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与周斯远的当面对决

李贞观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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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完一整杯的温水,我转身朝展厅最深处走去。

    我真应该感谢手作艺术家们的奇思妙想,呈现如此精彩绝伦的作品。令我我沉浸于天马行空,暂时忘记浑噩的现实。

    售卖安慰与鼓励的知心姐姐告诉我:“遇到问题不要逃避,勇敢面对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但我却觉得,强迫自己直面过去惨淡,只会让自己遍体鳞伤。如果鲜血淋漓就是所谓治愈,我宁愿做个懦夫。

    我领取资料、拍照、访问作者、在本子上记录。

    叶雅人跟在我身后,听我采访看我记录,他不发言,只安安静静地看,表情也是平平淡淡的。

    我看不出波澜,自然也无法推断他喜欢哪个、哪款。

    他可以一声不吭,我却不习惯气氛凝重,活跃气氛的本能开始汩汩冒出。

    以前小枫就说过我,上学那会儿,我们班主任的口头禅是“是不是、是不是?”我总会下意识回复:“是”。任课老师问考题,下面雅雀一片,偏我也要老实告白:“我不会”。

    本能的害怕冷场。

    非常可怕的本能。

    这本能令我沿路滔滔不绝:“小山的摄影作品拍出了油画的质感,却少了点故事和意境,我喜欢《Once in a blue Moon》和《月台》这两幅,有故事、还有历史厚重感,看久了也不烦。那幅《冰撞》名字取得炫,但云里雾里,我不太喜欢。”

    “嗯。”

    “还是深白小姐的画好,她虽是学传统工笔,但画作和传统工笔又不同,没想到填色晕染会这么生动漂亮,她笔下的风景真妙啊,看着看着,我肩膀都突突地疼,马上要长出翅膀了……”

    “嗯。”

    “陆涛的白玉佛造像飘逸轻盈、晶莹剔透,有《庄子》的韵味,也很好。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还要设计一个封闭的小佛龛来搭配,把轻盈感全盖住了……而且那么丑的佛龛单价还那么贵,我才不想要。”

    “哦。”

    我滔滔不绝说了那么多,叶雅人的回应都不超过一个字。

    “以上全是我胡说八道的。”我说。

    “是吗。”他终于说了两个字。

    “叶总,看了这么多艺术品,你的意见呢?”

    我礼貌询问,心里则叫苦连天:老板,你都不给个反馈,我回去怎么写报告啊!

    叶雅人看了一下手表:“我去楼下买咖啡,你要吗?”

    “摩卡,大杯。”我说。

    叶雅人走后,我独自逛到了互动区。

    正面迎上一面巨大涂鸦墙。

    不,不是墙,而是由一千面巴掌大独立小画板拼接而成的大画板,每块小画板上有编号,涂着规定的颜色,目前大部分画板已完成,还有一些空白等待客人发挥。这个活动的好玩之处在于即便是没有绘画基础也可参加,只需将空白画板号码报给工作人员,就可以领到相应编号的画板及颜料。参与者可尽情发挥,要求是颜色填满整个画板即可。当这一千面画板都填好色后,将拼出另外一幅画!

    此时,无数人盘腿坐地,将画板搁腿上认认真真画画。

    我静静看着。

    那些凶猛滚动的时间此刻好像停住了。

    我突然,也想试试。

    只是,我好久没有拿画笔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画。

    我垂眼看右手,它突突地跳着。

    我犹豫。

    我下决心。

    我走到工作人员面前,点选了编号为“1”的画板并领到一盒深蓝色的颜料。

    我拿着画板、画笔和颜料寻了个僻静角落,先蘸取浅色在雪白上随意画圈打稿,大大小小零零散散,最大圈约莫乒乓球般大小,小的如指甲。我握笔的姿势有些怪异,画出来的线条也是歪歪曲曲抖个不停,不过,这曲折倒像是星球表面的坑坑洼洼。草稿之后是上色,我用深深浅浅的蓝,涂出一面“宇宙”。我顺手签上了名字,签完了才发现不合适,于是我用最深的蓝勉强将它压住。

    将画板和作画工具归还工作人员,我看她将用一个细长的杆子将画板挑回原处。这巨大的拼图又完成了一格,不知道这副巨幅拼图画完成会是什么样子。我又原地待了会儿。突然看到叶雅人端着两杯咖啡站门口。

    他也看到我了,抬了一下手里的咖啡示意我过去。

    今日工作终于完结。

    叶雅人主动提出要请客,我乘机要求吃大餐。叶雅人同意了。

    餐厅就在“入云轩”隔壁。

    我接过菜单翻了翻,都是本地家常菜,胜在材料新鲜。

    作为“功臣”,今日我有权点单。我摩拳擦掌狮子大张口:“会吃辣吗?有忌口吗?太好了……请给我来一份小辣椒炒肉、清炒茭白、干锅千页豆腐、水煮肉片……哦,不水煮肉片换成毛血旺!再来一个西湖牛肉羹,一瓶清云米酒……你要米饭吗?两个米饭!以上。”

    “能吃得完吗?”

    “放心吧,有我呢。”我豪气万丈地说。

    中午酒会我未进食,此时饥肠辘辘的我能塞进一头牛!

    趁菜还未上,我向叶雅人告假,我踩一天的高跟鞋,脚很疼,我想换双舒服的鞋回来好好吃。

    叶雅人点头。

    “等我。”我急急忙忙拎包跑出。

    天微微呈旧色,夕光尚明。

    还未到上灯时刻,走廊的灯笼未亮起。

    我独自跨过门槛,穿过天井,拐进长廊,停在自己房门前,垂头掀包拿房卡……

    突然,一旁暗角里伸出一只手拽住我的胳膊,一把将我拖了过去。

    我瞪着眼,来不及喊。

    那一瞬,惊恐像是棉花,牢牢堵在了我的喉咙口,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他一手掐着我的肩将按压在墙角,我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则捏住了我的下巴,将我正脸向他,与他面对面。

    是周斯远。

    竟然是周斯远……

    阴冷的面孔一半隐于黑暗,一半被栅格窗切成块块。

    没有任何言语,我的下颚被扳起,他怒气冲冲的面容在我面前骤然放大,双唇紧压上来一股刺骨的冰冷和熏人的酒味。

    “唔……”

    他带着暴怒在我唇上辗转磨吮,而我咬紧牙关,拼命挣扎,我的冥顽不灵令他怒气更甚,动作愈发粗鲁蛮横。

    我觉得胸腔内似乎被一股气流撞开了,嗓子眼涌上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眼泪夺眶而出,眼前模糊一片。

    不知过了过久,败下阵的他终于放弃强攻。

    他凝视我,审视我,目光复杂难解。

    他喃喃:“励长安、励长安……”

    “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似乎听见他这样低语。

    疼痛与害怕让我无法阻止眼泪疯狂掉落,这接连不断滚落的泪珠似有引起他一分怜悯。他眼瞳深出泠泠闪动,掐着我的肩膀的手稍微轻了一点。

    他抬起右手,抚上我的脸,似乎是要帮我拭去泪水,然而就在他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的那一刻,我一个激灵——

    “啪!”我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他的脸彻底甩入黑暗那一边。许久,他重新正回脸。几条深色指印清晰在他脸上。

    我听见自己浑浊的呼吸声。

    “好,很好。”许久,他说。

    他抬舌舔伤处,骇人的阴郁重回他的脸庞。

    突然,他松开对我的钳制,将双手放置脸边并高抬,然后向后退了两步。

    意为他不会再碰我。

    我警惕看他。

    他斜勾起唇,冷笑:“你未婚夫知道你今天一直偷看我吗?”

    我一凛,浑身战栗不休。

    他扬起眉,笑着继续:“励长安,不会这么轻易结束的。”

    我仓皇而逃。

    他最后的留言犹如恶灵紧随我身后。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赤脚站在田野里了。收割完的土地,坚硬而冰冷。冷汗浸透了我的衣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黏覆在脸上,风一吹,我更加不可遏止的发抖着。

    秸秆被整理堆放,在暗夜里犹如巨人矗立,但我知道,它们不会伤害我。

    远处,灯光点点犹如幻境,我细听马达轰隆,犬吠声声。近处,我踩断枯梗,呼吸浑浊……

    我不敢离镇子太远,又不敢靠太近。

    不知该何去何从。

    我在一个秸秆堆前蹲下,环抱双肩,尽力挽留身体的温度。

    突然,有道刺眼的电筒光像我射来:“在这儿!”

    那束光源的底部,有个粗重的声音这样说道。

    我一眺,远处,林林手电光柱摇晃,是一群人!

    我惊乍跳起,拔腿就逃。

    “长安!是我,我是叶雅人!”

    熟悉的声音令我顿住脚步,我回头,冰冷的身体骤然投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天色太暗,我未能辨清他此刻的神情,只是鼻头萦绕的凛冽的针松林的香气。是叶雅人身上的味道……

    这味道,让我感到踏实,不再害怕。

    “叶雅人……”

    我眼眶有温热微微颤抖。

    “在。”叶雅人用力说。

    “你来啦?”我重复问询。

    “我来接你。”我能感觉得到,叶雅人在很用力地拥抱我。

    “我、我……”也许是松了一口气,腹腔猛冲入凉气,我开始哽咽并语无伦次地描述,“……可可怕了,呜呜呜……”

    “没事了。我来了。没事了。”叶雅人重复着。

    直到此刻,我才放心大胆地让眼泪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