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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那个安静的小镇是在八月。
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有没有留恋,只听到别人劝说,走了可惜哦,那么好的一份工作。
可惜么?不觉得。我只是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停得太久,于是寻找另一个据点。
于是到了这座热闹的城。
南方应该是没有冬天的,可是也有冷的时候。我的体温总是气温先下降,没到寒意风行时,已经冷得不愿出门。站在阳台看街上的人,他们多数只是穿着薄的毛线衣。而我早就将长的厚的麻的绒的大堆披肩翻出来了。
如此怕冷。有一天死了的话一定是亡于冬季吧?惧冷自杀死的。
把这样的话陈述给朋友听,他问,这么严重?
那时他在南京学习。约在聊天室里,我飞舞着十指,轻敲键盘,案前置着杯牛奶,气定神闲地跟他对话:是的。很严重。
我自爱自怜自惜,不想太快死去。
于是北风未近,我先围起了披肩。抽纱的,细韧的,暖意的,温柔地抱着我,像是谁的臂膀。有一次,我告诉他,帽子长裙高跟鞋是我的生命,缺少任一样我都会觉得生命不完整,而披肩是我的灵魂。
如果我的披肩丢了,你会是我的灵魂吗?这一句,我没有对他说。
而风是微凉,凉入骨髓。圈起丝薄的披肩,偶尔挤过涌动的人潮时,会努力地想,十一月份了,南京冷不冷?元月他将回来,回来又怎么样?
每每努力地想,每每想不出任何。
不想也罢。距离如此遥遥,想他做什么。这些年,都是一个人的,自己努力自己感受一些快乐和悲伤。有时泫然泣然,有时怅然茫然。可每一步路都是自己脚踏实地走出来的,独来独往惯了,从没有归属的感觉,以为很自然。如今,又想他做什么。
不想也罢。
简单的生活,事情倒是多。干着近似soho性质的工作,常常忙碌得天昏地暗,日夜颠倒。有时临晨才睡,醒在深夜;有时睁开眼已是午后;有时通宵达旦,彻夜不得眠。
他说,小笨蛋,你悠着点。
他也说,不要闷在屋里,经常出去走走。
我很听话,天天游晃三两小时,风雨不改。一个人的日子,安分而淡漠地过着;一份不甚受人管的工作,有种自由的束缚。
我肆无忌惮地到处晃,累了靠着墙角看空气。风,沁骨的冷,冷冷地滑过鼻尖,吸进肺部,心愈发疼痛;心痛着,头也痛了。紧了紧披肩,双手兜进衣袋,转身便游荡在街头
头痛没有停下来,无论走到哪里,回头看或向前望,所见都是苍白颜色。我在一堆微薄的日光面前笑得有点无奈,终于承认自己病得不轻。
原来披肩给了我温暖,却没有足够的温暖让我不受寒。
病得气若游丝,饿得肝肠寸断,原来都是因为他太遥远。
他从南京去了北京。
他对我说,你走得太远了,你快点回去。于是自此,我只去距离住处一刻钟脚程的江边漫行。
雾气弥漫的江面,太阳还未升起,看不见粼粼波光,只看到远近事物的颜色,深的沉下去,浅的浮上来。
我和我的披肩临江冥思,静看沿岸晨运的可爱老人。他们有很干净很愉悦很明朗的笑容,一朵朵的,在眉心处开得像花。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活出如此稳妥动人的暮年呢?问他,他说,有我陪伴,没问题。
我是信了。
我总是信他的,信任他都成为一种习惯了。而习惯是种极可怖的病,患上了要怎么挣脱?
我挣不开他,一如冬日里挣不开对款款披肩的依赖。若偶然早起,整个早上就裹着披肩倚在窗前听鸟语。临巷人家的画眉和隔壁主人的猫咪谈恋爱,一者唱一者跳,遥遥相望,有趣得紧。夜里散步,风扑面而来,我用披肩包住翻飞的长发,一袭玄衣,女巫般,孑然独步,听着脚下的鞋踏响地面的声音,仿佛自己不是自己。
可这些,我要怎么对他说?心绪总是悲凉,却从来无关乎情感。
他在我触不到的地方,他看不见我。我想象着他,想象却是一朵无法企及的梦,我怕,伸出手便是空。
只有披肩罢,只有披肩。
它是实在而贴近的。我可以对它说一些话,可以对它发发呆,神经质时、尘沙吹入眼睑时,可以用它来拭合碎裂的水晶珠链
我喜欢带上它,在许多个闲适的早晨,伫立江边,以静止的姿态,任性地挥霍着大好时光,看眼前的江水流去;身后,掠过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我卷弄着披肩流苏,注视太阳升起的方向,希望不必想起不必忧虑的是明天。
而那些萧条清寒的冬夜里,冷雾后的星光跟梦境中的一样迷蒙,模糊不清,我努力地抬高头,仰望着仰望着,祈愿它赐我一道光,但无法要求它倾听心语。我把长长的披肩扬起,覆盖满眼渐浮渐现的水影——
他还没有回来。
没有。
在这个城市,我没有房子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有的只是一双注视人群或车流的眼睛和那些美丽的可人的怜悯地疼惜着我的披肩。
我说,我幸福。
怎么可能不幸福?在繁华的都会踽踽而行,有披肩围住,就觉得自己被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