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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的九月,大楼帷幕似的玻璃窗折射出刺眼的光,如焚的热仿佛能将路上的车子和行人全部融进柏油路底。
奔恋星骑着一辆贴有南方四贱客的fiddle摩托车,顶着就快把她晒晕的阳光,缓缓骑进“圣殿教育基金会”的停车场。
她脱下贴有阿尼图案的全罩式安全帽,小心察看四周,确定没有可疑人物之后,迅速打开车厢提出两大袋香味四溢的食物,做好预备动作,准备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往停车场旁边的员工餐厅。
通常只要总公司内一有主管会议召开,没有阎王看守的各部门小表就群起造反了,纷纷打进恋星的分机,请她代买下午三点的点心。
对于工作苦闷、时间没有自由、仰人鼻息领死薪水的上班族而言,偷偷吃一顿点心能得到异常的刺激感和快感,辜恋星深深了解这一点,所以在这方面她很愿意小小地满足他们一下,从来不忍心拒绝。
往常,她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任务,从来不曾被各部门经理抓包过,只要她安全冲进餐厅“卸完货”就会开始一一拨分机给指名想吃点心的同事,请他们移驾员工餐厅尽情享用。
午后三点的此刻,阳光如平日那般耀眼灿烂,停车场内很安静,只有车子没有人,辜恋星以为一切都在她的控制当中,她知道自己只需十秒钟就能跑进终点员工餐厅,成功完成任务。
预备跑!一秒、二秒、三秒、四秒、五秒
忽地,员工餐厅大门冷不防走出一个男人!奔恋星大惊失色,脚下的冲力太快了,根本来不及煞车,眼睁睁看着自己差一步就要撞倒那个男人。
她在他面前十公分处硬是停了下来,与他骇然对望!完了完了,要被fire掉了!奔恋星吓白了脸,脑袋瞬间变得空白,她仿佛中暑般,晕眩地抬起头,想认一认堵她的是哪一殿阎王
哗,这人好高喔!强烈的阳光照花了她的眼睛,背光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偏偏她两只手都各提着东西,不方便抬起来遮一遮阳光,只能勉强微眯着眼,傻怔怔地辨识眼前这个极有可能害她失业的男人。
这个人是谁啊?脸部轮廓看起来挺陌生,是哪个部门的?一八以上的男人在公司里头没有几个,她怎么会一点见过的印象都没有?各大部门的阎王主管没有一个高过一七五的,倒是七矮人刚好有一组,这人难道是新进员工?
奔恋星脑中急速乱转,整个人笨拙地呆站着,进退两难,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决定不管他的身份,先下手为强再说。
“求求你别打我的小报告!”她所谓下手为强就是很“俗辣”的求饶。
男人明显地感到错愕,他好奇地垂眼打量她手中的两大袋食物,忽然眸光一闪,像个刚搜到秘密的私家侦探,唇角微微扬起一道神秘的弧度。
“我可以不打你的小报告,不过你得贿赂我。”
恋星呆了一呆。
令她怔呆的不是他要求贿赂这件事,而是他的声音,在总公司曾当过一年总机的恋星,发誓从来不曾听过比他还要好听的声音,该怎么说呢?就是
好听。
“你要我怎么贿赂你?”她被动地反问,重复了“贿赂”两个字时,她马上在心里筑起一道警戒的墙。
男人用一种看透她的眼神笑望着她。
“用你手中的食物。”他微笑,白牙闪动了一下。
“喔。”恋星的戒心顿时消解,不由自主地傻笑了两声,嘲笑自己想得太多了。“没问题呀,你想吃什么,尽管随便挑。”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男人很自然地倾身接过她手中的两大袋食物,侧过身让了让。“请进。”
男人侧转过身,半张脸从背阳的阴暗底下露出来,恋星看清了他的模样,整个人不禁傻住了。
好、好一个、好好看的男人!和一个外形出奇俊酷的男人如此近距离地说话,是她从未有过的经验,一时之间,她脸上的表情和四肢都开始僵硬不自然起来。
这男人的轮廓鲜明深刻,鼻梁高而挺,有双勾魂摄魄的眼睛,身上穿着质感极佳的西装,搭配颜色相称的领带,虽然一身白领阶级的都会打扮,但棕褐色的古铜色肌肤令他看起来好像刚从海滩度假回来,散发着阳光的气味,更像个刚认伸展台走下来的俊美男模。
恋星完全肯定他绝对不属于总公司里的任何一个部门,因为他有种本地男人身上很难看得见的特殊气质。
她过久的注视令男人挑起浓眉,用一种不解的眼光询问她,她这才蓦然发现自己对他的观察太浑然忘我了。
“请进来呀,别一直站在大太阳底下晒,女孩子不是都很怕晒黑吗?”男人坦率地看着仍呆立在原地的恋星。
恋星的脸倏地红起来,红得就像葡萄酒。
“你一定是在猜测我隶属于哪个部门,对吗?”男人友善的话暂时化解了恋星的尴尬。
“是啊,没在总公司见过你。”她匆匆接口,无措地垂下头走进餐厅,在与男人的胸膛轻擦而过时,她忽然感到一种类似中暑般的微晕感,脸好热,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
“今天刚来报到,请多多指教。”男人帅气十足地笑说,随手把两袋食物选了一张餐桌放下。
“不敢,我只是总务部里做些杂事的小员工,没什么可指教你的。”恋星看着餐桌说话,自卑又习惯性地跑了出来。
男人忽然大跨一步在她面前站定,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不对,你的观念不正确,在‘圣殿’这个大企业里,任何一个人的存在都是同等重要,就算是打扫、煮饭也应该享有同等的工作尊严,你不能太轻视自己在公司的位置。”
恋星被男人十足的魄力震住,他的严肃和认真,让她半开玩笑的话听起来显得肤浅极了。
进“圣殿”当了一年总机,接着换收发工作,最近半年才略升级做采购工作,由于学历不高,可能永远都只能在总务部里头打转,虽然恋星打从心底还蛮喜欢做这些别人眼中的杂事,但职级、薪资狠狠矮人家一大截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她不想轻视自己,却无法不在意别人对她的轻视。
“我不愿意轻视自己,但现实本来就是残酷的呀。”她黯然地垂下眼睫。“我在‘圣殿’的位置不是不可取代,有多少人摩拳擦掌想进‘圣殿’工作,而我这个位置可有可无,一个不小心,随时都有可能被经理当成人情送掉的,我不敢请假、不敢迟到、不敢”她倏地住口,愕然惊觉自己竟向一个新同事抱怨她的工作压力,这些话她从来不曾对任何人说过,怎么会有突然想一吐为快的冲动呢?
“不说了,好热喔,我去把冷气打开。”她忙乱地低下头寻找冷气遥控,刻意忽略男人对她的影响力。
“天气这么热,为什么还要穿着长袖外套?”男人留意到恋星的穿着,奇怪地问。
“喔,因为我的肤色比较黑,所以想尽办法躲太阳,看能不能让皮肤变白一点。”她微笑,慢慢把外套脱下。
男人看见她麦金色的手臂,夸张地耸了耸肩。
“你拼命躲太阳想变白,西方女人却猛做日光浴想变黑,哈哈,这么做不是太违反自然了吗?”他环抱着双臂,神情颇不以为然。
“你没听过一白遮三丑吗?”她笑笑地说。
“我个人崇尚自然,你的肤色很健康,看起来非常自然舒服,也是西方女人最向往的那种肤色,以后别那么辛苦躲太阳了,漂亮的肤色才能让人发亮。”
看着男人鼓励的眼神,恋星的心底缓缓划过一道温暖的流星,她相信他,因为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跟太阳关系亲密的男人。
“我懂你的心情。”男人忽然说。
恋星微怔,不解地看着他。
“刚进‘圣殿’基金会时,我也和你一样,对工作有强烈的不安全感,害怕随时被人取代,害怕遭人背叛。”
男人的话让恋星感到讶异,他在继续之前未完的话题,然而真正令她讶异的是他话中的涵义。
“圣殿”有几十个部门,是排行台湾百大企业中的大公司,其中一个部门是“基金会”想进圣殿基金会是非?训氖拢蚨灾饽腥似鹇氲糜涤谢鸹崴枰淖畹突狙Ю妒浚沟靡幸豢糯嫌泵羧竦耐纺浴?br>
也就是说,他是站在圣殿这座企业金字塔最顶端的人,而她所处的“总务部”则是最末端的位置。
一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用与她相同的烦恼来安慰她,真让她难以置信,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底层员工,居然向公司执行重大决策的高层抱怨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羞窘得真想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
“真丢脸,你用不着理会我那些没营养的抱怨。”她觉得自己好蠢,尴尬得脸上臊热发烫起来。
“这并不丢脸,也不是没营养的抱怨,我很高兴成为你倾吐的对象。”男人望着她的眼神真诚直率,见她窘迫不浯,更加重语气说道:“不要对自己太没有自信,你能当上采购人员,正说明你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就像我虽然精于公关交涉,但是对采购方面却是个大外行。”
恋星的脸因他的安慰胀得更红了,她试着催眠自己,除非他真是一个正义凛然、耿直不阿的男人,否则只不过是个很懂得赞美礼仪,也很会说几句轻松话应酬同事的男人罢了。
谢谢你她仍在心里暗暗地向他道谢,目光瞥见冷气遥控,心急地打开来,现在只有冰凉的空调能解救她浑身如焚般的灼热。
听见一阵窸窸你的塑胶袋摩擦声,她微偏过头,看见男人的浓眉往上轻扬,双眼夸张地睁大着。
“这个味道是臭豆腐吗?”他翻动着袋内呈红褐色的可疑食物。
“臭豆腐的味道独一无二,千万别告诉我你分辨不出来。”恋星抿着嘴笑,试着让自己绷紧的情绪放松下来。
“好几年没吃过臭豆腐,有点不习惯这种呛味了。”
男人的手从袋子里抽出来,显然没有吃臭豆腐的打算。
“好几年?”她微愕。
“六年前我调到旧金山分公司任职,最近申请转调回来,刚刚才下飞机,因为飞机餐实在太难吃了,所以到现在还饿着肚子没吃东西。”男人支着下颚,无奈地淡笑着。
“原来是这样。”恋星下意识地垂下目光,无法直视他迷人的笑容。“那你就吃点别的吧,里面不只有臭豆腐,还有大肠包小肠、大肠面线和甜不辣。”
“什么是大肠包小肠?”男人露出恶心的表情。“怎么会有人把大肠和小肠包在一起吃?”
恋星忍不住被他夸张的反应逗得大笑。
“不是啦,那其实是糯米肠包香肠,只是把名字取成大肠包小肠而已,味道还不差喔,你要不要试吃看看?”她边说边笑。
男人猛摇头,脸上的神情古怪至极。
“大概是在外国住久了,很少有机会吃到内脏类的食物,所以忍不住有种恶心的感觉,我这个人又刚好讨厌吃任何一种动物的肠子,真抱歉。”他很认真地解释无法“试吃看看”的原因,没办法,只要和“肠”字有关的食物都让他很难笑得出来,更别提还要吃它了。
“那甜不辣吃吗?”
“我看甜不辣是唯一的选择了。”
恋星被他无奈的表情逗笑,打开一袋甜不辣倒进碗里。
“喏,请吃。”她止不住地笑着。
“你没在心里骂我是假老外吧?”他盯住她。
“怎么可能嘛!”恋星掩住嘴,笑不可抑。“人人都有不吃的东西,我何必要骂你,而且不吃内脏的人不是只有老外呀。”
男人漾起笑意,从碗中叉起一块甜不辣塞进嘴里,浓眉马上耸了耸。
“唔,是太久没吃了吗?这甜不辣的酱汁居然这么好吃?”他又陆续吃了几块,很认真尝美食的表情。
“好吃吧。”恋星又拆一包甜不辣倒进他碗里。“这是赛门甜不辣,我们公司附近挺有名的小吃,一碗肯定不够你吃的,喜欢吃的话就多吃一点。”
“这是赛门甜不辣?”男人一脸惊讶的反应。“以前在公司的时候常常吃,但是那时候并不觉得有这么好吃。”
“人都是这样的啊,常吃的东西不觉得好吃,一旦吃不到的时候才会惊觉它原来有多美味。”恋星耸肩淡笑。
“是没错。”男人深深看她一眼,忽然沉默了下来,一口一口把碗内的食物吃光。
他专注地吃着甜不辣,而她专注地看着他。
恋星没有跟陌生男人面对面吃东西的经验,尤其这男人还有张近乎完美的脸庞,她的心脏怦怦直跳,从没有想到一个人的外貌居然会对她产生那么大的影响,她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只重视外貌美丑的人,但是偏偏又对这男人的俊美脸孔彻底失去抵抗力。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与他对坐着,静静凝视他的感觉,让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甜蜜和满足感。
如果他吃的是她亲手做的食物
“这些东西是谁托你买的?”
男人忽然出声,打断了恋星的遐思。
“各部门的同事。”她羞窘地低下头,怀疑他是否会看出她心中可笑的胡思乱想。
“我吃掉了两份甜不辣,你怎么跟同事交差呢?”
恋星认真想了想,出“任务”从来都不曾失误过,想不到今天会出意外,她第一次要为这种意外想理由。
“就说甜不辣卖完喽!”她忍不住噗哧一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意外好像平静的海面突然跃起一只海豚般,让她感到突如其来的惊喜。
“我发现你是个爱笑的女孩子。”男人也笑了。
恋星微怔,从来没有人说过她是个爱笑的女孩子。她不自禁地抿了抿唇,笑容悄悄敛去,渗进了淡淡的苦涩。
“我平常其实很少笑的。”她的声音轻如耳语。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
“没什么。”她匆匆堆起笑,起身打开餐厅的大冰柜,拿出一瓶冰凉的饮料递给他。“请你喝麦茶,我自己做的哟,保证你会透心凉。”
“哗!你好像上帝派来喂饱我的天使!”男人惊奇地摊开双手,带着感动的表情,作势要拥抱她。
“哇太夸张了吧?”恋星缩着肩惊呼大笑。
男人并没有真的抱住她,他打开瓶盖,仰头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光麦茶。
“好喝吗?”她很关心地问。
男人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用力点点头。
“嗯,这是全世界最好喝的麦茶。”
“真的!”她开心极了。
虽然他是她遇见过反应最夸张的男人,但是她喜欢他那种不经意的、自然而然的、不造作的夸张。
“吃饱喝足,我该上去开会了,谢谢你的招待。”男人很绅士地微弯下腰,牵起她的手,很自然地在她手背上吻了吻。
男人的嘴唇像一根燃烧的火柴,轻轻烫痛了恋星的手,她慌张失措地抽回来,下意识地四下张望。
就这么巧,她看见餐厅外站着车辆维修课的陆正辉,正睁大了双眼看着他们。
恋星的脸颊蓦然胀红了。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陆正辉粗声粗气地问。
“我也没见过你呀。”男人神色自若地应答。
“正辉,你太不客气了,他是刚从旧金山分公司调回来任职的同事,他叫”恋星顿住,转头看了男人一眼,她根本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蒙于砚,承蒙照顾的蒙,于归的于,砚台的砚,请多多指教。”
他咬字刻意字正腔圆,清楚自我介绍完后,偏过头对恋星说:“好久没向人介绍自己的中文名字了,在旧金山我只有一个名字,叫adam。”他笑了笑,轻拍她的肩,说:“我要去开会了,拜!”
他向恋星和陆正辉挥了挥手,大步走出餐厅,转进办公大楼。
恋星怔然望着蒙于砚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是湖面上的一叶小船,飘荡、飘荡
“就算刚从外国回来也不能动手动脚的啊!”陆正辉没好气地嘀咕。
恋星蹙了蹙眉,无意回答他的话。
陆正辉靠到她身边,低声问:“他刚刚跟你说了些什么?”
“要我写报告给你吗?”恋星睨他一眼。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陆正辉着急地乱摇手,忙作说明。“我看你刚刚跟他说话的时候笑得好开心,想知道你是不是跟他很视邙已。”
恋星暗暗叹口气,她怎会感觉不到陆正辉对她的好感,但是不论他如何对她献殷勤,她就是无法让自己喜欢他,偏偏整个总务部的人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好感,总是人前人后地把他们说成一对,这种玩笑开久了,明明八字都没一撇的事,被人说得都快成真了,把她弄得苦恼不堪。
“我们的关系只是同事而已,你好像用不着太关心我跟谁熟不熟。”她轻轻冷冷地说,目的是希望陆正辉明白她只想和他维持同事关系。
温厚老实的陆正辉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不安地搓着手,在忙着收拾桌面的恋星身边转来转去。
“恋星、恋星”
恋星忽地转身,把两大袋点心塞给陆正辉。
“这些你拿去请车辆课的人吃,偷偷地喔,就说是你请他们吃的。”
“啊!这不是你帮人家买的吗?”
“没关系,反正出了点意外”恋星咬住唇,不太自然地朝他笑笑,快步走出餐厅大门。
陆正辉傻傻地呆站着,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隐隐嗅到危机逼近的气味。
意外?什么意外?
恋星不会是喜欢上那个男人了吧?
结束冗长的会议,蒙于砚推掉各部门经理为他举办的接风餐会,急于赶赴下一个地点,不巧出门时正好碰上下班时间,他焦急地站在车水马龙的路口,等了大半天也等不来一辆计程车。
“嗨,蒙于砚!”
有人在他背上轻拍了一下,他回过头,看见叫他的人是下午在员工餐厅喂饱他的天使,手里抱着一顶可爱的安全帽,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真巧,我们又见面了。”他仓卒地笑笑,算打了招呼,注意力仍集中在寻找空车上。
“你在等计程车吗?这时候的计程车不太好叫喔。”恋星热心地提醒他;“是吗?”蒙于砚疲惫地叹了口气。
恋星留意到他眼中充满了忧虑和焦急,和下午谈笑风生时的他判若两人。
“你要去什么地方?”她轻轻问。
“和信治癌中心医院。”
“喔,我知道,在北投那边。”她小心翼翼地探询:“你去看朋友吗?”
“我母亲。”他简短地答道。
恋星微讶。她知道那家医院只针对癌症病患治疗,也就是说,蒙于砚的母亲是个癌症病患。
她深深凝视他俊挺的侧脸,没有下午的灿阳光的遮蔽,站在夕阳余晖中的他,沉重的乌云清晰地在他眉心浮现,她发自内心地怜惜他,因为她很了解那种明明心中痛苦欲死,在人前却还要强颜欢笑的心情。
“去‘和信’搭计程车太费时了,不如搭捷运会比较快喔。”她的声音尽量轻柔,仿佛这样就能不触痛他。
“噢,我都忘记台北的捷运通车了。”他终于松了口气。
“要不要我送你去捷运站?”她从容不迫地提出邀请,心脏其实紧张得快要停止了。
“你送我?”蒙于砚呆了呆,看见她伸手指着停在路边的五十cc摩托车,这才恍然大悟。
“太好了,你果然是天使,见我有难就现身拯救我。”他的双手忘形地搭着她的双肩,露出爽朗愉快的笑容。
恋星顿住了呼吸,感到一阵舒畅的电流从他掌心传进她的肌肤,渐渐朝四肢百骸扩散开来。
“捷运站离这里远吗?”蒙于砚并没有发现她震栗的反应,径自收回手,抬头四下张望。
恋星暗暗喘口气,极力压制激越澎湃的情绪,不想被他瞧出来。
“不远,过两条马路就到了。”她刻意活泼地笑着,扬起纤秀的指尖往右前方一指。
蒙于砚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就在这时候,所有的街灯忽然一一亮了起来,柔和的灯光掩盖了下班时刻飞扬腾起的烟尘,照亮了群车壅塞的大马路,灿亮的夜景一瞬间出现在他眼前。
他的心口忽地闪过一阵熟悉的悸动,多年以前,他总是在这里停车等待,等待那轻盈似雪花的身影朝他飞奔过来。
他无意识地怔望着眼前朦胧的灯影,思念的痛楚又开始侵袭他的心脏,他以为自己终于已经遗忘了,原来并没有
“走吧。”
恋星旋过身,长发编成麻花辫的辫梢无意间轻刷过蒙于砚的手背,他惊忡回过神来,回头追看她的身影,这时,他才注意到她的头发竟然长达腰际,梳理得光洁整齐,编成一束现在女孩子很少会编的麻花辫,看起来虽然缺乏现代感,但却别有一种清灵秀丽的美。
他不由自主地跟上她的步伐,与她并肩走向停在路旁的摩托车,前一刻困扰他的痛楚感莫名地被驱散了。
恋星打开摩托车后座,取出一顶轻便型的安全帽回身交给他。
“喏,给你。”
“你居然还多放一顶安全帽。”他惊奇地看着她,不经意间,看见下午穿在她身上的那件薄外套,正静静躺在后座车厢里。
“有备无患呀!”她嫣然一笑,纯熟地放下后座,发动引擎。
蒙于砚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戴上安全帽,跨坐上车,忽然发现这辆摩托车被人高马大的他一坐下,倒成了迷你玩具摩托车了。
“喂喂喂,你这辆摩托车会不会解体啊?”他紧张兮兮地喊。
“试试看喽!如果解体,就有机会换新车了。”恋星格格地大笑着,噗地催动引擎。
这辈子她第一次主动邀请男人上摩托车,虽然一直拼命往前坐,但蒙于砚的胸膛仍无法避免地紧靠着她的背,散发着属于男人的体热熨贴着她,让她昏眩、迷乱,整个人陷溺在某种颠覆的不安和兴奋里。
她快乐得想欢呼,不敢相信这一刻的惊喜和兴奋是由她自己制造出来的。
“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蒙于砚好玩地扯了扯她的辫子。
“辜恋星。”
她迎着风喊。
“恋星”
他低低重复她的名字。
“暗恋星星,这名字很好记吧?”
她露出自我陶醉的笑容。
两条马路很快就过了,恋星把车停在捷运站前,偏转过脸,笑说:“到了。”
“谢谢。”
蒙于砚脱下安全帽给她,目光停驻在她脸上,眼中含着某种深意。
“为什么要暗恋星星呢?恋星。”他忽然说。
恋星心口一震。
“星星在那么遥远的地方,看得见却摸不着,只能暗恋还能怎么样呢?”她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觉得心跳在逐渐加快。
蒙于砚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为什么不说和星星谈恋爱呢?就算是不可能实现,也能有想像的权利啊,下次自我介绍时记得要这么说,知道吗?”
恋星扬睫,望见他无比温柔的眼神,一股暖洋洋的感觉在她心中泛漫开来,有种莫名的感动。
“好啊,下次我会记得。”
“请问小姐芳名?”他突然低头探问。
恋星呆了呆,忍不住轻笑出声。
“我叫恋星,和星星谈恋爱,很好记哟。”她爽朗明快地配合他。
“很好,就是这样。”蒙于砚露出了赞许的微笑。
恋星怔怔然地凝望着他,这男人像个魔法师,言语、微笑都有法力,点亮了她生命中的星星。
她仿佛能在他的眼中看见满身璀璨的自己,被灿亮柔暖的星星拥抱、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