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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庆府原本叫做怀远县,北宋初年,曾经废县为镇,再后来,党项人看中了这块,又从镇子升格成了都城。
如果拿人来比,兴庆府的经历几乎是从白衣直接宣麻拜相。
跨了这么大一步,呈现在曲端和李世辅面前的兴庆府,就有点像小孩子搭积木,乱七八糟的一大片。
最最根本的原因是兴庆府本身格局太小,随着西夏的发展,制度完善,机构增加,人口聚集,原来的城市就不够了。
要怎么办呢?
按照中原的经验,多半是要修一座外城,可到了西夏这里,事情就行不通了,因为他们没有那么多人,也拿不出那么多资源。
结果就出现了非常非常荒唐的一幕,比如在李元昊时期,修建了南台,作为文武官员的办事机构所在地。
这个南台,在城外面!
相当于大宋的政事堂,放到了牟驼岗,你说说有多别扭吧!
当然了,这还只是问题的一方面。
其实只要稍微做点研究,党项人的汉化程度,是相当高的,至少高过大漠上的契丹人。而且党项人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游牧民族,他们在河套平原有着广袤的良田,甚至还大量种植水稻。
这种情况下,只要跟中原多交流,很快就会愉快地成为一家人。
这一点西夏的历代统治者都清楚。
为了抗拒中原文化侵袭,元昊开展了改性活动,比如把李改成了嵬名,王莽都只敢改名,这家伙直接把姓都改了。
可问题是即便改姓,也还不够。
西夏这块偏僻的地方,也产生不了什么高端的文化,他们想来想去,还是奉行了拿来主义。
只不过大宋朝尊儒,西夏就崇佛。
反正跟大宋不一样就对了。
而他们这种任性行为,付出的代价那叫一个惊人!
高台寺,承天寺、戒坛寺……庙修的一个比一个夸张,十多丈高的佛塔,连开封都没有。
城里不够,修到城外。
而在这些寺庙映衬之下,是低矮的土房,木板房,堂堂国都,居然连砖瓦房都不多见。西夏百姓几乎都处在赤贫状态。
物产本就不丰富,朝廷拿走三分之一,寺庙拿走三分之一,剩下的最多只能饿不死罢了。
想要过得好点,就要出兵打仗,去抢掠杀戮。
能抢到东西还好说,抢不到就要出现饥荒……以二百多万的人口,养活二十多万兵马,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国家都不该存在太久了。
曲端和李世辅突然杀到,着实震撼了城中的西夏贵人、
国主李乾顺脸都黑了,“怎么回事?宋军怎么来的?”
他的声音咆哮着,震怒之中,还带着那么一丝丝惶恐,他怕了。
而有资格在李乾顺面前进言的人不多,他的庶弟晋王嵬名察哥就是份量最重的那个。
“陛下,如果臣没猜错,这应该是大宋的一支偏师,他们是突破了横山,而后在峡口一带渡河,沿着贺兰山方向进军,正好避开了灵州的兵马!”
李乾顺苦着老脸,“晋王,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要如何应付?”
嵬名察哥思忖了片刻,试探道:“兴庆府城池还算坚固,可以招募城中贵胄文武的家丁甲士,一起守城。然后调各地兵马……勤王!”
没错,他们也想到了勤王之师。
这时候从文官堆里站出一个人,此人名叫曹价,他简直要哭了,深深一躬道:“陛下啊,千万不能坐等勤王之师啊!西边北边有佛寺,南边是南台,东边还有宫室园林,万一宋军纵火,都城不保啊!”
他这一句话,差点把李乾顺撂倒。
这位三岁登基,当了几十年国主的老家伙彻底傻眼了,可以说他当了一辈子国君,也没有这么狼狈过!
失策,实在是失策!
早知如此,根本就不该修这些东西。
像什么承天寺一类的,虽然早就建造了,却是在李乾顺的手上,扩大到了极盛。
这皇帝一旦年老,都喜欢弄点奇奇怪怪的东西,李乾顺的这点爱好,估计能跟十全老人搭上线。
怎么办吧?
晋王嵬名察哥也猛然惊醒,的确不能固守,可外面敌情不明,如果贸然出战,遭到失败,让宋军杀进城里那才是真的不妙呢!
到底要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群臣之中,有一个苍老的身影站出来,此人是西夏梁王嵬名安惠。他在几十年前,曾经参与过进攻平夏城的战役,是杨惟忠的老对手。
论起资历,整个西夏无人能及。
“陛下,老臣请令出城。”
李乾顺一愣,这位宗室老人可帮过他太多的忙,早年间李乾顺还尊人家为尚父,多年过去了,他也掌了大权,胡子都花白了,尚父二字肯定是叫不出口的。
但是也不敢怠慢安惠。
“梁王,您这么大年纪,怎么好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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嵬名安惠凄然一笑,“陛下,正因为臣老了,不顶用了,出去试探,也才不会动摇军心。只是老臣临别有几句话,想要跟陛下说,还请陛下不要生气。”
李乾顺连忙摆手,“梁王有话,只管进言,又何必如此!”
安惠苦笑着摇头,“陛下,金人骤起,不到十年之间,吞下了契丹,虎视天下,有入主中原之心。老臣本以为大宋不堪一击。可谁能料到,赵桓继位之后,死守开封,力战斡离不,整军收权,都颇有章法。如果老臣没有猜错,这一次大宋不会亡国,至于宋金之间,谁胜谁负,老臣也不好说,只是以老臣的年纪,怕是看不到结果了。”
李乾顺稍微思量,明白了安惠的意思,只能懊恼道:“是啊,宋军大战,鹿死谁手尚且不知,大白高国理当作壁上观才是!”
李乾顺等于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利令智昏,太早卷入了大战,真可笑啊,胡子一把了,居然如此沉不住气,替别人火中取栗,挨最狠的毒打,实在是亏大了。
安惠见李乾顺似有觉察,便不再多言,而是一转话题,“陛下,宋金交锋,如两头猛虎,砥砺爪牙。如今宋军敢突袭国都,就说明宋军不是吴下阿蒙,日后再跟大宋打交道,万万小心,不可再露破绽!”
李乾顺老脸微红,“梁王教训的是,这一次的确是操之过急了。”
安惠深深一躬,意味深长看了看所有文武,再没有言语,而是转身快步下去,以一种和年龄完全不符的迅捷从皇宫出来,立刻下令,召集城中甲士。
作为一个常年处于战争状态的国家,西夏的动员能力毋庸置疑。
即便如此仓促,安惠还是聚齐两千多甲士,从北城出来,迎着曲端的兵马杀来了。
而曲端在渡河之后,虽然已经有了想法,可他还在迟疑,毕竟这是西夏都城,要是真的干了,能不能活着回去就不好说了。
作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不管下多大的赌注,最终还是在意自己的性命,他可不会开玩笑的。
曲端穿戴好铠甲,骑在铁象背上,还在观察。
就在这时候,一队兵马杀出,曲端瞬间高度紧张,待他看清旗号的时候,忍不住大惊。
“梁王?怎么不是晋王?”
这时候李世辅也跟着惊讶道:“嵬名安惠,他还活着啊?”
曲端哼了一声,“你个小崽子,他怎么就该死了?杨老太尉不也跟在官家身边吗?”
李世辅咧嘴,“可,可官家不会让老太尉再上阵冲杀了,而且老太尉比安惠还要年轻的。”
曲端突然呵呵两声,得意道:“这就是西夏不如咱们大宋的地方,弟兄们,跟我上!”
别看曲端这家伙自私自利,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他对属下是真的好,在这个关头,他是不会躲在后面的。
曲端骑着铁象,一马当先冲出,在他身后,蕃骑迅速跟进,组成了一个前进的锋失,直接撞向党项人。
这是骑兵非常普遍的凿穿战术,曲端用起来也轻车熟路。
而就在宋军启动之际,安惠的老脸上微不可查地露出了笑容,宋将并不会用骑兵,真是大白高国之福!
下一秒安惠抽出佩刀,高高举起,使出了毕生气力,大声怒吼,“杀!”
西夏铁骑也迎着宋军杀了上来。
曲端稳稳坐在铁象背上,他看得明白,这支西夏兵马虽然甲胄精良,但是有些过分精良,甚至花里胡哨,再看安惠……曲端已经了然,这是临时拼凑的队伍,主将又是个老朽,如果硬碰硬,没准靠着一时血气,能够宋军增加不少麻烦。
可你家曲爷文武双全是白说的吗?
就在双方距离到了一百步以内的时候,曲端竟然把马头转向了右边,斜刺里冲下去,与此同时,取出了弓箭,朝着西夏兵马抛射过去。
蕃骑本就骑术了得,加上一段时间的训练,具备了相当的战斗素养,他们几乎不用命令,就跟着曲端一起,完成了阵前转向!
而就在转向的刹那,他们的箭雨射了出去,覆盖了冲锋中的西夏骑兵。
坦白讲,曲端这是在玩火,如果西夏骑兵不计伤亡,加速冲锋,等于他把柔弱的侧翼让给了人家的锋失,有被一击穿透的风险,那样的话宋军断成两截,直接没了半条命。
可问题是对面的西夏骑兵仓促凑在一起,根本没有集体训练过。
箭雨落下,有人往前冲,有人向后躲。
有人是被箭射中落马,有人则是和同伴撞在一起,掉落马下……
几乎一瞬间,西夏骑兵陷入大乱……曲端喜不自禁,他这个手气,上赌场都能大杀四方了。
曲端冲出五百步之后,又立刻调转马头,这一次他朝着西夏队伍的中间冲去!
“杀!”
没有任何意外,西夏骑兵被一切两段,曲端就像是杀神附体,率领部下,一次次冲锋,一次次切割,西夏的兵马变成越来越小的一块。
梁王嵬名安惠身边只剩下不足百人!
“老匹夫,你死定了!”
曲端催动铁象,朝着安惠猛扑。
这位沙场老将也不含糊,居然迎着曲端冲上来,并且他手里紧握着长弓。
“死!”
安惠突然举弓,想要射曲端。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一支箭从侧面射来,一瞬间,正中安惠的太阳穴,老人举起的弓缓缓下坠,身躯摇晃了三下,直挺挺栽下来。
曲端看得真切,气不打一处来。
射死安惠的正是李世辅。
这个兔崽子是诚心跟自己抢功劳!
曲端冲过来,铁象也仿佛感觉到了主人的愤怒,又是撞,又是咬,曲端挥动兵器,疯狂杀戮,转眼将安惠的亲随杀戮一空。
曲端复又到安惠身旁,斩落人头,系在了铁象的鬃毛下面,谁也抢不走了。
“弟兄们,准备引火之物,给我烧!”
这下子再无阻挡,几乎顷刻之间,承天寺陷入火海,在寺庙中心,没藏氏为了和元昊较劲,修的比高台寺佛塔还高的“奇观”,沾染了火舌,变成了火炬,照亮了兴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