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万年情债债到头

上弦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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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慌手慌脚的拿着画跑了半路,才发现竟忘了踏云。又半道上趔趔趄趄的踩上云头,一路心神无主的奔去紫栖宫。

    刚到宫门口,我急得一脚踏散祥云,巴不得立马跑去上尧君面前问清真相。云雾里急慌落地,恰好玄鹤经过好意扶我一把。

    “仙姬慌慌张张的,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玄鹤恭谨稳扶住我,问道。

    我哪里有闲情再与他唠几句闲话,只恍若不闻的往前走,走了几步又火速折了回来,匆促问道:“上尧君,在哪?”

    “这个时辰尊上应当在拜云殿,仙姬请随我来。”玄鹤一向聪敏,且又训练有素,见我一脸大火烧眉毛,亦没多问,直愣愣的快步领我走。

    一路健步如飞。还未等玄鹤向内通报言语一声,我便等不及的大力推开门,风风火火的闯进去。

    一灯如豆,红泪暗垂。

    上尧君长发未束,如青云雾带,直直垂过腰间。他正正襟端坐于灯烛之下,红烛曳曳,将他的身影舞得迷离柔和。

    他静静看我一眼。红黄烛光间,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如高巅之雪。见到我却毫无一丝意外神色,又装作两眼不见般,依旧拿起手中的一块小小檀木探进烛头近处,凑着明火,专心致志的用细刀一点一点的雕着。

    他既不言语,我又生怕太过唐突反会招他厌烦,最后适得其反,只好把满腔急火燃在肚子里,暗暗在原地跺脚。

    他把手中那块破木头当成宝贝一样雕了又雕,刻了又刻,全然无视我的存在。我等的发狂,急火一阵攻心,也顾不得那么多,提步就迈到他桌前,凶神恶煞的看着他。

    上尧君挑眉抬头一看我,还是无波无澜的静水样子,竟让我一脸燃燃火气仿若被浇了桶水。

    他又如视空气的侧过头,朝手中木头吹一口清气。昏昏烛火下,木屑烟飞,他手中刻了许久的小小檀木才显出了成品样子。

    一块如初生婴儿拳头般大小的一块檀木,在他十指间精琢细雕后,竟开出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

    莲花夜绽,荷露尚微显。

    这上尧君,莫不是个被仙位耽误了的难得一见的木工?

    如今我毫无一丝雅致去欣赏奉承他那巧夺天工的工艺,只冷眼一瞥,狠狠将手中画轴扔到桌子上,怒意更盛,讽道:“上尧君这是什么意思?子南就这么凭空的消失了,这件事连一丝解释都还没有,如今还能有闲情雅致在这刻什么莲花!”

    他爱惜的将莲雕放入袖中,挺起长身,抬眸一望门外,玄鹤会意,颔首一退礼,小心翼翼的将门带上。

    昏昏如夜,他一双眸子生得阴阴暗暗,越发清透深沉,竟将我瞅得愈加没有底气。

    上尧君长袖一挥,殿内立即掌灯通明,璀璨流光的俨如白昼。

    他拿起桌子上的画,端端正正的走到我身边,再慢慢在我眼皮子底下摊开。

    画里桃花深深,似乎开得更浓艳肆意了些,几瓣桃花自画中从容飘出。重重桃林间,一袭白衣的翩翩公子正紧紧扯着一位粉衣少女,他们无拘无束的在桃林间奔跑,嬉闹,似乎每一个表情都顾盼生彩,笑声串串,如泉如溪的自画中荡来。

    “这,怎么会这样?”我一肚火气消尽,隐隐腾起几分难言羞悔,疑惑问道。

    他将画又放回桌边,“子南是上古扇神,自然知晓长生砚能封魂留梦。但假若是活物将魂魄祭入画里,却留不长久,他就自毁了元神,将残魂自行封印在了画里,这样就能与青丘桃华永远留在画中的那一片桃林里。”

    我无助的捧起画,泪光微闪,语气发抖的想要确认,“意思是,子南死了,他不会回来了?”

    上尧君淡淡看向我,微不可闻的抑抑一应。

    往日在天宫相处打闹的时光历历在目,在我脑海间飘来荡去的挥不走。我静静看着灼灼桃林间那一袭无尘白衣,眼眶压得沉沉,几滴泪啪嗒嗒如坠枝的晚露落在帛纸上,泪染丛枝,桃花愈红。

    痴情能够相守,有情得以独钟。他用死来解脱天命的桎梏,现在终于得偿所愿,可以不管不顾的和心爱的姑娘永远在一起了。

    “长生砚是万年难得一见的神物,神力无极,指不定哪一天,也许能再塑他们二人的血肉。”上尧君淡淡看向我,语气平淡却隐隐透着些柔和。

    我悲痛的摇了摇头。

    这些个上古修成的神仙,体内无内丹养着,元神便是神仙之本,元神都被毁了,如何再能回得来?

    “活着求不得,死了反而能相濡以沫。生死之事不过是一念之间,对于子南来说,也许死了反而才是好好的活着。”

    他的话明明淡得像一缕过眼的云烟,却深深扣入我的心口上,像是被良药治愈了般,慢慢地竟没有那么疼。

    桃华是子南这一生中都忘不掉的桃花痣。他们已经用了生生世世的时间去为情赎罪,如今命落尘埃后,才能圆满善终,痴人成双。也许对于子南与桃华,他们真正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海枯石烂虽然来得有些晚,还好他们彼此都没错过。

    一念之差,心里就别有一番洞天。我渐渐止了眼泪,仰头看向他漫无边际的双眸,一瞬间,我竟从那张满是无关痛痒的冷漠脸上看到了许多他人都没有过的柔情。

    这柔情脉脉,既熟悉又陌生,像是来自千万年前的杳杳钟声,翻山越岭才传到我耳边。

    我微微清明,才意识到方才自己有些过于咄咄逼人,垂眸几结巴,也不知怎么说出称心如意的歉话。

    “小玄。”他干脆也懒得再听我这些不成句的客套,轻轻向门外唤。

    玄鹤闻声从门外碎步跑进来,恭敬一拜,唤道:“尊上。”

    “去禀告天君,就说落梅宫的子南神君仙逝了。”

    玄鹤闻言一惊,片刻又恢复面色,垂手一应,径直去了。

    上尧君也不管我,亦径直走了。

    我从那两字“仙逝”中刚刚回过神,抬头只能看到门外上尧君缥缈的背影,正拿起画想要追上去,一步刚迈,脚下软软一团,像是踩了块绿豆糕。

    我低目,拾起脚下踩着的那一方丝帛类的随身物件,一抻开,帛帕间却溅了些星星点点的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