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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乱还没开始,韩青就命人锁了粮栈,带着粮栈的人以及他的随从出了城,住进了距离云州团练大营不远的别业。
叛乱开始之后,韩青一直坐在书房,通过接收各处的信报,判断城中战事的发展。
到了第三天,当韩青听说从各地前来云州支援的归真教徒围住了团练大营旁的宅子,正在攻打林宅的时候,韩青有些坐不住了——如今林佳在城中平叛,呆在宅子里的人必定是玉栀!
想到归真教徒的凶残虐杀,韩青当即起身,吩咐良辰:“让咱们的人在庭院里集合,准备从京城带来的毒箭!”
他为了对付林佳,这次前来云州,特地准备了用来自南洋的剧毒涂过箭尖的毒箭,这种毒液,只要沾染人体,立即就会毒发身亡。
良辰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此时林宅形势愈发严峻。
玉栀穿戴齐整立在明间的廊下,李瑞、阿青带着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立在院中。
外面浓烟滚滚,杀声震天。
李瑞面色沉静:“姨娘,宅子里的热油都泼完了!”
玉栀容色镇定,开口问李瑞:“外面大约有多少人?”
李瑞上前一步,拱手道:“启禀姨娘,被我们杀死了大约二百多人,现在大约还有一千多人的样子,都拿着砍刀,虽然没有弓箭,可是状若疯狗,一直在冲击大门!”
他眼睛幽深看着玉栀,藏在衣袖中的双手紧握:“石灰水也泼完了!”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保护玉姨娘!
玉栀默然片刻,道:“阿岚已经出去寻找援军了,咱们宅子里如今一共有三百名士兵,继续轮班守门,一定要坚持到援军到来!”
李瑞答了声“是”,眼看着快到了大门换班的时间了,便带着该换班的士兵大步流星赶了过去。
玉栀在史书中曾经看到过前朝归真教叛乱,归真教徒对汉人暴虐异常,一旦攻下城池就开始屠城,男的斩首,女的轮奸后杀死,尸体堆成了山。
她们已经抵抗了整整一天半了,暴徒还是不停地聚集过来,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背脊上的汗早已湿透,湿漉漉贴在背脊上,又凉又粘腻,难受得很。
玉栀看了看紧跟着她的寒林、锦儿和锦儿娘,轻轻道:“归真教若是杀进来,我们的下场会很惨……”
她的眼睛湿润了,微笑着道:“我觉得与其被人糟践而死,不如我们自己死,倒也干净了!”
寒林、锦儿和锦儿娘眼睛都湿润了。
寒林走到玉栀身边,依偎着玉栀,含着泪笑了,道:“我跟着姨娘。”
锦儿娘在照县的时候经历过邪教叛乱,非常清楚邪教的可怕,而归真教比一般邪教更可怕,她搂着锦儿,眼中满是坚定看着玉栀:“姨娘,我和锦儿也跟着您!”
玉栀眼中含泪,却笑得灿烂:“援军也许会及时赶来,在暴徒攻进来之前,我们要和他们共存亡!”
她从袖中掏出提前让刘先生准备好的用糖衣裹着的毒药,一一分给了寒林、锦儿和锦儿娘,然后道:“我们去大门那边去!”
玉栀刚赶到大门内,李瑞就悄悄道:“姨娘,热油和石灰水都用完了,外面的暴徒越聚越多……如果真的受不住了,我背着您离开吧!”
玉栀抬眼看向李瑞,微微笑了:“我不能看着大家赴死,而我自己逃走!”
她伸手放在了李瑞肩上,眼睛熠熠闪光如暗夜明星:“我们大家共存亡!”
玉栀转身吩咐锦儿寒林:“快去烧热水提过来,我们用开水浇这些暴徒!”
锦儿和寒林答应了一声,急急去了。
李瑞见状,心里也坚定了许多。
他登上墙头,指挥着士兵往外射箭,可是外面暴徒越聚越多,这些暴徒如丧尸一般,根本不怕死,一直往大门冲锋。
大门随时都会被攻破,玉栀握紧了手中的毒药,预备随时服下。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声惨叫声。
玉栀一愣,忙看向李瑞。
李瑞拉弓射出一箭,一个暴徒应声倒地。
他这才回头道:“姨娘,有一队黑衣人骑马冲了过来,他们射的箭好像有毒,暴徒中箭即倒!”
玉栀心脏剧跳,当即登上梯子看了过去,她一眼就认出了带着黑衣人过来的正是韩青!
她看向李瑞,道:“是韩青!”
随着韩青带着的射手箭雨一般的攻击,暴徒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剩下的人却更加疯狂,开始用身体撞击大门。
玉栀接过寒林和锦儿娘递过来的一桶热水,一下子泼了过去。
那些撞门的暴徒被滚烫的开水泼中,顿时惨叫起来。
玉栀大喜,忙回头道:“有用,再来几桶!”
负责烧水的锦儿欢喜地答应了一声,在方才熬热油的临时锅灶上继续烧起水来。
玉栀又接了一桶开水,用力泼了下去,在惨叫声中,她看到不远处一队身穿亮银甲胄的军队骑马冲杀而来——是林佳的军队!
林佳回来救她了!
一直坚强的玉栀,一下子热泪盈眶,用尽全力大声道:“大人已经带着军队杀回来了!”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
韩明已经带着人攻到了大门外面,开始与这些暴徒肉搏。
玉栀看向李瑞:“李瑞——”
李瑞会意,跳下梯子,带着士兵冲杀了出去,与韩明里应外合。
半个时辰后,玉栀与留守在内的阿青一起打开了大门。
满身是血的林佳站在外面,凤眼湿润看着她,他俊俏的脸上,被溅上了好些血点子,已经干了。
玉栀只觉得一朵朵烟花在夜空绽放,四周响起了美妙的歌声,她飞奔出去,一下子投进了林佳怀里。
林佳被她撞得晃了晃,紧紧抱住了玉栀。
片刻之后,玉栀这才想起如今正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忙推开林佳,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众人也都大笑起来。
在爽朗的笑声中玉栀放眼看了过去,却发现满地都是尸体,这些尸体头上都有鲜明的白头巾,白头巾浸在血泊中,依旧令人觉得恐怖。
玉栀打了个哆嗦,觉得浑身发冷:到底是什么样的邪教,能够让人如此凶残,如此不怕死,又如此的没有智慧,只会像传说中的丧尸一样,一波一波地赴死……
她脸色苍白游目四顾,正好与韩青四目相对。
韩青发现了玉栀眼中的恐惧,忙含笑道:“林大人,咱们进去说话吧!”
这里尸体太多了,怕是吓住玉栀了。
林佳见兰真已经带着士兵开始收拾尸体了,便点了点头,伸手握住玉栀的手,然后看向韩青:“韩大人,请!”
韩青的视线在林佳与玉栀紧握着的双手上盘旋了片刻,心里酸溜溜的,却只得收敛,含笑跟着林佳进去了。
林佳一向对事不对人,对于救了玉栀的韩青,林佳很是感激,一进明间,便带着玉栀给韩青行了个礼:“多谢韩大人搭救内人,林某感激不尽!”
韩青灿然一笑:“见义勇为,人之常情,大人不必感激!”
他瞟了玉栀一眼,接着道:“不过大人倒是口误了!”
玉栀闻言,心里一动,慢慢走回了屏风后面。
林佳抬眼看向韩青,凤眼微眯。
韩青微微一笑:“玉姨娘是大人的爱妾,大人疼爱之情韩某可以理解,只是内人是专指妻子的,大人到了朝廷,可不能这样说了,免得被人诟病!”
林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口误,他不动声色道:“多谢韩大人指教!”
他不愿多谈此事,很快转移了话题,含笑看向韩青:“韩大人为何会出现在云州?”
韩青早有准备,便天马行空瞎编了一通。
林佳一听便知道韩青所谓的理由都是瞎编的,在这个时候来到云州,韩青一定有特殊的目的,他却并没有揭穿。
韩青坐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了。
玉栀这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拉着林佳道:“阿佳,去内宅换衣服吧!”
林佳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已经干了的血迹,突然一阵恶心,当即随玉栀回内宅去了。
林佳在浴间里大肆涤荡了一番,这才穿着玉栀准备的白绫中衣出了浴间。
玉栀一直在卧室等着他。
林佳一出来,她就扑进了林佳怀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的眼泪浸透了林佳单薄的的中衣。
林佳心里一阵酸涩,他紧紧抱着玉栀,喃喃道:“是我的错。我以为把这些暴徒围在云州城内围而歼之就行了,却忘记了还有归真教徒会从周边汇聚而来……”
他考虑问题还是不够周全。
想到因为自己的疏忽,玉栀差点遭了毒手,林佳的心一阵抽搐,他一把抱起玉栀,在床上躺了下来,把玉栀拥在怀里。
玉栀从林佳怀中挣出来,发现林佳眼中含泪,不由一阵心疼,深吸一口气笑着道:“幸亏你给李瑞留下了四百士兵守卫宅子!”
林佳半日没说话,心里满是自责。
他应该把最骁勇善战的兰真留下保护玉栀的,可他为了全歼暴徒,把军队都调入了云州城……
玉栀为了活跃气氛,从袖袋里拿出用油纸裹住的毒药让林佳看:“你看,这是我问刘先生要来的毒药!”
林佳抓住毒药,一把攥在了手中,远远扔了出去,然后把脸埋进了玉栀怀里。
片刻之后,玉栀觉得不对,林佳似乎隔着衣服在亲她……
她笑着要推开林佳,这才发现林佳已经趴在她身上睡着了。
玉栀这才想起来,林佳怕是三天没有睡过了……
她拉起薄被盖在了林佳身上,然后凑过去在林佳温暖柔软的唇上吻了一下,很快就依偎着林佳也睡着了。
她也很久没睡了。
一直到了十天后,林佳这才收到了杨欣和胡英志统计的资料。
这次归真教叛乱,因为林佳的政策是“只有死掉的归真教徒才不杀人”,因此全军将士与归真教徒作战的时候全力以赴,归真教徒死亡二十二万余人,汉人百姓被杀五万余人,士兵阵亡三千余人。
一直到云州彻底恢复旧观,已经是六月底了。
林佳一直驻扎在云州,随时平定归真教余孽的叛乱。
韩青正在别业的书房内看书信,美景进来禀报道:“大人,吴奈何求见!”
吴奈何是贺傅祥粮栈的掌柜,也是韩青的亲信。
韩青头也不抬道:“让他进来吧!”
吴奈何一进书房,就给韩青行了个礼,起身后满脸堆笑:“大人,现在云州城就咱们一家生意,如今粮价越来越高,外地的粮食一时又运不来,大人可要发一注大财了!”
韩青含笑道:“那我就等着喽!”
等收到银票,他再回京城好了。
这日林佳正与玉栀一起在书房里读书,阿青在外面禀报:“大人,云州知州蔡志成大人求见!”
玉栀笑嘻嘻拿起自己在看的书,道:“我去屏风后等着去!”
片刻后云州知州蔡志成就进来了。
寒暄几句后,蔡志成便开始诉苦:“大人,如今云州各个粮栈的粮食都卖空了,只有贺傅祥这个粮栈还有粮食,百姓缺粮,粮价暴涨,是暴乱前的十倍,州粮库的粮食已经全都抛出去了,可是杯水车薪,根本救不了急啊!”
蔡志成离开之后,玉栀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阿佳,那个贺傅祥粮栈的老板是谁?为何城中别的粮栈都没了粮食,只有贺傅祥还在卖?可以从贺傅祥老板哪里下手!”
林佳略一思索,道:“贺傅祥的幕后老板是韩青。”
玉栀闻言,抬眼看向林佳:“难道韩青想把粮价哄抬上去,好大赚一笔?”
林佳微微一笑,温柔凝视着玉栀:“你有什么法子没有?”
他其实心中早有主意,不过想看看玉栀的想法。
玉栀脸上现出深思之色:“若能短时间内调集大批粮食过来,然后低价赊给云州城中各个客栈,那么粮价一夜之间就会暴跌,而那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的人会落得血本无归!”
林佳笑了起来,秀长的凤眼满是狡黠:“战前我就调集了大量军粮屯在军营之中,看来囤积居奇的那人真的要血本无归了!”
玉栀不禁笑了起来,道:“韩青这家伙要倒霉了!”
她正在笑,忽然捂住了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如此幸灾乐祸!”
林佳凝视着玉栀笑了起来。
他囤积的粮食都是军粮,原本就该卖掉等秋粮下来换成新粮了,因此价格很低,一定会把韩青给压得吐血的。
第二天清晨,各个粮栈的运粮车排成长队来到城外军营,借贷了大批军粮运往城中。
三天时间内,城中粮价暴跌到了接近暴乱前的程度。
韩青接到消息,当即明白中了林佳的计。
他吩咐吴奈何:“也跟着抛售吧!”
起码要把他投入的五十万两银子捞回一部分。
贺傅祥一开始抛售粮食,城中各个粮栈接到消息,当即把价格压得更低,贺傅祥只好继续压价。
到了最后,韩青发现自己自己亏得太多了,当即停止售粮。
吴奈何脸色苍白:“大人,咱们总共赔了三十万两白银!”
韩青平生最爱的便是银子,此时心如刀割,道:“这次是我失策了,没想到林佳囤积了那么多该更换的军粮……”
他面色如常:“这次我认栽了,你下去吧,好好经营云州的生意!”
吴奈何见韩青没有责怪,松了口气,退了下去。
韩青第二天就离开了云州,回京城去了。
他最大的靠山就是朱皇后,不敢离开朱皇后太久,以防朱皇后移情别恋。
这日早上起来,玉栀发现自己腿上前几日冒出来的小红点变得越老越大,腿上奇痒无比,忙叫林佳来看。
林佳凑过去看了看,命人请了刘先生过来。
刘先生看了后道:“云州气候过于潮湿,玉姨娘不适宜云州的气候,等回了京城,自然就好了!”
林佳蹙眉道:“能治么?”
刘先生叹了口气道:“即使调制了药膏,也是治标不治本,早晚还会复发!”
刘先生离开之后,林佳拿了药膏给玉栀涂抹着。
玉栀轻轻道:“阿佳,我想念京城了!”
她其实很喜欢云州,可是玉栀清楚得很,永泰帝无子,确立皇位继承人之事已经提上了日程,而林伦一直守在京城,必定近水楼台先得月,林佳在外面立了再多功劳也是徒然。
见林佳默然不语,依旧给她抹药,玉栀便道:“阿佳,林伦在京城呢!”
林佳抬头看向玉栀:“你放心吧!”
他早已经命人给他的老师韩离写过信了,也给永泰帝递过密折了,应该快回京城了。
玉栀这才松了一口气,依偎进林佳怀里,轻轻笑了起来。
帮玉栀抹过药后,林佳去了军营。
他端坐在书案后,含笑看着左右两边的圈椅上坐着的这些将军,心中满是得意。
他这些将军,大都是年轻将领。
林佳一直坚持提拔年轻将领,因为他知道如今大周的军队将领出现断层,军队里能作战的将军青黄不接,若有敌国入侵,就会非常可怕。
会议结束之后,众将军簇拥着林佳往军营边的林宅走去。
此时已近傍晚,晚风吹拂,林佳穿着薄薄的玉白夏袍,腰间围着碧玉带,袍子被风吹得飒飒作响,越发显得身材细条玉树临风。
兰真等人走在后面,看着林佳的背影,心里都充满了崇拜。
林大人瞧着单薄,却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不由自主臣服,那俊美文弱的身体里,却承载着一个极为强悍的灵魂。
因此对于这位年轻大帅,这些将领没有一个人敢违背他的命令。
众将簇拥着林佳进了外书房的客室,见客室内酒席已经摆好,便各自洗手纷纷落座。
众人刚饮了几杯,正在说笑,便听到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大人,陛下的信使到了!”
林佳闻言,心脏怦怦直跳,当即带着众将迎了出去。
前来传旨的正是丁公公。
丁公公见林佳出来,当即微微一笑,展开了圣旨。
玉栀正在内书房临帖,寒林急急跑了进来,满脸通红,眼睛亮晶晶的:“姨娘,刚才阿岚过来,说——”
“说什么呀?”玉栀见她喘气,含笑问道。
寒林缓了口气,这才道:“恭喜姨娘,阿岚说丁公公前来颁布圣旨,大人他……他升了京畿防御使,要调回京城了!”
玉栀闻言,整个人呆住了,欢喜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个半月后,新任京畿防御使林佳自水路回到了京城。
住在延庆坊林府的老太妃得知林佳回来的消息,不由笑了,吩咐管家李福:“你带着人去运河码头迎接我的乖孙去吧!”
李福出去之后,李王妃看向老太妃:“姑母,林佳又升官了!”
老太妃笑了笑,道:“咱们不是把林仪也带来了么?”
李王妃这才不说话了。
若是她的儿子林仪成了皇太子,那区区林佳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