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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是苍白孤独的,更何况是仲夏烦闷的雨夜。一般的人认为只有在白天黑夜交手的黎明或是黄昏这两段时间才是亲切和柔美的,是让人神思遐飞和心旷神怡的,他没根本看不上仲夏的夜,犹其是仲夏的雨夜。
仲夏的夜晚就是爱下雨,听到窗外雨打树叶清脆的声音,便知是仲夏的雨夜来临了,起先是不动声响的,如同幽灵一般般轻轻地下,缓缓地下,到后来便是瓢泼,有倾江倒海的姿态。仲夏夜晚的雨一般不是会下很久的,短短的一阵便止。阿丝是一个很警醒的女孩,犹其对于种夏夜晚的雨声。逢此她也便披一件薄薄的纱衣起来,吸就一双淡绿的凉拖鞋,从床边缓缓行至窗边,隔了一层米黄的窗纱去看雨。仲夏的雨声时常会伴一些雷声,时常唬得阿丝眼眨心跳。
阿丝的腿是摔伤过的,有雨潮润的日子便隐隐地入骨地生痛,这是前月去学的郊外扑蝴蝶时摔伤的。阿丝那天没有扑到一只蝴蝶便摔伤了,挣扎坐在黝黑的山石上却看到了一位老尼的出殡。这个腿伤在当时也不算严重,可是阿丝闻不行医院那特有的药草与死人混合的味道,未能痊愈便出了院,留下了这个日后的痛根。阿丝低了眉,拖了一张高脚书凳,坐了下去,左手便搭在膝盖伤处揉了起来,眼睛凄迷地盯着窗外的雨。
其实,在黑漆的仲夏之夜,何况又隔了一层窗纱,压根儿就看不清雨,只是凭着雨打树叶的声音听雨罢了。可阿丝的眼睛依旧瞪得很大。仲夏的夜真是吵呵!雨打树叶的声音是最清脆的,荒野鸣蛙的声音是最凄厉的,雨夜惊鸟的声音是最哀婉的阿丝记起了那次看到的老尼的出殡,那也是热闹非凡的呀!八个和尚,十二个尼姑穿就的是一色的袈纱,念就的是一色的经文,还有从不间断的土炮声,木鱼声,金钹声,甚至还有唢呐声,多么乱哄哄的一切呀!阿丝当时坐在山石与今晚坐在高凳上的想法又是多么的相同呵!这一切的烦吵背后让她感到的只是透骨的寂静与凄凉。
阿丝揉罢伤腿,将两只纤细无力的手着在手能触及的米黄窗纱上,然后微微用力揪住,以免顺势滑了下去,再将单薄的身子向前倾了倾,以便借受到窗帘那微弱的力,不将身子瘫了下去。
老尼的出殡确实算是热闹呀!阿丝又这样想,接着又想到了三孤奶奶的死。三孤奶奶在将死的先一天,感到一个人无声地死去是多么地孤独,便拄了一根长竹棍,颤颤抖抖地走到阿丝家,一把拉住阿丝失明奶奶的手,伤心道貌岸然:“老姐,人到死时,就只是想见一下亲人哟!”阿丝至今还未能品味出这一句话所饱含的辛酸与凄凉呀!
人到死时,就只是想见一下亲人,可是姐姐的死又怎样说起呢?阿丝的姐姐是去年在外省的大学跳楼自杀的,开学去的是一个活脱脱的人,捧回来了的只是一罐凉飕飕的骨灰,阿丝想此不免又要哭,身子趴在窗棂上,抽嗒地哭了起来。
和阿丝同寝室的还有两个人,其中的一个阿梅回家了,剩理的是一个城里小姐阿萍,阿萍最看不得阿丝的半夜哭泣,半睡半醒地在心里骂:“神经病”翻过去又睡下了。
阿丝何尝不机敏,就听了这一句,泪水更多了,伏在窗棂上哭背过了气去,却再也哭不出声来。憋气恸哭是最难受的,阿丝长流了一串泪,似是哭尽了这一生的伤心与痛苦,伏在窗棂上也不愿意起身,泪水将米黄窗纱弄湿了一大片。
姐姐走得那样地无声无息,什么原因都不知道貌岸然。阿丝曾在姐姐的日记本上翻到了这样的一句话:“倘若正值年轻美丽的时候死了,那么将永远都是年轻美丽。”这样美联社丽而又凄惋的句子,阿丝还是第一次看到,以前在姐姐的书架边翻看川端康成的雪国于她也未及姐姐的这一句话多些震撼。
阿丝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甩下最后一滴大大的泪珠,转而又想起了奶奶的一生:三十守寡,改嫁了又受寡,熬了一日又一日的贫苦,老到将死时又瞎了双眼,一日的称心也是没有,生命于她,究竟又有什么?曾经奶奶自已取笑:“寿衣有了,寿木有了,只等着死了。”虽是取笑的一句,可言者与听者心里又何况不是刀绞地痛呢?
人活着便是等死,人死了又能等什么,与其像奶奶那样凄苦到老去等死,不如像姐姐那样年轻美丽时去得洒脱。阿丝不由得为自已刚才这个大胆而又大胆的想法吃了一惊,哎,这岂不都是命?
命如果像一只蚂蚁,被人轻轻用手指一掐便消失的话又有什么意义?阿丝又想,我未必就不是只蚂蚁呀!恰巧一只粉白飞蛾飞到了阿丝身前的窗纱上,她尖起两指轻轻捉住它,却又不忍心弄死它,这也是生命呀!端详了这可怜的小生命一阵,阿丝怜悯地放开了它,接着便醉心地想像它在室内飞舞,呵!生命原来出是如此美丽!
窗外,雨打树叶的声音依然清脆,依然哀婉,阿丝听来,觉得是一首不绝的哀曲。阿丝伸开白净的双手,拉开了面前的米黄窗纱,扑面就来了一阵风,阿丝恐惧了,仲夏的雨夜就那样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宛如一个黑洞,似要吞噬掉所有的生命,无论美的丑的,强的弱的。阿丝感到夏夜幽灵般地伸出了双手要捕捉她,她用双手紧抱了柔弱的双肩,瑟瑟发抖,进入到莫名的恐惧之中
但是,阿丝的眼神仍是痴迷,突然室友被风吹醒道了一句:“拉上窗纱吧!要吹风自已却阳台”余下的似是又中句“神经病”阿丝被惊醒了,不理会这刁钻小姐,默默拉上了窗纱,仲夏的雨夜在阿丝的眼中此刻已像一个梦一样一分一分地缓缓走向了尾声。
阿丝拢了一下头发,仍旧趿一双淡绿凉拖鞋,缓缓推门走到了阳台上,回手又温顺地带上了门。
站在高高的阳台上,阿丝不仅听到了雨,而且通过雨水溅到脸上而感受到了雨,甚至还能睁大眼睛隐约看到雨。阿丝此时已是莫名地孤独,任就雨水将那一头如墨的长发淋湿,她清楚皮时她定是出水芙蓉般美丽。阿丝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已白净的脸庞,手指触感到的是如玉的冰凉,凉透了指尖,手指不由地畏缩地打了个颤。阿丝明白了,这种感觉正是她当天抚摸姐姐骨灰时的那种感觉。生与死之间,是有着多么惊人的相似呀!
夜确是孤独的,孤独的人与孤独的夜拥抱,更增添其孤独感,阿丝突然有了从阳台上跳下去的勇气,可是这个火花转眼又逝。姐姐是跳楼的,在大地上绽开了一朵圣洁的玉莲花。有人记得姐姐生疥年轻美丽的样子,更有人记得姐姐死时面目全非的样子。阿丝心想姐姐真是傻,要是我
要是我,我如何死?阿丝让自已这个荒诞的想法吃了一惊,但她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想了下去,要是我替姐姐死一回,我就要是我替姐姐死一回,或许将与美丽的大海拥抱;或许将在高空中升华;更美丽的,幸许与火亲吻;在澡堂里,随水流尽那鲜艳的血人为什么非得要死?为什么又要被这个问题缠绕呢?一只爬虫不也要过一生么?倘若它变成蝴蝶不也是生命的又一个起点么?一只爬虫到一只蝴蝶罢了,我为什么要去想呢?
雨也许停了,仲夏的雨夜清晰了许多,阿丝恍惚了,突然看见满天的蝴蝶,美丽而又美丽的一只,翩翩向西天飞去,融成了黎明的云彩,永恒在美丽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