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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半道的朝廷重臣们此刻又匆匆返回,御书房里站满了人。
荀绍跟着郭公公一路小跑进了御书房,行礼之后,一抬头,看见幼帝跟前站着个熟人,白袍银甲,竟然是荀鸣。
她连使好几个眼色,荀鸣趁周遭混乱,悄悄挪过来道:“干嘛?”
“你怎么来了?”
“快年底了,我回都述职。”
荀绍看看眼前情形:“你一定带了什么消息来吧?不然怎么刚好你一回来就这么乱?”
荀鸣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西北那边的鲜卑族部反了。”
鲜卑从来就不安分,老对头魏国就是以鲜卑族为根基建立起来的。但以往西北军稍有动作就将他们压制下去了,以至于后来都懒得上报,所以这次闹出这么大动静,荀绍就知道情况不妙,何况荀鸣还用这么认真的口气跟她说话。
荀绍还想再问一些情形,老丞相进来了,应璟和周丰容也紧跟而至,殿中立时安静下来。
幼帝表现得还算沉稳:“荀将军此番回都,带来了西北鲜卑叛乱的消息……”
话没说完,殿中唏嘘声此起彼伏,周丰容身为大将军,第一反应自然是责问西北统帅荀鸣:“荀将军为何不在前线应对?此事何需主帅亲自入都来禀?”
荀鸣拱手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末将是在入都途中接到消息的,叛乱的虽然是西北鲜卑,却已往东北逃窜,不知抱了什么心思。”
应璟道:“东北算是大将军的根基之地了,既然如此,此番不如还是劳烦大将军走一遭吧。”
原本殿中吱吱喳喳,许多大臣都提出了应对之策,此时一听宁都侯开了口,便都收了声。
“诶~~~”老丞相摆摆手:“鲜卑常有动乱,派遣大将军前往却是小题大做了。何况大将军刚刚平定东夷,也需时间恢复元气,不如就请荀鸣将军调兵前往吧。”
应璟笑了笑:“老丞相该知道西北是举国之重的要塞,需防着狼子野心的魏国。大将军天纵英才,元气自然也早就恢复,何况有他亲身前往,也能震慑鲜卑,说不定还能不战而胜呢。”
其实荀绍也觉得此事犯不着派周丰容去,与东夷那是国与国之间,周丰容身为大将军,前往最为适合。鲜卑之反只是国事,派遣荀鸣或者其他将领绰绰有余。
应璟刚在朝堂上被周丰容弹劾,此时却大力举荐他,甚至连丞相面子也不给,当真有这么器重他?
这边老丞相还要分辩,周丰容出列朝幼帝行了一礼:“臣愿前往,请陛下下旨吧。”
幼帝一直绷着的脸松了下来,当即叫来中书监,让他拟旨任命。
此事本就应当迅速决断,既然现在已经定下,大臣们也就依次告辞退出御书房去了,刚才那般风风火火,倒像是虚惊一场。
荀鸣与荀绍一起出门,语气怪异地道:“既然起了战事,本将军这便走了,料想荀东观也不会欢迎我。”
荀绍假笑:“怎么会呢,将军若肯留下是荀绍的荣幸啊,只是您还是赶紧回去多做几日将军比较好,省得以后落下遗憾啊。”
二人一路互相嘲讽打击,到了宫外,荀鸣翻身上马,转头上下打量她几眼,冷笑一声:“你刚才说的对,我是该早点回去,起码戎装比你这身官袍要好看多了。”
荀绍脸色铁青,他得意地笑了一声,策马远去了。
鲜卑这一反,因为声势很大,很快在民间也传得沸沸扬扬。
荀绍每日起床都要先问问竹秀有没有打听到新消息,周丰容这边尚未整装出发,也不知道西北到东北这一路上的百姓有没有受到侵扰,沿途军队可有做出应对。
竹秀故意寒碜她说:“算了吧,你不在其位就不要谋其政,好好做你的东观令吧。”
荀绍肠子都要呕断了。
出门上朝时,天还黑洞洞的。荀绍今日打算骑马上路,正要走,管家小跑着追了出来:“女公子留步,昨日鸣公子送的那些酒要放去哪里?”
荀绍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荀鸣会送我酒?”
“呃……他昨日下午派军师送来的,说是他夫人非要他带来的,他到临走才想起来,再带回去又觉得累赘,还是送来给您得了。”
荀绍口中直犯嘀咕,一会儿说荀鸣假好心,一会儿埋怨军师来了怎么也不来见上一面,最后随便道:“行了,放去书房吧。”
跨马过街,途中遇上周丰意,他竟然也骑着马,羽林郎的戎装配着白驹,晨光熹微中瞧来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荀绍打了声招呼,上前与他说话,话题自然离不了鲜卑之事。
周丰意叹息道:“鲜卑至今不服,其实还需怀柔软化,武力压制,终非长久之计。”
荀绍道:“你果然是文人,对策也文绉绉的,我虽然赞同,但眼下之计还是得压制啊。”
周丰意失笑:“说的也是。说来宁都侯不愧人人交口称赞的正人君子,被我大哥在朝堂上弹劾了一番,竟还给他机会建功,实在叫人钦佩。”
荀绍一怔,对啊,照理说周丰容此去必然又是立一大功啊,应璟当真如此大方?
不对,他别是别有所图吧?
荀绍忽然想到什么,策马扬鞭,朝宫中疾驰而去。周丰意被她甩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幼帝自那次被荀绍抱过一次大腿,弄得有了心理阴影,每次上朝前穿戴朝服,总要习惯性地左顾右盼。
没想到今日噩梦重现,他一扭头,荀绍已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身上穿的是文官官袍,脚步迈地却是虎虎生风,几步到他跟前,霍然下跪道:“请陛下准许臣随大将军出征东北,平定鲜卑之乱。”
幼帝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你一个文官,跑去打什么仗啊!”
荀绍抬头看他,言辞恳切:“陛下,臣以后是要做您皇后的人呀,臣得守护好您的江山呀,臣能不去吗?臣就是流干最后一滴血也要为您扫清一切敌寇呀!”
幼帝的身子开始哆嗦:“你你你……你少肉麻!”
荀绍拼命挤眼泪:“唉,臣知道陛下一定是舍不得臣冒险,臣对陛下真是感恩戴德,真希望陛下早日成年,那臣就可以早日入宫伴驾……”
絮絮叨叨,字字深情。
“闭嘴!”幼帝最烦她说这话,急着撇清关系,挥着胳膊喊:“好,你去!朕马上就叫人拟旨让你去!”
“臣领旨谢恩!”
奸计得逞,荀绍谦卑地弓着身子退出了幼帝寝殿,却发现领她前来的郭公公早就不在了。晨光大亮,广袖翩跹的应璟负手站在廊下。
她轻咳一声,缓缓踱步过去:“下官参见宁都侯。”
“荀东观好本事,为了目的总来欺负一个五岁孩子。”
荀绍抬头看他一眼,见他面色不善,似笑非笑:“宁都侯对陛下呵护纵容,不也另有目的?”
应璟冷哼:“你当本侯是你?陛下就算不是陛下,就算不是本侯外甥,这个年纪的孩子也本该就宠着护着!”
荀绍一愣,脱口问道:“你会这么说,是不是因为自己年幼多舛?”
应璟年幼丧父,母亲孱弱,多亏时任黄门侍郎的伯父应怀义将他们接来洛阳照料,才免于颠沛流离。
应怀义膝下只有一女,数次想将应璟过继为子,对他视如己出,多方延请名师,严加教导。
然而应璟的母亲生得十分美貌,其妻刘氏多疑,怀疑是她蛊惑了丈夫才会如此,连带对应璟也心生厌恶,多方阻挠,终究没能让应璟过继入门。
应怀义的女儿天生好强,恨应璟夺走了父亲宠爱,又总听母亲抱怨,心中积怨颇深。后来先帝登基,她入宫中为妃,刘氏母凭女贵,对应璟母子愈发苛刻。
不久应怀义因病离世,应璟在刘氏眼底自然再也待不下去。有个厌恶自己的堂姐在皇帝身边,他也无心出仕,干脆远去西北建立军功……
荀绍记得年少时曾有一次众人饮酒作乐,醉后胡侃,有人问道何为世间最难忍受之事。
荀绍道:“无酒。”
应璟倚着大石,半眯眼眸,低声说了四个字:“寄人篱下。”
她当时不明白,那日听永安公主说起他的往事,才豁然回忆起这桩往事。
应璟微微蹙眉:“公主告诉你的?”
荀绍答非所问:“我记得你当初在西北立过大功,但自雍城被困之后却忽然说要回都做文官。你当时口口声声说是因为做文官油水多,其实是因为腿伤无法领兵了吧?”
应璟默不作声。
荀绍道:“你既然明白无法领兵的感受,为何不能成全我?”
远处传来钟鼓之声,应璟挑眼看来:“别跟我来这套,有事朝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