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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精神依然紧绷,织月一夜浅眠,天刚亮就起身了。
听闻主子房里传来声响,陪嫁过来的丫鬟静儿揉着惺忪睡眼,走进房里。小姐呃,不是,少福晋,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不多睡会儿?脚步还有点跌跌撞撞的。
我睡不着。轻轻摇摇头,织月静静的等着静儿端来水盆。
待静儿伺候她梳洗更衣后,织月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任清晨的冷空气直扑上她的脸颊。
少福晋望着主人的背形,静儿欲言又止。您还念着德彦贝勒吗?织月浑身一展,让那个她藏在心底的名字与人影又撼动了一回。
静儿,别说。自从您和贝勒爷订亲以来,您吃得少、睡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静儿好担心您呀!静儿,不要说。织月的脸苍白若纸,身躯微晃。
为什么福晋要把您许给靖毅贝勒呢?德彦贝勒的家世虽不是显赫,可是也不算差呀!如果格格许配的对象是他,那多好!郎有情、妹有意静儿!别再说了!难得的,织月厉声阻止,把静儿吓了一跳。我已经嫁进朔王府,是靖毅的福晋!你说这些话,如果被别人听见有什么后果,你知道不知道?过去的已经过去,别再提起这个名字!是的,别再提起,别再让她想起他。
没见过主子发这么大的火,静儿一愣一愣的。是的,静儿知错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脑中一片混乱,她觉要好好的沉淀一下。静儿依命退出房,独留织月在窗边吹冷风。
呆望若窗外开得灿烂的桃花,织月心底萦绕的却是一张不该想起的脸。
德彦贝勒
逃避似的紧闭起眼,晃了晃头,却怎么也甩不开那张魂牵梦系的俊秀笑颜。自从两年前他到容王府拜访大哥,两人戏剧性的相见那刻起,她就心心念念、日日夜夜的盼着再见他一面;见着了这一面,又开始期待下一次的相遇
直到昨日她成亲,终于心死。
心死吗?那她心中的飒飒浓眉、朗朗星目、潇洒英姿又是谁?
下意识的摇着头,直到发昏了却发现他还是没被那阵徒劳无功的摇晃给甩开。叹口气,正想关窗,却瞥见隔邻的窗子正被推开,露出了衣袖和一只大手,然后便是一张既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是靖毅,她的新婚夫婿。
似乎发现了她的视线,靖毅倏地转头,锐利的目光直直盯上她,把织月吓了一跳,差点踉跄了一步。
起得真早。一句不知是招呼或是嘲讽的话。
你也是。静静的望着他,织月面无表情。
才卯时初,你起这么早做什么?冷眼望着有点畏缩又强装镇定的妻子,靖毅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就算起早了,也很快就会变晚。我已经习惯了。她每天都在卯时正起身,今天不过是早了半个时辰,算不上什么早起。
习惯?真是个好习惯。反观大嫂,每天都睡到辰时,还是丫鬟三催四请的才不甘不愿的醒来,然后还得发顿起床气,把大伙惹得心烦。起这么早,有什么事可以做?该不会就开着窗户发呆吧?
如果我阿玛、额娘在家,我这时就得去向他们请安。不知道朔王府的习惯是什么,她现在是不是也该去奉茶了?
你专程起来请安?经过一夜,靖毅的脾气似乎也平顺了些,不再对织月怒目相向,但依然没什么好脸色。这里不兴这套,什么请安的就免了。可是,我才刚嫁过这样不会被人批评为摆架子吗?
靖毅有些不耐烦。随便你,要去就去。说着就要关窗。
等一会!织月急忙唤住他。她还有好多事想问呢!我对这里的规矩还不熟悉。瞥她一眼,靖毅眼底蒙上一层阴影。干笑一声,他回她一个冷笑。你就是这里的规矩,你想怎么做、做什么,尽管做就是,没人会拦着你。说完砰的一声,当着她的面关了窗。
她就是规矩?什么意思?
愣愣的望着那最早已紧闭的窗子许久,织月终于领悟他的暗讽。
有钱的是老大。她是朔王府娶进来的金山,为了讨好她,当然什么都听她的。好风光啊!可是织月却觉得悲哀与羞辱。
她的地位,就建筑在那堆虽庞大,但总有用罄之日的金钱上。
结果,从小养成的习惯和礼仪依然让她来到公婆的房间请安。
可是,朔王爷已经上早朝去了,只有朔福晋在房里,而她还在睡,而且睡得很沉。额娘她织月不知所措的向服侍朔福晋的丫鬟询问。
二少福晋,我看您就不用请安了服侍朔福晋的丫鬟吞吞吐吐的说着。府里一向没这规矩,所以福晋也就睡得沉了。这好怪,织月真不晓得自己嫁进了一个什么样的家。好吧!那额娘起身后,请你代我向额娘问声安。我想,福晋不会在意这个的。低声嘀咕着,那丫鬟仍然堆起满脸笑。是的。退出了朔福晋的房间,织月提步回房,一路上顺便东张西望,看看她的新家长个什么样子。
就跟你说不用了吧!一句话突然传来。
听见这戏谑的声音,织月回头,不意外的看见靖毅,他脸上的笑容似是嘲弄着她的无知与白费功夫。这是该有的礼教。她淡淡回道。
朔王府里不需要礼数。需要的是钱,是银子。
因此,该得到别人以礼相待的是她这位女财神,而不是那两位上了年纪却又幼稚无知的散财童子。
我应该这么做。听见他放浪无礼的论调,织月实在有点火。
随便你怎么做,我管不着。唇角微牵,褂摆一甩,靖毅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去,织月不自知的叫唤冲口而出:你要去哪里?话出口才开始后悔,她知道他要去哪里有什么用?又不是她要去。
靖毅回头,冷哼一声。你也管不着。怔然望着他渐远的背影,织月依然为这个早已预料到的答案感到不舒服。织月。不知道飘往哪去的思绪,被一个陌生的女声拉了回来。转过头,她见到一个姿色中上,以及显然除了友善之外另有所报的笑容。
请问你是?织月一点印象也没有。她是谁?
啊!我是靖毅的大嫂,叫蝶馨,我娘家姓穆。笑容依旧,可是多了几分不怀好意。
大嫂?大嫂。织月礼貌的喊了声。穆家?是京中穆家米行和彩云织坊的穆家吗?京中首富呢!
看来朔王府是真的很缺钱。
是啊!穆蝶馨亲热的上前牵起织月的手。怎么样?在这里还好吧?有没有不习惯的地方?看着被握住的手掌,织月有些勉强的笑。还好。她不习惯和初识的人太过亲近。对于陌生人,她总是下意识的保持距离。
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尽管吩咐,在这里你也算是个主人。感受到她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散发的贵气,虽出身富家却也只是个平民的穆蝶馨忍不住心生嫉妒。
谢谢大嫂。她有什么需要?什么都打理得好好的了,不用她讲就已经难备齐全,完全不需要她的吩咐。
回头看着四周,穆蝶馨挨近织月耳边,低声说话:织月,我有些事情想跟你私底下聊聊,不晓得你有没有空?呆看着她奇怪的笑容,织月有些犹豫。她会跟自己说些什么?不去行吗?正想婉拒,心头突起的心念却又阻止她的拒绝出口。
她也可以顺便向她请教府里的事务和规矩啊!
站在这儿说话也不方便,不如我们到花园的凉亭里坐坐吧!似乎看出了织月的心意,穆蝶馨自作主张的便拉着她往花园去。
这个嫂嫂织月想起了映月,完全无法将两人联想在一起。
比较起来,她还是喜欢活泼爽朗的映月。眼前这位嫂嫂虽然殷勤,可自己怎么也无法喜欢她。
差开跟随的丁鬟,穆蝶馨又转头看了看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后才凑近织月,小声小气的说道:织月,你知道朔王府里的状况吧?什么状况呀?不是她这个新来的该清教她吗?她怎么会知道!织月刚嫁进府里,这儿大大小小的事情还不是很清楚,希望大嫂能多多指点。指点?穆蝶馨夸张的笑了声。你在说什么呀?这种事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怎么还需要我指点?这儿的规矩我还不是很明白,所以想请教大嫂。怎么?她们说的是不同的事情吗?为什么大嫂会有如此反应?
果不其然,这两个女人的心思是南辕北辙,相背而行,而且已经离了十万八千里远。织月,我告诉你,这儿的规矩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了就是规矩!嘎?她说的和靖毅说的完全一样!为什么?因为你有钱。穆蝶馨毫不掩饰王府里的丑恶。
可是她说了是规矩,那王爷、福晋呢?他们说的就不是?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状况。朔王府听起来是气派,看起来是伟大;其实里子早就空啦!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冲,做什么投资生意都是赔钱收场,要不是我娘家大方,这儿早就破败得像旧庙一般,谁会晓得这是座王府?穆蝶馨滔滔不绝的数落着,也不管自己已是朔王府的一份子。
默默不语,织月没理由反驳,却也不想附和。
所以了,一家人巴巴的等着我拿银子出来,谁敢违拗我呀?要风得风,说雨就是雨,王爷、福晋见了我也笑着问候我。不过泳也知道的,这么多张嘴巴要吃饭,又得派薪的,我爹早就开始摆脸色给我看。幸好这时你嫁进来,你的嫁妆对府里很有帮助!她不想听这个。
望着穆蝶馨那张算计丑恶的笑脸,织月心底发凉。
不好意思,大嫂,我还有点事得先回房去一趟,咱们有空再聊。勉强挂上一张笑颜,织月微别开头,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我告诉你啊!最晚今夜,王爷和福晋就会找你去谈这件事,你态度一定要硬些,不然嫁妆一次被拿了大半,以后要条件就什么筹码也没啦!即使织月已经起身,穆蝶馨依然热心的指点着她。
微微一笑,织月朝她点个头之后便快步离开凉亭。
几乎可说是落荒而逃。
莺声柔啭,窗前桃花迎风展。
织月出神地望着窗外枝头的桃花,心中不愿、但又无法控制的想起方才和穆蝶馨的谈话——因为你有钱你说了就是规矩
幸好这时你嫁进来,你的嫁妆对府里很有帮助!
嫁妆一次被拿了大半,以后要条件就什么筹码也没啦!
她知道自己的确是因为这些个因素才嫁进朔王府,可是她毕竟太过天真,怎么也没想到情况竟是如此荒谬、如此严重!
当初额娘替她订这门亲事时,真的清楚朔王府的情况吗?
不知怎的,她心底突然浮起一丝怜悯,对象则是她的夫婿——靖毅贝勒。想起他,目光便自然而然转向那扇相距约十尺、左前方的窗子。
一个男人被迫接受这样一桩婚事,他心底的别扭与不情愿一定比她这个总是听从父母安排的女人还要多上许多吧!有哪个有骨气的男人会为了娶个有钱的老婆而可轻松度日这件事感到高兴而自豪的?
正想着,正望着,那扇窗突地被打开来。
靖毅探出头,在望见她之后,只是皱了皱眉,没说一句话又转身离开窗前,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
她只是不喜欢他,对他可没有什么坏感觉;但他却是讨厌她。厌恶她。
织月觉得自己可以了解他排拒她的道理。
静静望着窗外蓝天,浑然不知时间已飞快流逝。再次回神,竟在无意中接触到靖毅的冷脸。
你一整个早上都坐在那儿?从他退朝回府之后,她就是那副傻样;过了一个早上,都准备要用午膳了,她还是坐在那儿。
一整个早上?已经中午了?织月疑惑地问,表情依然有点茫茫然。
自己看看太阳吧!他的语气一点也不友善。朔王府那么无聊,让你一整个早上都找不到事做,只能盯着窗外发呆?想了想。我的确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她不愿回想和穆蝶馨那场令人不舒服的谈话。
他的唇角扬起一丝冷笑。大嫂没找你?他可不信那女人会沉得住气!有。她什么都没告诉你?她什么都告诉我了。那你还是不知道要做什么?我的确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一问一答,织月的坦白赢得了靖毅一点点的软化。
她没告诉你,怎么驾驭朔王府?驾驭?织月对他的用词感到惊讶。难道朔王府真的已经因为经济压力,被穆家踩在脚下了?也许她要告诉我,可是我随便找籍口推托掉了。我为什么要驾驭朔王府?她何必这么做?
看着她平和的面容,听着她淡然的话语,靖毅有些动摇。你嫁进这儿不就为了这件事?不用说他也明白,当初容福晋把织月许给朔王府,除了想在太后面前得点面子,利用经济来锁控朔王府也是阴谋之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从小她就只有听话的份,她不认为自己能够伟大到成为一个王府的领袖,颐指气使,呼风唤雨。从小就是我阿玛、额娘和大哥在做主,我自己没什么作决定的经验;你突然要我成为朔王府的控权人,我做不到,也不知道怎么做,更不想这么做。该说是消极,或说是和平呢?靖毅觉得织月的性子已经几近与世无争了。她只懂得接受,不知如何争夺。
这是那位精明干练的容福晋教养出来的女儿?真是不可思议。
你刚才都在工作?对于突来的沉默不知如何处理,织月只好随便找个话题又开始闲聊。
不工作又能做什么?他可对发呆一点兴趣也没有。
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大哥的离开想必引起了一些混乱吧?这是一定的,从没听说过哪位贝勒爷愿意为了女人而抛弃握在手中的富贵。
这倒是还好。他羡慕元钧,他能够为了自己、为了爱情而抛弃一切,来换取自由与心爱的女人;自己呢?正好相反。他的工作在离京之前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之后的差事也已经有人接手。要说混乱的话,在国事上倒是没有什么影响。原来大哥那几日不见人影是赶着在离京前结束自己的工作织月微笑。自己早该发现的,映月嫂嫂离开之后,他就坚持不要下人服侍,什么整理东西、铺床叠被的全都自己来,把大伙儿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发了什么神经。
立在窗前,看着她柔和的微笑,靖毅的心扬起莫名的迷惑。
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蠢动。
少福晋。静儿急匆匆的赶到织月身旁,在她耳畔低声说话,神色惊俊慌乱。而听完丫鬟说话的织月,表情也倏起变化。有惊、有喜、有忧、有愁。一项一项,靖毅都看在眼里。
发生什么事?什么事能引起她这种表情?
听见他的问句,织月却面有难色。我阿玛回来了,现在正在外头大厅等我。阿玛肯定是来质问有关王府被撤的事怎么办?她该怎么说才好?
容王爷?他挑起眉。不,应该称呼他为骠骑将军。莫名其妙被撤了爵位,即使是自己儿子干的好事,恐怕也免不了大发雷霆吧?
勉强扯出一丝苦笑,织月终于站起身。我得过去见我阿玛,失陪。心乱如麻,她只想着怎么向阿玛解释,并没捕捉到靖毅脸上一闪即逝的深思。
看着那抹纤影离开窗前,靖毅将视线移转到天边一抹微云。他是不喜欢这个新娘,可是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
沉思中,前厅突然传来吼叫声,硬是把他的思绪给拖回现实。
本来不想理会人家父女争执的,可是人在他朔王府内,他就有责任插手。为自己找好理由,他随即大步往前厅走去。
织月!你给我好好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我终年在外,难得回京一趟。怎么我这一回来,什么都变得乱七八糟了?看着怒眉直竖的阿玛,织月强压下心头的畏惧,硬着头皮道:这、这个阿玛出外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我当然知道发生了很多事!又是一声咆哮。我先是接到元钧突然要成亲的消息,正要上路回京,又听说他已经成亲了;才出发一天,又传来消息说你额娘去世;进京的前几天,又听说容王府被撤,元钧也走得不见人影!你倒是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身为一家之主,竟然家中连遭变故都不知原因为何,自然会心慌意乱。
阿玛。她实在很怕阿玛这副凶巴巴的样子,可是不讲又不行。因为硬着头皮,织月把元钧、映月和额娘的事从头说了一回,听得她阿玛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白。荒唐!简直太荒唐了!果然,骠骑将军一听完马上发飙抓狂。元钧是什么东西,容王爷是我!就算我把王府放给他管理,他也没权力这么做!我要奏访皇上撤回这项裁决,这是不成立的。阿玛,皇上已经准了,也把容王府改成将军府其实没有很大的差别!苦笑着试图安慰,没想到却换来一顿怒骂。
笨丫头,你懂什么!你看着女儿瑟缩的模样,骠骑将军就憋了口气,随后一声气急败坏的叹气。告诉你也没用!不过,元钧把容王府所有的财产都交给你了?眼神开始有些转变。
紧张的望着阿玛,织月僵硬的点点头。
好,从现在开始就交还回我手上,由我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