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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家县令,灭门知府。
现在连一个不入流的钱粮吏胥,也能这般强权欺压,无法无天?
几个衙差从方才就面露跃跃欲试的贪婪之色.
他们听牛保山说,萝涩家里有不少钱财物,就是被褥,也是花了钱弹的棉花新被,别说其它的好东西,早等着霍师爷下令呢。
霍师爷一声令下后,几个人争先恐后往萝涩家闯去,生怕晚了一步,大把银子落进他人的怀里。
他们想过了,搜出十两银孝敬霍师爷,剩下的东西兄弟几个都瓜分去!
看着他们眸中的钱欲,萝涩不由心生一股悲凉。起屋子已花光她的积蓄,本就只剩下五两银,前些日子也借给三娘了,现在家里根本没有多余的银子了。
乱世恶意,盛世贪婪,她看着这些丑陋的欲望,如此不加删绰遮掩,就这么赤裸裸的摆在眼前……
兜子率先跑回了家,重重关上了房门,落了木栓,任凭衙差怎么拿脚踹,怎么拿身体去撞,他都死死的撑在门上,绝不叫任何人破门进去。
“兜子!”
萝涩怕他受了伤,忙跑去帮忙,可衙差并不把她放在眼里,一手伸过来,想推她个趔趄。
萝涩是独自上山抓过野猪崽的人,她闪身避开,更是伸脚往他腿上绊去,仗着身量小,一拳打在他膝窝里,衙差腰下一麻,险些跪了下来——
牛长庚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根竹竿,黑着脸,咬着牙,见人就打!
那帮衙差不防备,叫他抡着腰腿,一边哇哇咒骂,一边往后退了退。
牛长庚喘着粗气,守在房门外,不许人靠近一步。
衙差们一时讨不到好,便在院子里砸起东西来,甭管什么晾衣架子、酱菜缸、晒辣椒的簸箕,但凡是件东西,都叫砸了个稀巴烂。
三娘和牛乾跟着来帮忙,却叫他们按在地上一顿打,三娘吃了好几个耳光子,胸口也叫黑手摸了几把,衣襟扯得乱七八糟。
萝涩上去把三娘护在怀里,后背挨了好几脚,耳朵嗡嗡响,乍一看,又见黑手摸来,她便发了狠,死死咬住那衙差的手背,即是尝到满口血腥味,她也绝不松口!
谁惹她,同归于尽吧。
手背几乎被她咬下一块皮肉来,那衙差起了杀心,抬起一脚踹上她心窝子,将她踹倒在地上,萝涩觉得喉头一腥,险些呕出血来。
场面乱得不可开交,倏然,听见有人高喊道:
“这儿!这儿有钱!”
一个衙差大笑着从茅草屋里捧出一个铁皮钱匣——
那是三娘的家底,现在她住在茅草屋里,钱匣就藏在炕头,也是这些日子起早贪黑的卖素面攒下的。
为了起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为了安安稳稳过个年,这几乎是她全部的希望!
“不要!”
三娘眼泪唰得下来了,她跌跌撞撞地去抢人手上的匣子,人一个推搡,她便扑倒在地。
“是银子呐,少说也有三四两呐,这灶房就藏了这么些,堂屋里肯定更多,咱们一块冲进去!”
闻到了银子的铜臭味,这帮身穿朝廷差服的衙皂,已和强盗无赖无异。
他们人多势众,岂会真的怕了一个人的牛长庚,拼着先让他打上几下的疼,前仆后继的冲了上去,将牛长庚也按到了地上。
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泄了气,只听“咚”一声,门叫他们撞了开!
门后兜子被一个人提着后衣领,丝毫不心软得丢了出来,一个屁墩摔了个四仰八叉,后脑磕在泥底上,满身都是泥巴。
萝涩痛得根本直不了身,她在地上爬了半丈远,把摔懵的兜子按在怀里,轻声安慰道:
“没事儿没事儿,咱不进去了,可砸着哪了?头疼不?”
“姐……”
缓过劲儿来的兜子再也忍不住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他毕竟是个孩子,因着一些遭遇他懂事听话,可今儿这场面吓到了他,也真真像把刀子,狠狠伤害了他。
听着屋子里头罐碎椅倒的声响,萝涩眼底的寒意越来越浓重。
她明白过来,安分守己的偏安乡村一隅,靠着自己本事挣钱是没用的,强权之下,他们道貌岸然,挥手间便可以窃取她所有的劳动成果。
这个社会,法律是为强权准备的鞭子,它只会抽向弱势的一方,市农工商,商字最末,除非她代表官府的利益,除非她是皇商巨擘!
否则,她一辈子都没有办法保全自己的财产。
她以为穿越后可以轻易赚到现代社会难以挣到的钱,可她忘了,文明社会的首要原则,即是保证私人财产不受侵害。
但在古代,这是非常难的事情。
所以,她明悟了,这个牛家村,这个青山县,乃至童州城,都应该是她的台阶,而不是她的庇护。
今日欺她之人,来日,她要千倍万倍的讨回来!
“钱罐子找着了!”隔着窗纸,里头兴奋之声难掩。
“妈的,怎么只有这么点!再找找……”
又是一阵翻箱倒柜,等确认萝涩真的没有钱了,他们才意兴索然的走出来。
有人怀里抱着坛辣菜,显然觉得这玩意味不错,有人抱走她床上的被褥,还有人特意找了只篮子,把家里有的米粮袋、蔬果肉条统统装走。
总之,能拿的没给萝涩剩下一点儿。
加上三娘的钱匣子,一共不过四两银子,也没见她屋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霍师爷见情形,脸色渐渐难看起来,扭头对牛保山道:
“保山兄弟,这就是你不应该了,腊月天衙门早该封印了,我喊来这么多弟兄,这点银钱还不够他们辛苦茶钱”
牛保山也是没料到:“定是这小丫头藏起来了,霍师爷,你将那个小娃子抓取牢里,叫她拿钱赎人,她一准就乖乖的送钱来”
“不行,咱们衙门拿人也该有个名头,抓个小娃娃还不叫人笑掉了牙,咦,这汉子同丫头啥关系呐?”
牛保山看了一眼长庚,不屑道:“想必是姘头”
霍师爷点了点头,手一挥,自有人懂他意思,拿着枷锁上去就把牛长庚锁了,拖着往外去,见他不老实,往他膝窝里一踹,逼得他跪在霍师爷跟前。
“阻扰官差收税,还敢殴打衙门差役,锁走!”
听着霍师爷的话,差役本想拖牛长庚走,谁知他的膝盖像是钉在地上一般,稳如磐石。
像是想起什么来,霍师爷指了指牛乾道:“方才打人的歹徒是不是他啊?也一并锁走了,叫人拿钱来赎”
“不是他,是我打的,锁我一个人就是了”
牛长庚一听这话,忙从地上挣扎着起来,给牛乾使了个眼色,叫他别再出头了,现在这个样子,只进去一个便是万幸。
霍师爷冷哼一声:“看你到牢里还有没有铁打的身子骨逞强!”
说罢,也不理睬牛保山,他拿捏腔调,径自钻进青布小轿去,叫人抬着威风凛凛的走了。
后头的衙差锁上牛长庚跟在后头,也一并准备离开。
一边走,长庚一边扭头朝萝涩大声道:
“别叫我奶奶知道,她身子不好,我没事的,关几天就出来了!”
……
人都走远了,四下安静,一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除了七零八落,满地狼藉的院落证明着方才一群强盗的恶行,几乎没人敢来问一句,方才究竟出了什么事。
对官府,大家都是唯恐不及的。
牛乾扶着三娘起来,兜子脸上挂着泪痕,默不作声地捡着地上的碎罐瓦片。萝涩有些头疼,竟不知从哪里开始收拾起,她深吸一口气,迈进了堂屋里。
只见桌案椅子歪倒在地上,长条案上瓶炉三事给砸了粉碎,卧室更是翻得一塌糊涂,炕上只留了一张苇席,整个铺盖都叫人抢走了。
她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心口,扶着炕桌,坐到床上,虽然地上一片狼藉,但她脑子还是清楚的:
现下不是想着报仇,也不是忧愁如何过冬,当务之急,是要把长庚从牢狱里弄出来,听他走的时候那般瞎说,只当牢房是住客栈呐,住几天就能皮肉无损的回来?
不去半条命,落个残废出来,已是老天保佑了。
她现在唯一有些用处的人脉便是梁府,可梁世子上京去,桑柏一并跟去了,要开春才能回来,一点也指望不上。
即便是认了怂,到处借银子去把人赎出来,也得要有地儿借才行!
想到最后,除了里正牛老头,萝涩不知道还能再找谁,只是她一早就知道,那老头也是精明怕事的主儿,唯一抱的希望,就是他能念在长庚是牛家子孙的份上,救他一救。
简单收拾了一番,萝涩漱了口,啐出一口血痰来,便打算去里正牛老头家。
只她还没有出门,迎面便碰上急匆匆来的牛奶奶。
想来长庚被锁出去也许多人看见了,牛奶奶知道也是迟早的,只她还没开口说上一句话,牛奶奶就“咚”得一声,给萝涩跪了下来:
“萝涩!求你救救咱家长庚,现在也只有你能救命啦,我老婆子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
“奶奶!你这是做什么,你快起来!”
萝涩急忙闪身避了,去掺她起来,她能感觉到牛奶奶浑身发抖,一双眼睛又急又怕,哆嗦着唇显然已经六神无主了。
“长庚她娘就是吃官司,早早撒手去了,那牢里且不是人待的地方,我的长庚,我的长庚哟……”
扶着她坐在炕上,萝涩另给她倒了杯水,只是家里碗都被砸了,勉强拣了个豁口碗,舀了热水递给她:
“我正要去找里正呢,官府那儿等着我拿银子赎人,长庚大哥会没事的,您千万保重身子,长庚孝顺,一心都念着您呢”
“牛老头胆小怕事,找他有啥子用,我闺女当年出事,我在他门前足足跪了一日,他连门都没有给我开,不能找他,找他也没得用处!”
牛奶奶抹了抹眼泪,抓着萝涩的手,哽咽道:“萝涩,我晓得这很叫你为难,可老婆子现下没法子,只能求求你”
“……您说”
“牛保山家的杏花,她早些日子便留了话,牛家村甭管出了啥事,她都全力帮衬,只是得叫你上门求她去……现下,她该是县令大老爷的夫人吧?”牛奶奶十分为难,低着头不敢看她。
萝涩闻言眸色一暗,耳边瞬间飘过一句话来:
“萝涩,有你求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