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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气氛低迷,李轩自从齐镛来了以后便远远守着,怕受波及似的。
齐靳拧眉与齐镛对坐,脸色铁青、薄唇紧抿,相对于他,齐镛却是嘻皮笑脸,微瞇双眼,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圣旨摊在桌子中间,齐靳的眼光像两把利刃,恨不得来回扫过几遍,把它割成残布废渣。
许久,齐靳在深吸一口气后破除沉默“我要进宫。”
“进宫做什么?让父皇收回圣旨?拜托,君无戏言吶,你之前不已经上过好几道折子,父皇留中不发,意思还不够清楚?这回是你想娶得娶、不想娶也得娶,没得商量啦。”齐镛把话给说死,好不容易清丫头套出他一句同意,想把话给吞回去?没门儿。
“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理。”齐靳嶙峋的嘴角处,扯出一道生硬曲线,一双深邃幽远、精光闪烁的眸子定定落在齐镛身上。
齐镛一身白衣飘飘,出尘若仙,他懒洋洋地用手支起下巴、扬起眉角,心头一笑。
真是强逼?他可不是乱点鸳鸯谱的乔太守,若不是为着确定郎有情、妹有意,他何苦憋那么久,还同黎太傅下赌注?
他不懂,何苦为着那股子倔强,把终身好事往外推?拚着推齐炆下水、误己一生划算吗?这可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吶,他敢再下一注,要是没有他介入,若干年后,齐靳必会因今日而悔。
带起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齐镛缓声道:“江云死后,父皇早想为你赐婚,让你留下子嗣,只是那时战事繁多,只好先搁置一旁,如今,该打的人全让你给打破胆,边关可以保上十数年太平,既然无事可做,不如把婚给成啦,也算了却父皇一桩心事。”
齐镛摊摊手,把话说得简单。
话说回来,哪里不简单了,是齐靳这等复杂人,硬要把简单事搞得麻烦,不就是娶个老婆嘛,他家里不也娶一个,哦,不,是一口气娶三个,三个都是美人胚子,当然喽,互斗的时候,美人也会变泼妇,不过闲来无聊时看着她们耍猴戏似的斗法,倒也有趣。
男人斗朝堂、女人斗后院,都是在磨练彼此的坚强心志,没什么不可以,只要别超过底线、闹出人命就行。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而齐靳成这个婚,所有难题将会迎刃而解,何乐不为?
“你这是讽刺我?”齐靳的语声淡定无波,却教闻者心底打了个突,他最擅长的是心理战。
“我是在夸你仗打得好,大齐因你这位平西大将军,可享十数年太平。”讽刺?简直是欲加之罪,他怎能不替自己辩个两声。
“是吗?你不是在暗喻我不良于行,既然无法再战沙场,不如待在家里含饴弄孙。狡兔死、走狗烹,皇上还真是好算计!”
齐靳硬要把人家的好意扭曲,硬要把白布染墨,反正嘴巴长在他脸上,他爱怎么抹黑,全凭两片嘴皮之间。
没错,齐靳心不平,所以冷嘲热讽,所以口出恶言。
真以为给他办场风光婚事,就能抹除台面下的肮脏事,就能彰显朝廷对忠臣的宽厚,就能堵住天下万民的嘴?
他懂,普通人要面子,皇帝更要面子,问题是,凭什么凭什么委屈受尽的被害人还得把面子为人家双手奉上?
换成别的大臣在此,肯定会被他这番言语羞得无地自容,偏偏齐靳碰上的是厚脸皮的齐镛,没辙!
齐镛丢掉大逆不道的后半段,挑了句含饴弄孙来回应“你要这么说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想含饴弄孙得先把儿子给生下来,想生儿子得先把老婆娶进门,按部就班,一步一步慢慢来,咱们先把清丫头给弄到手再说。”
他笑得眉飞色舞、满脸痞相,没将齐靳的嘲讽摆进心底。
利箭落入泥泞、清水浇进火山里,齐靳的火气碰上齐镛的赖皮,只能消声匿迹。
他重叹,把恶毒抹去、换上苦口婆心“别人不懂,你怎会不懂?日后你还要靠黎太傅扶持,而育岷、育莘都将是你要重用的人,你把人家妹妹给害死,就不怕他们对你起异心?”
“你会不会把事情说得太严重?”齐镛失笑。
“不严重?你不知道江云的下场?”
“现在的情况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首先你开府另居,那里的手伸不到这边,再则这次的事情,父皇狠狠地责备四叔一顿,王氏定会有所警惕,不敢再动妄念。”
“你敢确定?她心心念念的东西可还在我手里。”
齐靳冷笑,这个笑发自内心,对王氏的怨,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二十年的累积。
齐靳的话锁住齐镛眉心。
这回的话,并非恶意抹黑,而是再真不过的事实,齐靳从小到大的遭遇,从来不是因为他做错事,而是因为怀璧其罪,一个世袭爵位、一份无上尊荣,教珩亲王妃怎能放得开手?
齐镛犹豫半晌,最终方才出言“齐靳,你曾经考虑放弃爵位的,对不?”
目光一凛,齐靳眼底迸出恨意,嘴角却挑起冰凉的笑“怎么,连你也来劝我放弃?”
沉吟许久,齐镛犹豫片刻后,轻声道:“那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
“我从来也没打算要,是她硬生生改变我的命运,强将我不想要的东西塞到我手里,如今她有了亲生儿子,便想从我手中夺回去?也不是不行,光明正大来啊,别在私下耍那些阴私手段,没得教人恶心!”
齐靳寒目对上齐镛,日光透过窗纱,照映着他僵硬的身形,如同一尊冰冷神祇。
天大地大的秘密,在数日前终被揭穿,这个深藏的秘密,解开了齐镛多年的疑惑。
那天,齐镛喜孜孜地将齐靳愿娶黎育清为妻的消息带回去宫里,却意外撞上一幕——珩亲王把次子绑进御书房,他不愿皇帝为难,不愿不公的处置教天下人唾弃、教万军寒心,亲拟奏折,求皇帝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次子齐炆斩首于军队之前。
皇帝沉吟半晌,准了他的折子。
待在一旁的齐炆闻言,顿时吓得大哭大叫,喊着说:“父王,您不能这样做,齐靳不是您的儿子,他是外面抱来的杂种,我才是、我才是您的儿子,您只有我一个亲骨血”
此话太令人震惊,皇帝连忙宣王氏进宫,厘清事实。
王氏进宫,一只赐死圣旨横在眼前,眼见事无转圜,她心一横,将隐瞒多年的秘密和盘托出。
当年王氏与吕氏同日进府,同列珩亲王侧妃,进宫谢恩日,皇太后发话,谁先为珩亲王生下长子,便封正妃,此话本是好意,想令长年征战边关的珩亲王早点留下子嗣,却没想到,从此两个女人开始明争暗斗,心机算尽,各种争宠手段尽数使出。
幸而珩亲王谁也不偏颇,在两人入门短短的三个月里,先后传出孕事,两人还因此得到皇太后的赏赐。
不多久,珩亲王离京、远赴边关,没了制衡的人,两个人权谋纵横、手段张扬,她们都不想让对方生下儿子,日里夜里,心心念念的都是如何保住自己、危害对手,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珩亲王府后院悄悄上场。
怀胎十个月,两人虽各有输赢,最终还是都捱到孩子平安生下。
吕氏先产下一子,但因孕期思虑过重,再加上曾经着了王氏的道儿,孩子先天不足,一出世便大病小病不断,不过短短十数天便保不住了。而吕氏也因为月子期间过度伤怀,身子落下病谤,也没捱上太多年就跟着孩子离世。
王氏则是精心谋划,找到四、五个孕期和自己差不多的健壮妇人,许以百两纹银,将腹中胎儿卖与王氏。
她咬牙对身边嬷嬷道,她生下的只能是儿子,还是个强壮健康,可以随他父亲上战场的儿子。
不多久,王氏产女,那些妇人中,也有三个人将孩子顺利生下,两男一女,她从中挑选一个身子壮硕的胖男婴和女儿调换过来。
那时吕氏卧病在床,无力阻止王氏的计谋,而珩亲王远在他乡、鞭长莫及,整个珩亲王府全把持在王氏手中,自是做得滴水不漏。
男婴抱回来那天,人人说他像极将军,日后定能够子承父业,为大齐江山尽一份力。王氏刻意将此话传进吕氏耳里,激得她吐出一口心头血,之后,便病得连床都下不了。
孩子取名齐靳,为她争取到珩亲王妃位置,那两年她对齐靳相当宠爱,尤其大夫说她生产时伤了根本,怕日后再无法怀胎,于是她把齐靳当成命根子,眼睛时刻都盯在他身上。
丈夫长年驻守边关,儿子是她最大的依赖,王氏必须替儿子争取支持,因此经常带着齐靳进宫,陪伴皇太后。
小时候的齐靳性子温厚,见人老笑,宫里上上下下都喜欢这个世子爷,只要他进宫便是一团热闹,皇太后还特地拨了方嬷嬷、何嬷嬷入亲王府,好生照料他。
因为齐靳这个儿子,王氏的身分水涨船高,宫里贵人也得让她三分。
也不知道是大夫医术高明、王氏身子调养得好,还是珩亲王身强体壮、勇猛难当,总之意外地,两年后王氏再度怀上孩子,这一回,她怀的是个货真价实的儿子。
齐炆落地后,王氏心底盘算的第一件事,便是如何把爵位从“嫡长子”手中抢回来。那时,若非两个嬷嬷在,稚龄的齐靳早被心肠凶狠恶毒的王氏弄死。
那时齐靳虽因齐炆被王氏冷落,但日子好歹过得不差,也因为经常进宫向皇祖母请安,他与齐镛结成为挚友。
齐靳一天天长大,六岁启蒙,王氏借口好男不能养于妇人裙下,将两位嬷嬷送回宫里,从此齐靳的好日子走到头,他吃不饱、穿不暖,生病无大夫可医,身边只有一个小厮,但那小厮不是用来照顾而是用来监视他的。
若不是怕口舌是非,说两位嬷嬷离王府不久世子爷就病死,王氏不会几次欲下毒手时硬生生忍住。
幸而半年后,珩亲王身受重伤,皇帝令他返京休养,珩亲王不得不在府里待上整整一年,以至于王氏不敢贸然对齐靳动手。
珩亲王对齐靳虽不亲近,却很是看重,他教他念书、学兵法,还特地寻人教会他一身武艺。
可怜他才七岁的孩子已然明白,要活得好,就得比任何人认真,唯有得到父亲的重视,日子才能过得顺利。
年后,珩亲王再度上战场,他前脚出门,齐靳又回到过去缺衣少食的日子,之后更是一次、两次、三次屡次遭人毒害,幸而教他武艺的成师父是江湖中人,对那些伎俩熟得很,几度从阴阳判官手里将齐靳给抢救回来,否则日后大齐就没了一个平西大将军。
可成师父的碍手碍脚令王氏恨上心,便设计身边婢女与他发生苟合情事,丑事揭发后,成师父黯然离去。
之后齐靳再无人可护,他必须时刻谨慎,防备身边每个人。
即便他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地过日子,可生活终有疏漏时,成师父离去后不久,他再次中毒,那时,他只剩下一口气,黑血不断从鼻口中涌出,那小厮看得心底害怕,躲到门外,眼不见为净。
齐靳拚着最后一口气,将成师父留给自己的解毒丹一颗不剩、全给吞进肚子里,药效发作,他痛得死去活来,不断在床上翻滚,他呜呼哀号,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
他以为自己已死,没想到再次清醒,依旧躺在那张单薄的床板上,窗外依然是不见五指的黑暗,他昏迷整整三个日夜,连小厮都不耐烦等他断气,径自跑到外头与丫头们调笑厮混。
齐靳身子虚弱、口干舌燥,却不敢碰桌上的茶水,他提起一口气来到屋外,像条狗似的趴在泥地上,掬着池塘里的水猛喝。
这次的事件让他害怕了,那个晚上,他连夜收拾东西,偷走小厮存下来的月银,悄悄离开王府。
花光积蓄后,他便沿路行乞,直奔父亲的军营。
他意志力坚强、脑子灵活,几次躲过拐卖人口的牙子,自然,人助天助,他运气不错,在军营外头碰上认得自己的军官,十岁那年,他正式入伍。
他的军功是用身上一道道伤痕换来的,没有半分侥幸。
功成返京日,母亲站在府前迎接自己与父亲,脸上勉强的笑容,在他脑子里烙下深刻印记,天底下,哪个母亲不会因为儿子的成功而骄傲?而母亲却因为他的成功而懊恼。
那天,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他四处寻找自己不是王妃亲生儿子的证据,但王氏做得滴水不漏,该清理的早已清理干净,哪能轻易让他挖出真相?
直到齐炆闹出这档事,秘密再也瞒不住,齐靳才知多年来的怀疑并没有错。
珩亲王恨极、恼极,他咬牙重重向皇帝磕头,那额头撞击白玉地板的沉闷声,震撼了皇帝。
王氏见状,以为珩亲王回心转意,愿意保下儿子一命,但是事情发展未遂其心,他依然恳求皇帝为平民怨,杀了齐炆。
望着珩亲王额头的青紫瘀斑,皇帝心头震荡,那是弟弟唯一的亲生儿子吶,弟弟为自己的江山,长年驻守边关,受尽风霜雨雪,如今也只剩下这滴血了,他怎能狠心抹去?
只是,齐炆此事闹得太大,军中士兵恨不得啖其肉、噬其骨,若残害功臣都能获判无罪,还有谁肯对皇帝忠心耿耿?
军中如此,百姓更是如此,保家卫国多年,齐靳早是百姓心目中的天神,若他心结不解,又怎能轻易放过齐炆?
父忧子承,齐镛必须挺身为父皇排忧,所以在皇上挥手让珩亲王一家人回府候旨后,齐镛进了御书房,将齐靳和黎育清的事儿和盘托出,求来一道赐婚圣旨。
“齐靳,我懂你的。”齐镛轻轻落下一句。
他懂他,齐靳不是非要珩亲王的爵位不可,依齐靳的能力,想要封王封侯,没有半点困难,一直以来,他只想得到亲人的认同,只想得到一份真真实实的温柔,他想过让步的,但,齐炆的愚蠢,将一切打破。
事实揭穿,王氏的自私自利浮上台面,她为正妃之位,不惜坏人亲情、抛弃亲生女儿,生下齐炆后,又想夺齐靳性命。
她忘恩负义,不曾想过齐靳的存在替自己争取到多少荣耀,她贪婪、自私、恶毒,她轻贱生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非她的狠心,齐靳会在一个充满温情的家庭里长大,会有疼爱他的双亲。
是她夺走他的人伦亲情,之后又想害他性命,便是性子再温良的人,也无法忍受这等事。
过去不明原因,齐靳只是赌气,他等着看皇上在他与齐炆当中如何做抉择,现在他的身世大白,他心中不再只是赌气,而是要求恩怨分明,要求天道报应,要求得一个公平对待!
可同一件事,怎能让所有人都得到公平?公平了齐靳,能公平得了珩亲王?齐炆死不足惜,但珩亲王怎么办?
齐靳强硬,皇帝便无法顺着梯子下楼,无法藉由一场婚事转移百姓注意力,无法藉由哥哥的婚事特赦弟弟,更无法演出一出兄弟和解的大团圆剧情。
这场婚事,是解开死结的唯一方式。
从小到大,齐镛、齐靳立场一致、目标一致,他们从来不必说服彼此,就能带着满满默契行事,但这回,齐镛懂他、明白他也理解他,却不得不违反心意说服齐靳让步。
“既然懂我,就不要劝我。”齐靳森然的目光中,透露出浓烈怨恨。
“清丫头是真心喜欢你的。”齐镛更换话题,不提权谋阴私,只谈真心诚挚,那边说不通,便另辟蹊径,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果然,他的话令齐靳无语,他想起那天丫头的气势?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傻子,被人当棋使,还傻傻地一路狂奔。
锐利目光褪去,刚硬表情柔化,齐靳细思齐镛的话——她真心喜欢他?
是吗?喜欢他这个残废将军?天底下多少好手好脚的好男人,她何必将就自己?是她没见过别的男子,没得选比,而大家吃定她善良,几句话便劝动她的心,她从来都是体贴善良、乐意替人着想的,别人可以问心无愧地利用,可他,怎么舍得欺负她的善良?
想起清儿,他的心口像被谁凿开一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笑容、她的娇嗔,一口气全数涌了出来,才多久不见,那丫头口才好得令人惊叹,说服人心的话有条有理,只是她再聪明都不会猜到,这桩亲事当中包含了多少算计,他都不允许别人算计她了,怎能允许自己去算计?
他配不上她、保护不了她,她值得更完美、更能护她周全的男人。
见齐靳不言语,齐镛继续往下说。“你自然明白,黎太傅和育岷、育莘有多重视清丫头,任你官位再大、名声再响,他们都不会乐意把她嫁给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男人,是我同他们打赌,赌你在清儿心目中很重要”
他将自己与黎家的赌约娓娓道来,说丫头接到信时,心急火燎的想尽办法编造借口,才让兄嫂允她出门,此行,她把所有家当全搬进京,是何心思已是不言而喻。
他还说出黎育岷的劝阻,说黎老夫人的不舍,说出清丫头坚定地对黎育莘点头,说:“我愿意。”
即使她可能当一辈子的活寡妇。
“我就站在门外,他们的谈话无一遗漏,她唯一担心的是你心里无她,其他的,她才不管你是否伤了脸、伤了腿,不管自己是不是别人的赌约,不管我有没有利用她。
“她只问育莘,男人经常翻看女子的信,是否代表他心里有此人?
“育莘回答,当然,如果心里对她没有感觉,便是面对面也会觉得生厌,怎会拿着信,翻读几十遍。
“确定此事后,她便再无分毫犹豫。齐靳,那丫头是怎样的心性,你我都了解,她不介怀你的伤,不介意你再无法建功立业,她只在乎你心里有没有她的存在。齐靳,你扪心自问,你心里有她吗?”
当然有!这答案不需要思考,光凭直觉他就能回复。
他心里当然有她,而且不是“有一些”是有“很多很多点”只是他不愿奢求想望,他但愿她过得简单、过得好,但愿她幸福自在,不受别人伤害,而跟在自己身边,她会一路坎坷,于是心不舍
见齐靳有几分动容,齐镛急急再添一把柴火。“赐婚旨意已下,我不认为父皇会收回成命,筹办婚事的礼部官员们前脚才进御书房,母妃后脚就拿着拟好的嫁妆单子给父皇过目,那是按照公主的规制所拟的,父皇说,至少还要再加上一倍。你不明白吗?那是父皇在对你服软。”
“我不需要谁的服软,我只要公平正义。”
“所以呢?谁给四叔公平正义,他对你虽无言语慈爱,可他是真心实意把你教育成第二个自己,你能有今日的成就,难道不该感激他的悉心教养?
“齐炆是四叔唯一的亲骨血,王氏虽恶毒,但你不该将她的错算到四叔身上,难不成,你真的希望四叔绝子绝孙?”
一番话,问得齐靳沉默。
“那天我看到四叔跪在父皇面前,涕泗纵横,他是面对生死也不皱眉的大将军,多少年来,在他眼前倒下去的战友兄弟不知凡几,即使他再伤心也不曾在人前掉泪,可那天,他哭了,不只是心疼齐炆,更是心疼你。
“你是四叔一手栽培出来的,他成就你的成就,骄傲你的骄傲,他心头恨吶,却只能咬牙切齿对父皇说:但愿靳儿是我唯一的儿子。
“后来父皇又召四叔进宫,四叔和父皇聊了近两个时辰,话题里说的都是你。他说:靳儿扮乞儿进到军营,我问他,为什么不乖乖待在王府?他没提及被毒害的事情,只回答不愿留在府里尊养,宁愿受尽风霜、接受磨练,一心一意想成为父亲这样的英雄人物。你可知道,这句话在他心底烙下多么深刻的痕迹?
“同父皇谈完后,你猜,明明知道你与清儿的婚事能成,四叔最后下了什么结论?他道:算了,还是处死齐炆吧,那孩子从小被溺爱长大,有小聪明却心术不正,这种人就算承袭爵位,也只会让珩亲王这个名头蒙羞。
“四叔还说:军中需要齐炆的性命来平息怒气,百姓需要他的项上人头来证明公平,就这样吧,让靳儿成为我唯一的儿子。
“话说得坦荡磊落,但四叔离开宫中时,佝偻着背,整个人彷佛老了十几岁,只是,脸上的表情坚定,再无疑问。
“前天,王氏上吊被救,四叔并没有因此改变主意,反将她软禁,冷笑说:放心,很快就轮到你,你这个王妃就要做到头了。四叔打定主意,宁可孤老一世,也不愿再为齐炆请命。”
话毕,他定眼凝视齐靳。
“想求公平正义,你可以留下世子爷名位,日后袭爵,让齐炆和王氏的希望落空,看他们跳梁小丑似的跳上窜下、心力用罄,却只能落得一场笑话。
“至于清丫头,赐婚旨意已传得人尽皆知,若你在这时候退婚,丫头还能寻到好人家?这京里锦上添花的人多、落井下石的人更多,到时那些尖刻的嘴巴里会传出什么话?满京城的名门淑女都怕摊上不良于行的齐将军,没想到自动送上门的黎八姑娘还被齐将军退婚,若不是样貌太丑,定是德行有亏。这话往外一传,清儿还能再议亲?
“好吧,就算齐大将军能耐高,能将谣言给压下去,可有点本事的男人谁愿意尚公主,得到官衔却无法参与朝政?清丫头只能往那堆没能耐的男人中挑,可再怎么挑她也不过是个认来的假公主,娶她,得到的实质好处还没有娶董丽华多。
“若父皇因为此事恼了清丫头,情况更惨,她虽寄在苏致芬名下,可苏致芬已与黎品为和离,说穿了,她就是个小庶女,也许有人会看上黎府门第愿意上门求娶,但一个被退过亲的小庶女,如何能高嫁?
“再则你别忘记,她已经快十六岁了,在婚配上头已经有些年纪,这样被人说三道四、挑挑拣拣的,你当真舍得?你舍得她因为你的固执,将就一桩低下婚姻?且那丫头宅斗不行,只会一味隐忍退让,若运气差,生不出儿子,这辈子必要含着苦胆走到尽头。
“她待在你身旁,纵有千万个不好,至少不必面对她最弱的事项。
“何况你老说自己废去一双腿,不能上战场、打下更大的基业,可你怎么知道她要一个百战功高、创大事业的男人?也许她更想要的是合家平安,亲人团圆。
“你好好想想吧,常业已经回将军府,若你还是要上奏折请父皇退亲,就让他把折子送到我那里吧,我来帮这个忙,只是日后,你见到丫头受苦遭难,别后悔就好。”
话丢下,齐镛轻轻一叹,旋身离去。
他在赌,赌齐靳心里摆着小丫头,他既会因为担心她受委屈而拒绝婚事,就会因为紧张她被别的男人糟蹋而迎她入门。
而这场婚事一成,所有为难事便迎刃而解。
人人都说平西大将军性子冷僻刚硬、不留情,却不晓得实际上,他有颗再柔软不过的心,只是,那心被陈年霜雪冰封,无法轻易对人温情。但愿清丫头那颗小太阳能够助他融化、助他蜕变,助他成为一个截然不同的好男人。
齐靳从匣子里拿出小丫头的信,信封上头他编了号码,不需要打开信封,光是看上面的数字,他便能记得里头写什么内容。
是的,是每一封,每一封他都能够记得。
信一封封细数过,齐靳从底下翻出最里层的纸笺,那不是信,是他偷来的诗作?
都是月亮惹的祸,这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才会在剎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可以吗?他能和小丫头到白头,即使他不再是大将军?
可以吗?他有能力爱她护她,让她不遭遇半分危厄?
他从白天想到天黑,想得月亮西坠、星子低垂,想他和小丫头在一起的每个时分,相聚次数不多,但都记忆深刻。
突地,信里的话从他脑海间翻跳出来。
相思是一纸契约,同时绑架两个人、两颗心,直到两人再次相遇,约成、心平。
是小丫头写给他的信,初初看见,他的心不自觉地微暖,虽然信里头没有指名道姓,说清楚被绑架的是哪两个。
但齐镛说,清丫头真心喜欢他。他们啊他们居然被一起绑架又暖了,他的心。
笑容拉开,不自觉地。
因为齐靳想起,那次自己给的回信里义正词严,要她别学其他人风花雪月,多认真学学掌事理家。
那个“其他人”指的自然是道理一篇篇,却总是违背仁义礼智信的苏致芬。
并且他随信附上一本妇德。
战场上哪能找到那种书,他还是让常业回京一趟买下的,据说常业特地买最昂贵的精装本,专供豪门贵女读的那种。
之后,他经常想象她收到书后的表情,会噘嘴、鼓腮?会斜眉、翻白眼?还是会气得跳脚,指着妇德说:大将军侮辱我无德!
想着想着,笑意不绝。
在东方翻出一阵鱼肚白时,他轻声低唤“李轩。”
一个黑色身影迅速自门外飞掠进屋,在他跟前躬身“属下在。”
“去帮我找周译过来。”
闻言,不由自主地,面无表情的李轩扬起眉毛,他没发觉自己的声音比平日高上好几阶,他扬声响应“属下遵命!”
再次飞掠出屋,他兴奋地在院子里接连翻上好几圈,脸上笑容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