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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乔诺中学体育馆
“学弟,要跟我们一起走吗?”球队练习结东,国中部的篮球队队长跟着一票队员准备离开,习惯性的问着“千山万里我独行”的弧僻学弟。
“不了。”秦练堂也如同前一百次一样,淡淡的回了这一句。
“好,那我们先走啰。掰啦!”众人对他的漠然,不以为意,一群人嘻嘻哈哈的走掉了,只剩下空荡荡的体育馆,回荡着运球的声响。
秦练堂站在三分线上,静静地做着重复的跳投,橘红色的球体在空中旋转着,以优美的圆弧“唰”一声,空心入网。
他喜欢在练习结束之后,一个人留下来投球,不是为了练习准确率,而是纯粹喜欢听见篮球入网的声音。
尤其当他心烦的时候,那稳定的声音总是能够有效安抚他的情绪。
只是最近他练球的次数愈来愈频繁了,几乎要和当初桑芙然刚搬进来的时候一样多。
桑芙然
这名字才刚掠过,一张带着温温笑意的清秀脸蛋,和一双带着悲伤的眼眸,很快浮上脑海。
很久以前他就发现,当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神里总有一抹沉痛的哀伤,尽管只是一闪而逝,他却明白,在那一刻,她眼里看见的人不是他,是别人。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质问她,她究竟从他眼中看见了谁,为什么会有这么伤痛的表情?可是他没问过。
一点也不想问,因为她根本和他毫无关系!
俊朗的剑眉微微蹙起,投篮的力道莫名加重了几分,球撞上篮板,弹出框外。
他讨厌她。秦练堂毫不犹豫的在心中下了评论。
从桑芙然搬入“冬居”的那一刻起,他就讨厌她的存在。
因为她,他的“冬居”不再属于他一个人的,他得忍受屋子里多了一个她的不便。
因为她,他的“冬居”开始嘈杂起来,浩邦天天都来缠着她不说,连大姐和靳以臣都爱往这里跑,烦得他不得安宁。
因为她,他原本清爽的庭园忽然多了一堆不知名的花花草草,若嗅不到气味也就罢了,偏偏她种的全都是香得熏死人的鬼植物。
就像昨天那些在水晶碟中浮沉的白色小花。
莫名被她占据了思绪,烦闷的郁气翻涌更剧,出手的篮球连带也失了准头。
可恶!
“唷!这就是县内国中篮球mvp的实力吗?”恶意嘲弄的声音忽然随着纷沓的脚步声荡入空旷的体育馆内。
五个穿着黑色剑道服的男生,手上各自拿着竹剑,表情充满挑衅,明显散发出来者不善的气息。
“你是秦练堂对吧!”带头的男生扬高声音问,五个人群起逼近围了上来。
“是又如何?”漂亮阴森的黑眸漠然斜睨过五人,极冷淡地答腔,长睫掩下一抹冷笑的光芒。
如果是要来找碴的,他十分乐意奉陪,此刻他的确需要发泄的对象。
而且,剑道社那群人,除了萧恒韫学长之外,没一个人入得了他的眼。
“是你最好。”对方没发现他太过悠闲八表情,开口叫嚣,一面朝他挥剑。
俐落跃开,电光石火间,众人还来不及看清楚,秦练堂已然夺下一把竹剑,并以极凌厉的声势破空划出。
中!
他讨厌她。
昨日被他斥喝要立即从“冬居”消失的两株栀子小树,已经挪到秦浩邦的“春居”去了。
既然他不愿庭院里有花香,她只好改种别的。
小心翼翼地将小树种放入挖开的小洞里,她开始动手将上埋回去。
春风袭来,才只是昨天和今日的分别,却已经闻不到清爽的栀子花香,只剩泥上的气息。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好快。
她开始渐渐习惯了那双太相似于记忆中的黑眸,现在看着他时,已不再带着悲伤。
因为他终究不是“他。”
算算,再过两天,就是她搬入“冬居”满半年的日子了。
可惜流逝的时光,却没有改变固执的秦练堂。
他依然讨厌她。
他从来没有好好的、友善的正眼看过她。
大多数的时候,他对她视而不见;其他时候,则是因为发怒而瞪她。
包别说好言好语同她说话了,他对她说话的口吻,总是冷冷的,万分不甘愿似的。
其实她何尝喜欢住进“冬居”打搅他?
若不是父亲曾欠下秦家人情,拜托她跟靳伯伯的儿女一样,担起保护和照顾秦家人的责任,她又怎会住在“冬居”呢?
只是说来好笑,像秦练堂那种骄傲的性子,怎么会让人保护?
就算真有危险,她连自保都有困难,哪来的能力保护他?
至于照顾他,恐怕也没什么必要。秦练堂很独立,功课又好,完全没有她帮得上忙的地方。
芭括一切,她在“冬居”所能为他做的,大概就是递递茶水、擦擦地板啦这种小妹工作。
在他眼中,她恐怕只是个多余的麻烦吧。
落完最俊一捧泥上,以掌心轻轻拍平。桑芙然默默地想着。
新栽下的小小河诠树,荏荏弱弱,迎着风,新绿的叶片轻轻晃动。
河诠树。河诠生南国的河诠树,豆科乔木。
这是她特别为秦练堂种下的树。
因为总有一天,她要离开这里。到时候,河诠树已经长大了,散出苍绿树荫,
秦练堂一定以为它只是普通的大树,但是直到某一天河诠树会结出相思豆,满枝满荫,只要风一吹,就会统统打落在他头上。
呵。她很期待那一天哪!尽管不能亲眼看见
拍拍手上的泥土,她的嘴角泛起难得的恶作剧笑容。
小树啊小树,你可要为了打他的头而努力长大喔!
“啊!练堂哥,你怎么了!”娇嫩的嗓音因惊讶而拔尖扬起。
靳可湲远远就看见了心上人的身影,快步迎上去,却发现他俊秀的嘴角带着一丝红肿血迹,袖子高高卷起,手肘上磨开一片皮,沾着泥沙,血肉馍糊。
“练堂哥,你怎么了?”追在他身后的音调显然已经有了哭音。
秦练堂不答话,只是微微皱起眉头,快步往“冬居”走去。
他故意把自己搞成这样,可不是为了要来听小妹妹尖叫的。
那五个蹩脚的学长当然不是他的对手,他身上这番可观的战绩是之后在校外打的,打完才知道对方是那个曾跟纪衣寻私奔的角头老大,身手果然不错。
“练堂哥,你别走那么快,你到‘春居’去,我帮你擦葯好不好?”靳可湲锲而不舍的追在后头。
她从小就好喜欢这个大她两岁的练堂哥,三番两次恳求爸爸让她从“春居”调去“冬居”照顾练堂哥,但爸爸却老是说她年纪太小,保护不了他。
只是万万没想到,五个多月前,桑叔失散多年的女儿,仗着年龄的优势,轻而易举的进驻“冬居”着实让她又妒又恨。
桑叔的女儿根本不懂武,比她更没资格保护练堂哥,可是不管她怎么抱怨,爸爸却怎么也不肯跟秦伯伯提。
“练堂哥”一路跟到冬居,靳可湲几乎要伸手去拉住他了。
她不要那个讨厌的女生照顾练堂哥,练堂哥是她的!
踏入后院,那个讨厌的身影此刻正蹲在一株小树旁边,双手沾满泥上。
“桑芙然,练堂哥受伤了,你赶紧去拿急救箱,我要帮练堂哥擦葯。”靳可湲先声夺人,喧宾夺主的命令着一脸茫然的桑芙然。
桑芙然站起身看向他,日偏了西,他修长的身影让日照蕴出淡淡的光芒。
刹那间,狼狈的伤痕以及那双明亮漂亮的湛湛黑眸,让她胸口一窒,产生了时空倒流的错觉。
商泉哥!你受伤了!
只是跟人家打了一架嘛帮我擦葯吧。
为什么要跟人家打架?
你不懂啦啊!轻点轻点!会痛!
时空转换的下个瞬间,是雷雨交加的城市、满身是血的脸庞。
芙然我不喜欢这个世界。
不要像我这样。
“桑芙然!你愣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去拿!”见她动也不动,怔怔看着他们,靳可湲不悦的重复。
“嗯。”桑芙然蓦然从回忆里抽身,匆匆转身入屋,偷偷眨开了突如其来的薄薄泪光,一会儿拿了急救箱出来。
“来!傍我!”跟着秦练堂坐在门廊地板上,靳可湲大剌剌地朝她伸出手。
“噢。”桑芙然才要递上急救箱,却随即被冷声斥喝。
“桑芙然!你来。”秦练堂命令着。
只见他满身狼狈,却仍维持着不可一世、傲慢的模样,冷冷凝睇着她。他阴鸷的眼眸,怒意盎然。
“可是练堂哥,我可以”靳可湲急急想表明自己的关切。
这里没你的事,回春居去!”秦练堂漠然拒绝。“现在!”
“可是”靳可湲看看一脸冷漠的秦练堂,再看看一旁那张不及自己漂亮的容颜,又羞又妒,最终转身跑出“冬居。”
“何必这样?让可湲替你啊”桑芙然还没说完,手腕一紧,就被盘腿坐在地板上的他狠狠拉过。
“闭嘴!”他厉眸瞪她,脸色阴沈,狂傲地横上受伤的手臂,仿佛正赐予什么极大恩惠似的。
懊死!她刚刚又出现那个表情了!
她究竟在他身上看见了谁的影子?
“怎么伤成这样?”对着脏污和血迹凝成一片的伤口看了半天,桑芙然忍不住叹气,因而忽略了自己头顶上方的那张俊脸稍缓阴寒,闪过一抹古怪的得意神情。
“你等我一下。”
桑芙然对着那片伤口愁眉不展了半晌,跳起身,进去端了一盆温水和干净的毛巾出来。
“我先帮你把伤口清干净,可能会痛吧。”她揉湿毛巾,想了想,伸手将他的脸扳向自己,极轻柔的拭去那带血的嘴角。
秦练堂没什么表情,也没有痛的感觉,长睫掩下注视她的眸光,猛地让她细软的手掌和她近身时带来的淡淡少女幽香,短暂弄失了心神,看她愈皱愈紧的眉头,心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愉快。
擦完他脸上的血迹,桑芙然屈膝而坐,将他受伤的手臂搁在自己并拢的膝上,仔细替他清理伤口。
近晚黄昏的风带着些许舒畅的凉意,微风拂过门廊,传起清脆却不剌耳的风铃声。
秦练堂抬起头,才看见屋檐下新挂上的贝壳风铃,心知又是她的杰作,当然,还包括那株新栽下的树苗。
“你这次又种了什么?”他的语气有着难得的平和。
“红”桑芙然才想回答,马上想起自己的“阴谋”于是改了口:“只是一棵树,一棵普通的树而已,不会有味道”
“是吗?”他没追究,只是淡淡答了一声。
“你跟人家打架吗?”
“嗯。”他还以为她不问了。
“你不该跟人家打架的。”脑猴不经意浮起多年前那张带血的面容,桑芙然紧锁着秀气的眉,语气里有了罕见的不悦。
“哼。”难道他愿意吗?他轻嗤。
“你笑什么?”她瞪他,难得如此沈不住气。
“我打架与你何干?”他哼着,不太在意。
“与我无关,当然与我无关!”沉默了半晌,她蓦然开口,冷冷的、受伤的,脸色透出一丝苍白和愤怒,猛地推开搁在膝盖上的手臂,眼看就要起身离开。
从来没见过她动怒,秦练堂微挑起眉,有丝讶异,却迅速反掌拉住她。
“你还没上完葯。”拉回她的瞬间,仿佛看见了一抹泪光浮在那温润的眸中,秦练堂心脏一抽,刺痛沉闷。
“你不怕死,喜欢打架,就自己上葯。”她气愤说着,嗓音却是软的,甚至带着颤抖。
她的颤抖到底是生气?还是害怕?微眯起眸,秦练堂看不出端倪,干脆一把将她拉下。
“我不喜欢打架。”他出乎意料的解释,表情却不善的斜睨她。“若不是没人保护,我何必打架?”
桑芙然微微一愣,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人家找你麻烦吗?”
“废话。”他受不了的白她一眼。
“对不起。”闷声了几秒,她的口吻恢复温和,静静地道歉。
是她反应过度了。
秦练堂是秦练堂,不是四年前的“他”不会这么容易就离开。
而且,保护他本该是她的责任,不是吗?
桑芙然坐回他身旁,不再说话,有些歉然地拉起他的手,轻轻替他上葯。
秦练堂原本想多嘲讽她几句,但看见她眼底尚未散去的泪光,怎么样也说不出来。
风大了些,勾起几许细柔发丝打散在她颊畔,遮掩了视线,拨了又拨,她微微愠恼地将落发勾到右耳后,只是忽略了另一边拂过他鼻尖的细细发丝,散发出撩人的清雅香气。
看着她专注替自己疗伤的模样,秦练堂开始觉得,或许她的存在不是真的那么讨人厌了。
“什么?你要我教你柔道?”靳以臣斯文帅气的脸上,满是惊愕。
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打量眼前纤秀的文弱少女后,他忍不住再问了好几次。
“芙然妹子,我没听错吧?是柔道没错吧?是你要学没错吧?”
“没错,靳大哥,是我要学没错。”桑芙然清秀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体能活动向来是她的弱点,而她从不是一个会拿自己的弱点来逞强的人,可现在,她却自动自发决定做蠢事。
或许,是为了他那句无聊的调侃引发的愧疚感,也或许是不希望在人家的领地上白吃白住而毫无贡献。
包或许是为了那双相似的黑眸。
四年前,她没有能力,只能看着商泉哥在她眼前死去,现在,她不想让事情重蹈覆辙。
“可以吗?”想到自讨苦吃的下串未来,桑芙然的声音更加气虚了。
“秦小弟逼你学的吗?”靳以臣脸上有丝兴味。
“不是,我没有跟他提起。”她的意志力已经不怎么坚定,恐怕靳大哥再问下去,她就要夺门而出了。
其实以方便性来说,她该去找衣寻姐学,可是以秦家的“阶级”来排的话,靳大哥和可湲可能是比较理想的学习对象。
只不过她察觉得出靳可湲对她的敌意,所以最后她只好来找跟她比较熟、又为人友善的靳大哥了。
毕竟要去讨好一个不喜欢她的人,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你真的确定吗?”靳以臣长叹了口气,做最后确认。
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别说她会学得很辛苦,他想,他恐怕也会教得很痛苦吧。
桑芙然叹了声比他更长的气,万分无奈的点点头。
“柔道,我看你就算了吧。”靳以臣的眼睛绕着她转了几圈,恳切的不评论。“最多教你几招防身术就可以了。”
最近的圣乔诺中学国中部,流传着一则轰动火热的大八卦。
据说国三某位桑姓学姐,正以紧迫盯人的攻势追求国二学年榜首秦练堂。
除了一同上下课之外,放学后的篮球队训练时间,她也会坐在关闭的体育馆外看书,等待他练习结束。
奇怪的是,向来痛恨女生跟进跟出的冷面帅哥,却没有严词拒绝对方的纠缠。
这纷扰的流言,直到传出桑姓学姐和冷面帅哥有堂表亲戚关系之后,才告一段落。
只不过,这位桑姓学姐一夕之间,从众人讨伐的罪人变成了学妹们讨好巴结的对象,只为了要将情书安全的送到心上人手中。
“今天几封了?”最后一堂自习课,全班闹烘烘的,尹汐月看着摊展在好友桌上的各式情书,无力的问了一声。
“五封。”桑芙然温温的笑答,对于自己变成秦练堂专属邮差的情况,丝毫不感到麻烦。
“五封?他比张三丰还多了两封耶。”尹汐月自己讲了个冷笑话,然后很白痴的笑出来,随即又愁眉苦脸起来。“唉为什么她们都能这样面不改色的写出一大篇情书?”
尹汐月看看手中厚厚一封的情书,再看看自己空白的信纸,半是崇拜、半是嫉妒的哀嚎。
为什么她暗恋剑道社的萧恒韫学长六年,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汐月,你快写,剩下半个小时就要下课了。”桑芙然提醒着,表情显得有些难过。
汐月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可是她明天就要到美国去了。
转入圣乔诺中学,虽然只有半年的时间,但她们的友情却迅速发展,她甚至还记得汐月跟她说过的第一句话:“喂!我叫尹汐月,我是全学年功课最烂的学艺股长。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真的好喜欢这个神经比电线杆还粗、爱幻想、个性爽朗,又很有义气的好朋友。尹汐月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和秦练堂真正关系的人。
连续剧看太多、又很爱幻想的尹汐月,当初一听完他们的关系,就自动把他们代入丧尽天良的纨裤子弟和楚楚可怜小媳妇的剧情。
当场把学妹们奉若天神的秦练堂降格成缺心少肺的大恶人。想起尹汐月每次看到秦练堂就对他使白眼的模样,桑芙然忍不住又有了笑意。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尹汐月终于在下课钟响前一分钟,完成了她的旷世情书。
“终于写完了!”尹汐月解脱似的吁了口气,一面手忙脚乱的封信。“芙然,你要不要跟我去告白?”
“不了。”告白是属于一个人的事情,由谁代替或由谁陪着都不好。桑芙然摇头婉拒了,钟声恰好响起。“你快去吧。”
“可是”可是她还有好多话想跟芙然说。尹汐月犹豫地看着好友。
“快去吧!你出国之后,还是可以常常跟我通信,可是跟学长告白的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喔。”
桑芙然谅解的笑笑,将好友推出门口,直到她终于消失在楼梯口,她才露出了不舍的离愁。
她愈来愈能体会佛家说的人生至苦:怨憎会,爱别离。
不喜欢的人总会不停遇上,而亲爱的人,却总是要别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