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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是全台职工大会,主要谈到的是台里的创收问题。
台里的经济是独立核算。几个月来创收都跟不上,支出就显得非常艰难。陈台长严肃地说:“最近几个月我们台里的创收都赶不上别的系列台,想必大楼下面的金榜你们都看过了,我这个台长很脸红,不知道大家心里怎么想。好几个大客户都被别人抢走了,要是大家再没有优患意识,这台还怎么生存?”
说完就看着大家。让大家发言。谁都不讲话,把头低着,于是就挨个点名。
第一个点到的是做经济节目的任侠,任侠说:“我天天除了做节目,还不都在外面跑,电视台这个媒体,说实话效果来得快慢与节目的好坏有直接关系,客户来上几次节目,觉得对产品没什么促销作用,也就转投别的台了。”
何为说得简单:“我们编辑,手里没节目,又没名气,拉的广告都是人情广告,人情能做多少次?”
做音乐节目的余木说:“拉广告的时候,除了别的媒体和我们的竞争,我们本台的人还经常起冲突,比如上次我去新开的‘大邑卖场’,经理见我就说你们台已经来了几批了,算你在一起是第六个,很难为情。
有时为了自身利益,广告部和节目部主持人之间不是一种合作的关系,而是一种互相拆台的关系。这样电视台在外的形象就很难维持。”
帅真接着说:“我认为广告部的管理也很有问题,他们没有给导播员详尽的广告播出单,我们也不太清楚什么时间该播什么广告,客户和我们把合同签了,到时间看不到广告,自然是不肯付钱,我们的信誉也没了。还有,有的广告已经到期,该停掉的,广告部不及时通知,还继续播,一来给商家造成一种电视台广告和合同不值钱的看法,二来又往往占住黄金时间,让新广告达不到最好的效果。”
这样一来矛盾就集中到了广告部的身上。广告部的主任老郝就有点坐不住。
他不好出面,就捅捅他下面一个牙尖嘴利的女人出来说话。女人姓刁,名义上是广告部的副主任,一直都没有明确。平时讲话刻薄,喜欢一套一套地教训人,大家就戏称她为刁德一。
“刁德一”头一歪说:“我认为有的同志说话要注意,大家看看这台里的东西,你们坐的办公桌,办公椅。各办公室的空调,过年过节的福利,甚至喝水用的杯子,哪一样不是广告部辛辛苦苦厚着脸皮出去拉来的。我们广告部只有四五个人,每年的任务是八十万。而节目部每个人每年只有三万的任务。所以需要大家理解我们的难处。至于出现冲突的情况,我们也觉得很伤脑筋。既然今天说开了,我也就代表广告部来谈谈我们的看法。”
刁德一干咳一声接着说:“对于广告的信息来源,运作方法,广告的策划,我想我们广告部在这台里还算是一把手,不客气的说,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有的主持人遇到大的客户,不愿意和广告部商量,而且急功近利,往往几千元就接下来做了。如果由我们广告部出面,说不定就能谈成几万元的大项目。所以说对广告部的不信任,给台里造成了不小的损失。还希望节目部的各位同仁今后能多多和我们合作,不要再以小我为中心。另外广告的管理及播出问题,由于广告部人手不够,是不是请台长和周主任考虑一下,由节目部来接手,各导播员各负其责,谁漏播或谁错播,就由谁来负责。”
“刁德一”的话嘎然而止,完了就靠在椅背上,有点得意的样子,老郝的脸色也缓了下来。茹嫣这时开口说话了,还是那样微微的笑着:“你们广告部不是才去了个赖含香吗,她可是很有本事的,要利用起来才行啊!”含香一听就活跳起来说:“谈笑,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谈笑是茹嫣的本名,叫的人少了,忽一听,有些滑稽,加上含香跳得急,差点没站得稳,大伙就一下子笑了起来。
台长站起身来说:“搞什么搞!这是在开会!一点新闻工作者起码的素质都没有。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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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又一次全台大会依然是不欢而散。
这一次谈到的是主持人的素质问题。首先发言的是老周。
老周说:“现在观众反映,有很多主持人的素质很差,有的连基本的普通话都说不好,做起节目来更是不知所云,把观众当傻瓜。我搞电视三十几年了,我们以前讲错一个字都是要扣奖金的啊!不要怪我这个主任讲话不客气,在坐的个个都是所谓的啊明星主持,你们问问自己,究竟有多少档节目是认认真真准备后才上岗的?从这几个月的观众调查来看,我们的收视率是不如人意的。收视率上不去,还谈什么创收要上去?最令人气愤的是,我们有的主持人还背着台里在外面给人家主持婚礼厂庆什么的,甚至还有偷偷摸摸搞传销的,完全不把自身的形象当回事。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里面也有表现很不错的,比如天娇,她到我们台里时间不长,谈话节目就做得很出色,观众也很喜欢,是下了功夫的,这一点我们都有目共睹。所以说主持人一定要肯学肯干肯钻研,要有自己的东西,要做一个知识型的主持人。过一段时间省里有一个骨干培训班,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局里给我们一个台两个名额。象天娇这样的主持人,我们就是很乐意送她去的。大家都要一起来争取这样的机会”
“周主任,”含香这时把他的话打断了“我记得你在大会小会上都不止一次地提过,说是一个全面的主持人只会做节目是不行的,一定还要会跑新闻,会创收才行。当然,我说这话是对事不对人,就说你刚才表扬天娇吧,我手里刚好有一个统计表,她可是一分钱广告也没为台里拉到过,那么请问,送这样的人去省里学习,台里这么多资格老创收好的同志会不会有意见呢?”
含香把身子坐坐直,再次说道:“我这是对事不对人,只是想提醒台领导,做事要公平!”
整个会场安静下来。
陈台长扫扫大家,最后说:“有什么意见可以下来交换,但是赖含香,我提醒你,别忘了尊重领导!”
大伙儿起身散会,含香迈着步子走到天娇的身旁,拍拍她的肩,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含香说:“天主持,你可别得意得太早!”
散了会,天娇心里不痛快,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发呆,何为安慰她说:“这种女人的话你放在心上干什么呢,台里又不是你一个人拉不到广告,象我一样脸皮厚一点,什事都没有。”
何为那阵子很少正常地来上班,一天到晚跟在什么人后面搞传销,推销的是一种“键身摇摆机”
他神神秘秘地对天娇说:“想赚钱你不妨跟我干,不会吃亏的。”
天娇说:“台里不是反对吗?”
何为说:“怕什么,这叫自谋生路,总比拉广告容易得多。”
晚上做完节目出来,帅真递给天娇几张花花绿绿的纸说:“这是我同啤洒厂签的广告合同,你交给广告部就可以了。”
天娇一惊说:“这怎么可以。”
“你放心。”帅真说“这是新客户,谁也不知道是我让给你的,你把回扣给我就行了。”
天娇还想拒绝,帅真拍拍她的肩说:“堵住含香的嘴并不是一件坏事,知道吗?”
帅真的语气很亲切,象哥哥,还有一点象父亲。天娇来不及去想他的用意何在,伸手将合同接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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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最终还是踏上了去省里学习的列车。据说为这事,含香不知道到台长室去哭过多少回。天娇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招惹上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认定所有的不如意都是天娇带给她的。倒霉的天娇没有精力去和她明争暗斗含香丢得起一百份这样的职业,天娇却一份也不能。就象杨伟说的,忍忍吧,让她觉得跟你斗都没劲。
和天娇一起去省里学习的,是帅真。
这次学习一共一个月,每个名额的经费是四千元。
主办单位的接待工作做得很不令人满意,宾馆的卫生很差,食堂的菜不能入口,热水又常常供应不上,各地来的“名主持”们怨声载道。
第一阶段的内容是“主持人的基本功”课是一个老头子来上的,老头姓张,据说是全省数一数二的新闻界的老前辈。一整堂课都在教大家念“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满教室的人在他的示意下轮流着白日依山尽,天娇就闷着笑了出来,坐在她旁边的帅真问笑什么呢,天娇就说象教小学生。
几天的课都是念古诗,大家觉得都没劲透了,唯一的乐趣是一个西装笔挺的做音乐节目的小伙子带来的,他念起诗来的时候总是无法按老师的要求做到气势磅礴,而且断句也奇怪。
比如,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大家就哈哈哈地笑起来,张老头说笑,笑什么呢,不会再来,来,再来一遍,播音,什么叫播音,那就是普通话一定要正,要有力,要坚决杜绝港台腔。
第二阶段讲“主持人的语言艺术”课是一个中年的女人来上的,据说此人是北广的研究生,很有一点水平。
这个女人讲起话来较之张老头要有趣得多,中间还插上不少主持人因语言不慎出丑的笑话。大家也算听得认真,欢笑声此起彼伏。
但从第二天起她不再上课,而是让大家分为好几个组,一起来表演话剧雷雨的片断,先是说坐在座位上表演台词就行,后来有人提议要站起来表演才能入角色,再后来竟有人提议要穿上服装正儿八经地来,老师居然都一一地同意了,主持人培训班俨然成了一个演员培训班。
天娇分到的角色是繁漪,帅真做了周朴园。帅真的形象和周朴园相差甚远,他半哑着嗓子对天娇说——把药喝下去!天娇就笑得肠子都打结。不止是天娇这一组,每一组都是这样的,把雷雨演做了一幕又一幕的喜剧。
学习过半,男人们把兴趣都转投到了扑克上。一到空闲时几个脑袋就凑到一起,时不时还杀声震天,仿佛是一场性命攸关的战斗。女人们则三三两两结伴逛商场。天娇没带多少钱,没事就是躺在房间里看电视或者昏睡。有一天黄昏,天娇正在整理衣物,帅真敲开了她的门。
帅真说:“食堂里的饭吃得人快吐,晚上我带你出去吃。”
天娇注意到帅真说的是一个“带”字,这个字里所含有的亲密的意味让天娇措手不及,杨伟都不会这样讲话的,杨伟会说我们,我们一起去吃饭。天娇怕自己心里的扭捏被帅真识破,赶紧说好,我换件衣服。
天娇关了门就发现其实根本没有衣服可换,穿在身上的那套是最适合的,刚才的话不过是掩饰内心不安的一句台词,索性就拿起一把梳子把头发梳了两三下,连淡妆也没画地走了出去,心里骂自己没出息,简单的事也给想得复杂起来。怪不得杨伟老骂她多心。
和帅真走在宽阔的大街上,又是秋天了,黄昏的天是暗蓝的,象帅真身上的那套西装。光秃秃的树干努力向上伸着,渴望与天进行灵魂的交谈。帅真快半拍地走在天娇的前面,天娇发现他的西装质地很好,把他的背影衬托得挺拔修长。
于是天娇就存心地慢半拍地走着,在省城宽阔的大街上把彼此营造出一种刻意的界限来。
帅真也没有回头,直到过马路的时候,才伸出手来轻轻地拉了她一把,那一把拉在天娇的手臂上,很突然,天娇的思绪给拉得猛的缓慢起来,脚步随之也慢了下去,一辆辆出租车呼啸而来,帅真再狠狠地拉了她一把,两人就站在马路的对面了。
“唉,你!”帅真责备说:“这么大的人了连马路也不会过。”
天娇笑笑,手臂那儿热热的,象给谁套了一个重重的铁圈,好半天才卸下来。
帅真把天娇带到了经贸大厦十七楼的旋转餐厅,透过餐厅茶色的大玻璃看出去,城市的灯红酒绿有些变调。帅真把菜单递给天娇,天娇赶紧摆手,帅真也不勉强,轻车熟路地点了几个菜,自已点了啤酒,给天娇要了杯饮料,淡黄色的液体上飘着几片嫩黄的柠檬。
天娇埋怨说:“早知是这种培训班就不来了。谁有意见就让谁来受受罪。我看在我们台里,要不象你一样有权有势,要不就象含香,不要脸。否则不会有好日子过。”
“怎么?”帅真喝口酒说:“对电视台失望了。”
天娇不说话。帅真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于是一顿饭两人之间话不多,好象专门为吃而来。做节目时妙语连珠的天娇和帅真谨慎地守着各自的心事,象两个沉默寡言的陌生人。
酒足饭饱,天娇抢着把钱包拿出来要去付帐。帅真站起来说喂喂你干什么呢,天娇连连说我这人最怕欠别人你就算行行好,要不我们aa制。
帅真说给我一点面子。天娇坚持,面子是另一回事,这次一定要aa制。帅真握住天娇的手说:“你得把我当个朋友,以后还情的机会有的是。”
帅真的这一握让天娇惊慌失措,一种温暖的带有质感的情愫象剑一样的穿透她的心,一时竟有些舍不得把手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