了吗?”鸾夙兀自在案前坐下,抬首看着仍旧站定的拂疏,毫不掩饰语中讽刺:“应是妹妹恭喜姐姐才对,姐姐先得镇国王世子器重,又得公子倚仗,这‘弃暗投明’做得八面玲珑不动声色,鸾夙自愧不如。”
言罢她也不再看桌上众人,自顾自端起案上已泡好的清茶,啜饮起来:“茶色清香,余味回甘,正是从前世子最爱喝的雪顶绿玉,想必出自姐姐之手。”
鸾夙这番话极尽讽刺之意,若是教寻常姑娘听了,定然已无地自容,然拂疏却仍旧含笑,再道:“拂疏茶艺不及妹妹,献丑了。”
鸾夙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此时却听主座之上的聂沛涵终于开口,对着鸾夙道:“我今日说你与臣暄‘鹣鲽情深’,你还反驳否认。然此刻口中一字一句,却都是对拂疏的指责发难,这又是为何呢?”
鸾夙再看了一眼拂疏,幽幽回道:“我怎敢指责拂疏姐姐?我刚不是赞她‘弃暗投明’吗?”
聂沛涵噙起一丝笑意,不再与鸾夙说话,只转对拂疏道:“坐吧。”
拂疏这才恭谨行了一礼,复又在案前坐定。
一张四方桌,坐着四个人,这其中已有两人是各怀心事、不好相与,鸾夙瞧着一直未发一语的络腮胡子,主动相问:“这位大叔可是悦来客栈的掌柜?”
络腮胡子抱拳回道:“姑娘好眼力。”
“哈!不是小女子眼力好,只是这手段忒过寻常,毫无新意。”鸾夙颇为挑衅地瞧着聂沛涵,掩嘴笑道:“公子与镇国王世子都喜欢将据点设在客栈里,让领头的做个掌柜,就连手下的姑娘都是同一人,这才是心心相印、鹣鲽情深啊!”
这一句话,不但将拂疏再次讽刺了一遍,且还当众抹了聂沛涵的面子,又隐晦提及他是个断袖。鸾夙自觉很是畅快,方才瞧见拂疏的愤懑之意也消去了一些。
聂沛涵面上却不见生气,只低低向那络腮胡子嘱咐了几句,好似并不避讳鸾夙在场。鸾夙见聂沛涵十分坦然,自己便更加坦然,一边喝着茶,一边瞪着拂疏,耳中还细细听着聂沛涵的各种部署。
不多时,但见一个小二托着盘子敲开了雅间的房门,传菜上来。此时聂沛涵恰好也说到尾声,便就此对案上三人道:“先用饭吧!”
络腮胡子与拂疏各自点头称是,眼瞧着聂沛涵动了筷子,才动筷吃了起来。唯独鸾夙手上不动,只左顾右盼了一阵,疑问道:“怎么不见冯飞?”
聂沛涵闻言来了兴致:“你何时关心起他来了?他在外头候着。”
听闻聂沛涵此言,鸾夙不由蹙起娥眉,抚腮长叹道:“哎……有人为公子鞍前马后、忠心耿耿,吃饭时却要忍饥挨饿守在门外;有人不过是薄有姿色、半路投靠,吃饭时却能心安理得上桌相陪。这道理当真不通,实在不通,的确不通啊!”
鸾夙面上满是一副感慨表情,边说边摇头,再道:“公子这般厚此薄彼,喜新厌旧,苛待下属,实在是让人心寒不已。”
言罢鸾夙又抬眸看了拂疏一眼,但见拂疏终是脸色微变,垂首礼道:“拂疏尚有私事在身,先行告退了。”说着已站起身来,一路碎步出了雅间。
鸾夙回首瞧了一眼拂疏的背影,再次看向聂沛涵道:“咦?拂疏姐姐为何要走?我又不是说她。”
此言刚落,但见那络腮胡子也已起身见礼:“客栈里还有些琐事等着处理,属下也告退了。”言罢也开了雅间房门大步迈出。
不过片刻功夫,屋内唯余聂沛涵与鸾夙两人仍在座上。鸾夙这才对聂沛涵再次笑道:“怎么都走了?难道是我词不达意?”言罢已兀自执起筷子开始夹菜,边吃边道:“哎……他们的脸皮都忒薄了点儿,不及某人啊!”
聂沛涵终于停杯投箸,对鸾夙道:“你还真是会自得其乐。”
鸾夙又执起茶杯啜饮一口,啧啧道:“人生苦短,受制于人,不能及时行乐,只好逞口舌之快了……这茶味道不错,是拂疏拿手,公子怎得不尝尝?”
“我从不喝茶。”聂沛涵淡淡答道。
“公子爱酒?”鸾夙随口再问。
“酒与白水。”聂沛涵看着她手中茶杯,道:“酒之香醇,可以解忧;水之至清,可以醒神。人生在世,不过时醉时醒,酒水二字,方得真谛。”
鸾夙闻言撇了撇嘴:“从前只听说过茶能解酒,还是头一次听说水能醒神。公子不觉得牵强吗?”
“不牵强。白水清味,可比人心,有毒无毒、是否变味,一尝便知。”聂沛涵边说边将拂疏斟上的一杯茶缓缓倒掉,那水声在地板上轻溅出声,直让鸾夙有些毛骨悚然。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白水无色无味,不容易被人下毒罢了。鸾夙不由仔细打量起眼前这自称聂沛涵的黑衣公子,他应是一个极为自律、极为谨慎、极为严苛之人,否则也不会苛待自己如斯。
鸾夙再次轻叹一声,看着地上一滩水渍,惋惜道:“实在可惜,拂疏一手好茶艺,看来公子是尝不到了。”
聂沛涵这才又挂上笑意:“难道不是你茶艺更好?”
鸾夙干咳一声:“谁说的?”
聂沛涵挑眉:“那一番‘茶事九编’难道不是你的煮茶心得?”
鸾夙连忙低眉喝了口茶:“咳咳,纸上谈兵而已。”
聂沛涵闻言大笑出声:“每每与鸾夙姑娘交谈,总是能有意外收获。或引人深思,或惹人发笑。”
鸾夙一口菜险些噎在口中:“不敢当不敢当,我每每与公子说话,都是提着十二万分的心思。公子觉得我好笑,我却对公子还有……敬畏之情。”鸾夙想了想,自觉“敬畏”两字用得恰当至极。
“敬畏……”聂沛涵低眉品了品这两个字,又抬首笑道:“倒是遗憾了,我竟让姑娘如此惧怕。只是这一路往南熙须得两月路程,长路漫漫,若无一人说话解闷,实在无趣至极啊。”
“可不是吗?”鸾夙附和道:“公子能在车里闭目养神大半日,这番定力我自问做不到。”
“我并非闭目养神。”但听聂沛涵淡淡回道,然他却并未再继续解释下去,而是转了话题:“既然鸾夙姑娘闷得慌,不若给你找个伴如何?左右这一路上也得有人照拂姑娘起居,那便让拂疏一路侍奉吧!”
“咳咳……咳咳……”鸾夙闻言,终是被噎得咳嗽起来,半晌才平复道:“不必不必,多谢公子好意。”
“姑娘不是喜欢拂疏的煮茶手艺吗?雪顶绿玉已是罕有,更不是人人都能煮出滋味的。姑娘既喜欢喝,便耽着拂疏侍奉着吧。”聂沛涵故作调侃状,神色隐晦再对鸾夙道:“可别说我没给你机会报仇。争风吃醋什么的,我必定视而不见。”
这是调侃自己从前与拂疏为了臣暄故意争宠的旧事了!鸾夙狠狠一咬牙:“公子当真善解人意!”
聂沛涵优雅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到鸾夙碗中:“不必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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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膳,鸾夙颇有些闷闷不乐。自己明明在人前口齿伶俐,为何到了这黑衣公子面前,却总是被驳斥得哑口无言?鸾夙气鼓鼓地坐回屋内,越想自己如今的近况越觉烦躁,不由推开客房的窗户向外远眺。
这波光粼粼的水面,直教她这只旱鸭子犯了难。可倘若今日不开溜,越耽搁下去便离北熙境内越远,一旦过了两国边陲,入了南熙境内,自己想要逃走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鸾夙越想越是愁眉苦脸,不禁托腮支在窗台上,唉声叹气起来。
“哎……”方叹了一声,门却“吱呀”开启,但见聂沛涵站在门外,一双幽潭黑眸带着探究之意:“鸾夙姑娘叹什么?”
“你怎么不敲门?”鸾夙有些薄怒:“男女有别,你不知道吗?”
聂沛涵却不道歉,兀自浅笑迈步入内,又将房门关上,反问道:“难道如今你不是受制于我?怎得还将自己奉为贵宾了?”
聂沛涵的这一句话,立时让鸾夙泄了底气。是了,自己被他胁迫,能有好吃好喝已算不错,若是换了旁人掳劫自己,只怕贞洁都保不住了,还何谈男女之妨呢?再者眼前这人是个断袖,也许在他眼里,男女之妨并不算什么。
如此一想,鸾夙也算是自我安慰一番,她乖顺了半晌,见聂沛涵仍旧用那双魅惑凤眼看着自己,不禁又踌躇相问:“公子当真要带着拂疏一起上路?”
此话一出,聂沛涵再次大笑出来:“鸾夙姑娘若是愿意,带着她也无妨。”
“不不不,不能带。”鸾夙想起了从前臣暄评价拂疏的四个字——心术不正,今日果见臣暄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倘若让自己和这样一个心术不正的蛇蝎美女同吃同住,她倒宁愿跟着眼前这个断袖,至少他能保自己“毫发无伤”。
此时但听聂沛涵又道:“你若老实些,不想着如何逃跑,咱们都相安无事。倘若你耍些小聪明……那本王便只好差遣冯飞与你同吃同住,将你看紧了。”
“那我宁愿要拂疏!”鸾夙不假思索讨价还价。
此话一出,鸾夙立时自知失言,再看聂沛涵,果见他正眯着凤眼危险地瞧着自己:“你果然存了逃意。不过本王还是劝你死了心吧。”
鸾夙立时打了个寒颤,不敢多言。聂沛涵见状再道:“你冷吗?南熙四季如春,倒能免去你寒日之苦。明日随我去见一位隐士,然后咱们便直奔南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