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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叔夜回京捉太医去了,萝涩守在七七的床前,一步都不肯挪开。
升子吐了好几次,直到吐空了,只剩下些黄疸水才舒服一些,虽然全身无力,但总归没有大碍。
他看着七七受苦的样子,恼怒着挥起拳头,狠狠给了自己两拳。
七七烧得浑身滚烫,小脸蛋上泛起红疹子,本就是敏感的皮肤,连辣子也会过敏,何况吃了毒素不泄的毒果子。
搅着冷帕子,萝涩一刻不停的给她冷敷额头,看着她烧得迷糊,甚至开始说起胡话来了,她心急如焚。
兜子在还外头灶棚烧热水,听张大夫的意思,像是要给七七洗药浴,让毒素慢慢泄出来,故而一刻都不敢耽误。
都忙碌着,这时候,恬妞端着一碗药汁进来,她扬声吩咐道:
“扶着七七起来,先喝这个——还有,热水烧好了么?”
“烧好了!”
李琛在外头拔声喊了句,他加紧了手里的动作,用汤滚从嵌罐里把热水舀了出来,然后拿扁担挑起这两桶热水,健步如飞的进了屋子。
正当恬妞和兜子忙着药浴的事,张大夫一脸难色步入,拍了拍萝涩的肩膀:
“娘子请借一步说话”
萝涩见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心里七上八下的,慌得不行。有什么问题不可当面言说,需借一步说话,难道七七的毒……
越想越慌,甚至连手指都开始不自觉的微颤。
紧抿着唇,萝涩放下手里的帕子,扭头看了一眼七七后,她深吸一口气,跟着张大夫走到了角落边儿。
“张大夫,您务必坦诚告之我,没关系,我受得住”
“娘子别慌——哎,着实因为七七年岁小,身子经不住,哪怕用药浴洗了,吃上几帖药,恐不能根除,即便今日性命得保,明日又是二般说法”
萝涩觉得耳边嗡得一声,天旋地转,一口气不来,下一刻要瘫倒在地。
张大夫撇过头,于心不忍,眼中划过一丝愧疚后,到底还是忍住了:
“我这儿还有个法子,只是药引子难办,一时间谋划不到,耽误了病情——”
“什么法子!”
萝涩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她拉上张大夫的袖子,抖着声音问。
“七七母体羸弱,气血亏损,不敢用猛药,我手中这方子也算一剂偏方,要父母之血为引,些许珍贵药材,药材靡费银子,便是借也能筹算上,可这父母之血,缺一不可啊”
萝涩杏眸圆睁,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从未听过有用父母之血做药引的啊。
可转念一想,书里割肉做引也是有的,还有,自己的血也能解梁叔夜的毒,种种不可思议之事,难道还少么?
况且现在她病急乱投医,慌不择路,只要能救七七的,她一定会尝试!
“好!”
萝涩当即拿起桌案上的一只空碗,问李琛借了匕首,毫不犹豫的往自己手臂上一划!
最近放血这种事,她最擅长了。
生怕张大夫做药引不够,放了大半碗不带停的,若不是被兜子一把拦下,这么个放血法,一定会伤了自己的身子。
张大夫捧着血碗,叹了口气,小声问道:
“别人不晓得,我总归是明白的,升子……哎,升子不是七七的亲生父亲呐,与你私定终身,但葬身火海叶抒公子,如何讨得这血来?这才是我一直犯难的原由呐”
萝涩一时解释不清,只急道:
“张大夫你去准备吧,药引子我一会儿就凑齐给你送来!”
说罢,她攥着匕首,捧起血碗就往外头冲去。
张大夫见萝涩这般反应,和边上的恬妞对视一眼,两人表情复杂,难以言说。
*
才出门,便见梁叔夜一骑而归,他滚鞍下马,把马背上穿着太医官服的老头拎了下来,连拖带拽的,正要往屋子里领。
“梁叔夜!”
萝涩唤了他一声,两人四目相对之下,梁叔夜投来询问的眼神。
“我喂了你那么多血,你还我半碗可还行?”
把手里的血碗搁在一边,萝涩紧攥着匕首,不等他回答,就朝着人扑去——
以梁叔夜的身手,避萝涩这种三脚猫的功夫,简直游刃有余!
他侧身一避,反手便拿捏住了萝涩的手腕,再借力一扯,把人牢牢搂在怀中,垂下头,用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问道:
“为什么?”
萝涩咬了咬牙,心虚道:
“救七七要紧,我晚一些再和你解释,你先让我放点血走吧!”
挣扎之际,她难感受到他紧绷的胸膛,随着他呼吸起伏,显得格外有情绪。
手指一个巧劲儿,她手中的匕首滑脱在地。
梁叔夜环在她腰际的手,倏得收紧,低下头埋在她的肩窝里,他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
“你疯了!放开我——”
萝涩满心满念都是七七,张大夫还等着药引子呢,她没割到梁叔夜的血,已经十分挫败焦急了,这当口,他竟还有闲工夫搂搂抱抱的?
“萝涩……萝涩……”
这饱含深情的一声声唤名,让萝涩心酸难忍,为七七几乎要奔溃的情绪,渐渐平缓了下来。
肩膀上湿润的水汽,不知是他的眼泪,还是他轻吻在脖间的痕迹。
“别怕,七七没事……你放心,她没事”
听见梁叔夜这般说,不知怎得,萝涩忍了许久的眼泪,齐刷刷涌了出来。
松开怀抱,梁叔夜把怀中的人扶正,看着她哭得一塌糊涂的脸,他无声笑笑,更加轻柔的拥进了自己怀中。
“千百次我该放弃你,庆幸的是我没有做到,萝涩,我怎么可能放了你?”
她与他今生相遇,纠葛一生,总归,谁也没有饶过谁,谁也没有绕过谁。
梁叔夜的衷肠之言,萝涩听不见了,也不敢再听了。
她只能揪着他的衣襟,哭,哭得酣畅淋漓。
把这些年来受得委屈、说服自己妥协的退让,以及几年后必须离开这里的恐惧,今日一并爆发了出来。
梁叔夜满目心疼,搂着她依旧瘦弱的肩,轻轻拍打着:
“没事了,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利用了七七的病,也胁迫了张大夫配合这场戏。
只是他太想让她亲口证明,她从来都是他的,不曾嫁夫生子,不曾与他有跃不过的道德鸿沟。而他,也没有困顿在她的生命之中,游离与她的生活之外。
一切都不会太迟,他缺席的,会尽一辈子去弥补!
*
月上柳梢,四下寂静。
村子的农户,为了省些灯油钱,早早熄灯上炕困觉了,唯郎中张大夫的院子,还灯火透亮,人声怯语。
七七服了药,洗罢了药浴,整个人不再烧了,小脸汗津津的,虽睡得有些不安稳,到底缓过来了。
萝涩一夜合衣未眠,守在七七的炕边,随时观察着她,喂水擦汗,眼皮都没有阖一下。
知晓梁叔夜合谋张大夫算计,萝涩哭完,便记了‘仇’,她闷声不吭,再不去理睬他。
倒是梁叔夜,这会儿功夫不敢惹她,只顾着在七七的炕边踱步——
他有时搓手叹气,有时又摸着下巴傻笑一阵,奇奇怪怪的,惹萝涩又好气又好笑。
“你去歇会儿,七七我守着,张大夫说没有大碍了,你若放心不过,太医院的徐老爷子也在,我给拎进来再看看?”
“不忙了,让小丫头睡吧,又是洗浴又是喝药的来回折腾,该累了”
心弦一旦松下,整个人就十分疲惫,夜深浓重,困意像潮水一般涌来,萝涩眼皮子打架,哈欠连天的。
梁叔夜看不下去,不与萝涩废话,他拦腰把人抱起后,就往边上的睡榻走去。
“再过个把时辰,鸡都要打鸣了,七七醒来还只吃你煮的粥饭,喂药照料,你哪有精力应付?”
“那你呢?”
萝涩被放到软塌上,背脊才触到引枕上,她伸手,扶抓了梁叔夜的手臂,抬眼问了一句。
“我?”
梁叔夜笑着指了指自己:“半辈子的乐事加一起,也不及今日开心,你叫我怎么睡得着?”
萝涩嗤笑一声,顺着他的意,躺在了睡榻上。
余光处,见他像个大小孩,半蹲在七七的炕边,眸光豁亮,盯着七七直出神。
一会儿轻触她的小脸,一会儿数了数她的睫毛,过了阵子,又包起她的小手掌,放在自己手心,乐陶陶地数着掌纹线……
总是上蹿下跳,嘴角处是抑不住的笑意。
看着他这么喜欢七七,萝涩觉得心头暖暖的,或许,她早就期待这一天了,不是么?
半阖着眸子,正要沉沉睡去,突然,正前方的东昌纸上,映出了一个高大的影子。
升子?
萝涩困意尽消,她从榻上起身,趿拉着鞋子,去给升子开了门。
门一开,升子垂着头站在门外,他偷偷的往里瞄了一眼,见七七睡得安稳,也不再生病发烧了,跟着长长出了一口气。
梁玉已经都跟他说了,他虽然笨,但也想得明白。
媳妇从来有隐瞒过什么,她心里一直有放不下的人,七七也不是他的娃娃,这些他都知道!
可是抵不过心里一阵阵发酸难受……
不敢再对上媳妇的眼睛,升子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她后,扭身拔腿就跑。
像三年前那样,媳妇答应留下来陪他过日子的时候,他高兴的狂奔;今日,是他选择离开她,也许只能算落荒而逃了。
“升子!”
萝涩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低头看了看那罐他攒了三年的蚕豆,隐约透着一股霉臭味,可他一直视若珍宝。
还有一份书信,升子不会写字,看上头铁画银钩,带着凌冽笔锋的字迹,大抵是梁玉所书。
抖开信纸,上书:和离,各自嫁娶,再无干系十个大字。
下头有升子的朱砂指印,殷红的印记像血般浓重,带着他诛心的成全,让萝涩紧紧攥住了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