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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七点,邢善语按下闹铃,准时起床。
迎接她的,应该有朝阳、有晨曦、有鸟语花香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黑暗。
深吸一口气,将丧气的颓靡之意强制自脑海里驱离,吐纳之际,她已能坚强的漾出一抹笑,开始着妆梳洗。
她只能作最简易的打扮,才不会因为失明而弄巧成拙,这样的好处是,她不会像别的女人一样,浪费大部分的时间在为自已戴一张自认为完美的“面具”——事实上她也没那个心思。虽说“女为悦己者容”但现在,她连这最基本的权益都享受不到,更遑论有“招蜂引蝶”的想法。
前后不到三十分钟,她已准备好出门,现下所缺的,只是再多一些些自信。
失明后,第一次自己上菜市场去买菜,她记得菜市场怎么走,知道市场内什么摊位卖什么东西,知道老板是谁、怎么称呼,甚至知晓谁卖的东西可以杀价,跟谁买菜还会附送蒜头葱姜
但还是紧张,就怕有个意外什么的,会让自己出糗。
不过,凡事总有第一次,她还是得踏出这一步,而且别无选择。
当邢善语打开社区大门,准备朝市场的方向走去时,一道醇厚的男声响起,让她驻足,满心的不敢相信。
"好准时。我以为我要等很久呢!”
是他?!昨晚出现在梦里的声音
"还记得我的声音吗?我们昨天才认识的。”席非军走到她面前,盯着她没有焦距的双眼,笑问。
“席席先生?”
"这么见外?我想直呼-的名,可否请-也叫我非军就好?善语。”
她的名字被他念着,柔柔地、缓缓地,飘过她的耳际,带来一阵心悸。
"你怎么会来?”心跳得好快,稍早之前的紧张,已荡然无存。
"呃”他有想过她会问,也试着编撰听来会很合理的答案,但到了她开口问的这一刻,他还是答不上来。
"那个不能只是单纯的想陪-去买菜吗?”实话实说好了。
闻言,邢善语的颊上飞上一抹红,像施了粉一样。
"那那你吃过早餐了吗?”本以为,昨日之后,已是无缘再见,却没料到,他今天竟刻意等在这儿。
"还没-说-七点起床,现在也才七点三十而已,-也还没吃吧?”事实上,他昨天回“非色”之后,为了先将今天的事情交代好,连晚餐都没吃多少。
"嗯!我也还没吃。”他七点就来这边等了吗?
"那-是打算先去买菜,还是先与我去吃早餐?”基本上,他尊重她的选择,但私心却比较希望她选择后者。
听出他语气里对于“早餐”的期待,邢善语浅笑的顺了他的意。
"吃美而美好不好?我请。”
"好-放心,我不会吃很多的-带路?”
他逗趣的回答让她莞尔,很想告诉他,只是吃个早餐,要把她吃垮也不简单哪!
共进早餐的期间笑语不断,纵使她还是听得见旁人的窃窃私语,却能不以为意。或许是不得不习惯,也或许是有他在身旁。
席非军第一次知道双眼失明的人是如何结帐的。
邢善语皮包里没有钞票,只有一大堆零钱,她说这样才能摸得出钱币上的数字,才知道自己拿的钱对不对数。
"还是有不方便的时候。”她说。
"如果碰到金额太大,却不能刷卡时,还是免不了被老板碎碎念。”她说得云淡风轻,席非军却听得愤愤不平,难起波澜的心,怎么样也平静不了。
到了菜市场,他征得她的同意牵了她的手,小心的穿梭在人群和菜篮之中,用自己颀长的身躯为她挡去莽撞的推挤。
"小心!”被某个拖在地上的菜篮子绊了一脚,邢善语重心不稳的朝地上趴去,席非军长臂一句,重新将她拉回原位。
由于拉力太大,席非军直接将她带进自己的怀里,柔软的触感贴在胸膛,心口熨着她同样快的心跳。
"脚有没有扭到?”怕唐突佳人,席非军镇定的将她自怀中拉开,关心的询问。
"没有。”哇!刚刚她好象摸到他散在胸前的长发,比女人还柔软耶!像丝绸一样。
"没事就好。”他牵紧她。“挨着我走,我陪-慢慢逛,别走太急。”他没来过菜市场,不知道原来菜市场从入口到出口,走来险象环生,更别说鱼肉菜贩大声吆喝与买菜妇女争相叫嚷的嘈杂声了,简直震耳欲聋。
他暗暗发誓,一定每次都陪她来买菜,不然他怕她会“进得来,出不去”
"对不起,我很不小心”离开他的胸膛,邢善语红着脸小声道歉。
“是那些人走路不看路。”
"我是个麻烦”她才是那个走路“不能”看路的人吧?虽然很不想承认。
"-是个漂亮的小姐。”
“你可以在外面等我就好”"我等一下想吃某人煮的菜,怎能不趁机表现一下呢?”虽然拎着大包小包,但他拎得很高兴,而且绝不让用来牵她的左手去分担右手的重量。
"我可能煮得很慢”因为看不见,什么都要用摸的。
"没关系,我有得是时间。”对不起了,剡!
"我可能会搞错调味料”
"没关系,还有晚餐这第二次机会让-表现。”今天一整天都给她了。
"你或许可以当我的助手”
"好!就等-这句话。”他不会错听她每一句话。虽然他没进过厨房,却想看她穿上围裙的样子。
她一搭、他一唱,于是她再也没什么好介意、好慌张的了。
邢善语小小的舍弃了自己想“独立自主”的计画,在市场中,全心信任的依赖着他。
她告诉他卖菜的贩子在哪个方向,他替她看路;她教他怎样拣选新鲜的鱼肉,他当她的眼睛在肉摊子上挑买,两人合作无间,一起“杀”出满是腥膻味的菜市场。
她一辈子没这么快乐过,即便未失明之时,她也从不知道上市场买菜,能像到跳楼大拍卖的百货公司抢购便宜名牌货一样,不觉得累,只有满满的将手里钱换成手中物的成就感。
他一定没来过菜市场,她刚刚不小心听到他小小声的咕哝了句“从没看过有地方能够这么吵、这么脏的。”
呵呵!但当他们和一位妇人争抢最后一尾鲈鱼,还有,和老板为了一把青菜杀价时,他像古董拍卖会会场的买主,不但喊得大声,更争得积极。她还记得,最后那个老板不但以低价卖给他一把青菜,还附送了一包豆芽菜,真的好厉害!
不过,自始至终,他从没放开她的手,从没让她迷了路、找不到人,只要她开口,他一定会应。
万一以后没他陪着去菜市场怎么办?
他低柔的嗓音飘在耳边,她静静地凝听他说的话,不想面对那烦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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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君子远庖厨”是因为如古人所言“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
但
错!大错特错!
原来,男人不进厨房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一个四肢健全、视力正常、脑袋也没秀逗的男人,一进了厨房,比一个瞎了眼的女人还碍事。
这样的体认来自于以下的教训——
首先,邢善语请席非军帮忙洗青菜。
只听到水“啪啦!啪啦!”的冲在塑料容器里,接着,是手在水柱底下翻弄的搓洗声,然后,当他把一盆青菜交到她手里时,她伸手一摸,没摸到半片菜叶、半块菜根,只有糊稠的菜渣。
"我好象太用力了。”这样还能拿来炒吗?
"是呀!洗青菜又不是洗衣服你会不会太激动了点?”只怕衣服被他这样洗,也只能拿来当破布了。
于是,今天没青菜可吃。
再来,她请他切西红柿。
"逗!”听到刀子用力砍在砧板上的声音。
"那个只剩西红柿汁了。”还有他满手的“西红柿尸体”
"没关系。”她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我用西红柿酱来代替好了。”或是将他大卸八块,直接取他的血用更好。
最后,她交给他一块马铃薯,不用切!只要帮她削掉表皮就好,够简单吧!
结果——
“啊!”"怎么了?!”难道马铃薯也
“我的手”
邢善语拿回马铃薯──幸运的,马铃薯完好如初,仍维持全面粗糙的表皮,但她刚有听到削皮声啊!那么,他削到的是——
赶紧将席非军推出厨房,让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火速的翻出医药箱,将消毒药水交给他。
"伤得怎么样?会不会很严重?”皮有没有掉在水糟里?
"还好,只是削掉一块肉了。”血流如注的伤口其实不大,那一小块肉也不过是小指头指甲的五分之一大,他却讲得彷佛自己是那锅菜里的料理之一。
一块肉可别掉进锅子里啊!她不想吃人肉。
"要不要去医院找医师缝?或是检查一下?”看看手关节有没有问题,不然哪有人会削皮削到自己的肉?
"不碍事。”他听见厨房里有动静。“水好象滚了,我帮-去看一下。”
"你别动!”她死按住他,就是不让他起来。“我来就好。你手受了伤,别再进去忙了。”她不想好好的一顿中餐,让他弄得最后是“茹毛饮血”
"可是-”她替他担心呢!心里好感动。
"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好,你等我。”不再给他上诉的机会,邢善语转身快步走进厨房,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厨房各处,是否存在着自人体掉落的“不明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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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场少了他的搅局,四菜一汤果然顺利的摆上餐桌。
邢善语很专心一致的在每一道料理上,没让自己的失明败了笔,每一次佐用调味料时,她都已先尝过,确定盐是盐、味精是味精,才敢下锅。
席非军细心的在她的碗里布菜,只要是热烫的食物,他都先吹了几口气才放进她的碗里。
"好吃吗?”听到他咀嚼的声音,她期待的问。
"好吃、很好吃!”还猛点头,虽然她看不到。
他中肯且满足的评语让她笑开了芙蓉脸。她没为谁做过菜,顶多小时在孤儿院中的厨房帮忙而已,但她确信自己很高兴能为他做饭。
等等──为他做饭?她在胡乱想地汗么啊?
"善语,-怎么了?脸红红的。”扒饭扒到一半的席非军,抬首正想欣赏她优雅的进食姿态,却瞧到她满颊红霞。
好美!
"有有吗?”拍拍自己的小脸,她故作镇定的继续用餐,并随口问了问他喜欢哪些东西,原意是想将话题扯开,不料当事人却会错了意。
"呃那个只要是-煮的,我都喜欢。”没追过女人,他讲得直接,只见她的双颊从“晚霞”变成“熟透的西红柿”更显得俏丽了。
小小的空间里,两个人不嫌挤也不觉得稀落,在两只小鹿各自横冲直撞的频率下,这一顿饭,也算宾主尽欢了。
下午的时光,在两人的笑语言欢下度过。
邢善语无法想象,自从车祸失明后,她的世界一度失去光彩,她所熟知或陌生的各种颜色,瞬间与她从此挥别,她每一次眨眼,再张开的同时,都是一种错愕,然后闭眼、再张开,才认命的对自己坦白——邢善语,-已经瞎了。
但今天,从早上开始,她的世界似乎并不只有黑暗了。他的声音让她想到溪间的流水,那种淡淡的浅蓝色;他的笑语,是山头上那一大片的绿野,让人心旷神怡。然后,是他的体贴,像某天早晨,她醒来时不意与窗外破晓的旭日打了照面,那种温柔的金黄色。
她的世界,又开始充满颜色,她几乎忘了她的眼睛是看不见的。
"巴哈?-学过钢琴?”正在她客厅书架前徘徊的席非军,看着架上一本乐本问。
"嗯!以前待的孤儿院里,有一位义工妈妈是教钢琴的,她说我和另外几个孩子手长,可以免费教我们弹,但我自己搬出来住后就没再学了。”
"那-对弹钢琴还有兴趣吗?”他盯着她摆在裙-上,纤长的青葱指问。
邢善语摇了摇头。“我现在看不见。”已经不是有没有兴趣的问题了。
席非军坐到她身旁,想握住她的手却怕太过失礼,只得轻搭上她的肩。
"只是看不见而已,-听得到也摸得到啊!”这样美的一双手,的确适合弹琴。
"但我无法看乐谱,怎么弹?”肩上传来的热意让她温暖,她轻笑反问。
"记得它的节奏和音律,-一定可以弹得一手好琴。”他好想听,听那双手弹出来的声音
邢善语浅笑不语,觉得他的想法太过天真,但他的天真,却让她的心里好安慰。
"有机会,我会愿意试试看。”久久,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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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气氛太好,两人后来还去商店再买一些菜回来煮,甚至买了香槟,说是要庆祝两人真正相识的“第一天”
"也买蜡烛好不好?我弄一顿烛光晚餐。”邢善语提议。
"那样只有我一个人能够享受那种幽暗的气氛不如我们等下吃饭时,把所有灯都关掉,我陪-当一天的瞎子。”提起购物袋,席非军不容异议的率先拿钱结帐。
"小器!不过两支蜡烛的钱,这样也要省。”随着他轻松的玩笑语气,她跟着笑闹。
"哪有!其实我是帮-省电费。”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胡说八道!”她轻斥,但嘴角带笑,算是默许了。
两人真的在晚餐时刻关掉所有照明灯光,这对邢善语来说还好,但对席非军来说,倒是闹出了不少笑话。
"为什么凉拌竹笋要放蒜头?”将口中腥臭的蒜末吐出来,他好疑惑的问。
"啊!可能是我不小心加进去的。”她承认得很大方。
席非军筷子朝应该是炸鸡块的那一盘夹去,夹了一块,然后朝隔壁一个小碟子沾去。他记得那个小碟子盛的是西红柿酱。
"哇!这什么?哇沙米?”才刚触及舌尖,一股呛鼻味直冲上脑门,他受不了的捏住鼻子。
唉!他不是不敢吃这种日本人的玩意儿,但鸡块是沾这个的吗?又不是生吃。
"啊啊!大概是我拿错罐了吧!”邢善语不以为意的也夹起鸡块,跳过那个小碟子送进自己口中。
"善语-是故意的吧?”
"哪有?”残障人士,有绝对的装傻权利。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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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走了?”美好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邢善语就像昨天一样,送席非军到大门。
"嗯!”席非军很想再待久一点,但孤男寡女的,何况,他并没有什么正当理由啊!
"那”她该说什么?她想留他,但为什么?
"我有些事要回去处理,谢谢-今天的招待。”
"你在上班?那为什么今天还来”
"自由业,什么时候做都可以,只是该做的工作,还是要找时间来做。”他是公司老板,说“自由业”没错吧?
"哦!那路上小心。”只剩这句话了。
"嗯!晚上客厅的灯不要关,-自已一个人住,这样比较安全。”席非军细心叮咛。
读出她脸上失落的表情,他好不舍,却也惊讶自己会有这种感觉。
"我明天或许还会再来,可以吗?”他没把握能否把积了一天的工作在今晚全部解决,但一定尽快。
听到他的话,邢善语的小脸几乎在同时亮了起来。
"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问得有多么渴盼,她讷讷地低下头,红着脸补充“我我可以帮你做早餐。”
"不用了,我不一定早上就会来,如果会,我再买早餐过来一起吃。”一阵悸动在心窝处蔓延开来,他轻轻拉了拉她的小手,感觉手里跟他跳得一样快的脉搏。
"晚了,早点睡,拜。”拉过她,席非军在她耳朵旁轻声说。
当温暖的体温离开身旁,铁门拉开了又被关起,邢善语不舍的同他道了再见,小小的寂寞开始泛滥,愈来愈大,最后竟成了孤独。
好期待他明天的到来!
抱着枕头,她躺在床上想着。
窗外的月光撒下点点相思情,夜风轻轻吹送,撩起暗暗浮动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