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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
“陛下,有人弹劾皇后。”
王忠良小心翼翼的把奏疏送上。
“为何弹劾?”
皇帝平静问道。
王忠良看了一眼奏疏,“说是皇后专权,如今太子年已十六,监国不在话下,皇后却不肯相让,这是牝鸡司晨……”
皇帝默然。
王忠良拿起另一份奏疏,“这份奏疏也是弹劾皇后的,说皇后想独揽大权。”
“还有这份,说皇后想篡位。”王忠良笑了起来。
你弹劾什么不好,弹劾皇后想篡位,这是疯了?
一个女人她篡什么位?
你这不是胡诌吗?
陛下,你的这位支持者有些失心疯了。
“这一份是夸赞皇后监国井井有条,处置政事滴水不漏……”
“这一份也是支持皇后的。”
“这一份也是……”
皇帝冷笑道:“党羽众多。”
……
“不少人弹劾皇后,说牝鸡司晨,还有人说皇后预谋篡位。”
邵鹏觉得这事儿真的很无稽。
“皇帝的人。”
武后淡淡的道:“他想动手。”
那双凤目骤然凌厉,只是看了邵鹏一眼,邵鹏就觉得浑身如针刺般的刺痛。
“接着来!”
奏疏随即涌入。
门下和中书已经麻木了。
“是弹劾皇后的奏疏。”
“过!”
“这是支持皇后的奏疏。”
“过!”
值房里传来了幽幽的声音。
“这等争斗,我等沾不得,得离远些,否则死了都没人管。”
另一个声音说道:“奏疏代表着势力,谁的奏疏多,谁的势力就最强。”
宫中。
“陛下,奏疏。”
王忠良口干舌燥的站在那里,看了自己经常跪的地方一眼。
他从未如此渴望跪在那里,如此就能换一个人来念这些让人心悸的奏疏。
帝后发力了。
在僵持了两年多的时间后,帝后齐齐发力。
皇帝胜,朝堂将会按照他的意愿来调整。
皇后胜,在皇帝不能视事期间,她将会成为无冕之皇!
这还是一次决战。
大部分臣子没站队,但他们知晓没站队就意味着当帝后其中一人胜出后,他们不会得到奖励。
什么骑墙派在大战之后能获得最大的好处,那是忽悠人的。能站在这等高度和对手进行一场不见血的厮杀,那等人在胜利后的第一件事是嘉奖自己一系的人马,而不是所谓的骑墙派。
那等觉得骑墙派能渔翁取利的观念有些奇葩,把双方的主事人都当成了撒比。
大战起时,最容易被炮灰的就是骑墙派。还想分润果实……你想多了。
“这是支持陛下的。”
“这是支持皇后的……”
“……”
……
李朔和好友钟芳一起出了城。
“灵湖在何处?”
钟芳不知晓这个地方。
“不远了。”
李朔出城前问过人。
“绕过前面这段路,看看,精致不错。”
雪下了数日,前方看着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路边的林子大多覆盖了白雪,但依旧有不少枝叶露在外面。
官道上的积雪因为行人和大车频繁的缘故,大多融化了,和泥土融合在一起,看着就像是一个烂泥塘。
在这样的道路上,但凡马速快一些,人马都会变成泥人。
“李朔,下次可能让我上场?”
钟芳也是个疯狂的马毬爱好者,但水平也就那样。
“不好。”李朔拒绝。
“你可是怕输?我上去一会儿就足够了。”
就像是后世的业余球员想登上职业赛场一样,哪怕只有一分钟的时间。但教练万万不可能为了你去浪费一个换人名额,外加因为你登场后带来的莫测后果。
“我不怕输,是怕你会出岔子。”
李朔解释道:“球队里有许多变化,你若是不知晓,上去就如同无头苍蝇,弄不好会被撞。”
阵型变化间,一个猪队友在那里无所适从……
只需想想就让人头痛。
钟芳很是遗憾,但却发现了另一个有趣的点,“你那是兵法?”
李朔想了想,“算是吧。”
“定然是国公教的。”钟芳看来也是贾平安的粉丝,“禄东赞气势汹汹冲下山来,以为自己所向无敌,却被赵国公一战击败……”
李朔嗯了一声。
他是私生子,这一点从五岁时他就很清楚。
那一次他跟着母亲出去赴宴,有人在背后恶毒的说道:“看,这就是公主和贾平安的私生子,还挂了个皇室的名头,欲盖弥彰。”
母亲为此抽了那个贵妇,却没有否认此事。
私生子是什么?
他问了母亲,母亲说私生子是父亲不认账的孩子,你阿耶可曾不认账?
父亲是认账的,经常会来公主府,每次来都会给他带些玩的,吃的,笑的很是和气。但李朔总觉得和气下面是内疚。
阿耶也知晓这样不对吧。
他听母亲说过,若是没有父亲,那么也不会有他。
这不是从生物的角度来阐述男女生孩子的关系,而是从感情的角度。
母亲脾气不好,李朔小时候不时能听到母亲打人的消息,都是用小皮鞭。但每次父亲来了之后,母亲总是会变成另一个人,柔情万千。
这便是情义吧。
李朔知晓这些,但他却对自己私生子的身份耿耿于怀。许多时候他宁可对自己的身份保持沉默,也不肯提及自己的父亲。
高阳对他的倔强只是一笑,贾平安会寻他说话,说些自己小时候的事儿,在华州时的趣事。还说些对他未来的展望……
但他还是喜欢不起来。
他总是觉得父亲和自己隔得很远。
特别是每天吃饭时,看着另一侧大多时候空空的案几,他就觉得这个家缺少些什么。
那种感觉让他愤怒。
父亲给了他一支马毬队,他觉着这是一种补偿。但他讨厌补偿这种姿态。
所以他不遗余力的去赢,马毬队横扫长安的同时,他觉得自己得罪了无数人。
我就要得罪人,得罪这个世界。
他执拗的觉得这样才能报复父亲。
但在许多时候贾平安会带给他许多温暖,就像是一座大山般的安稳。
在这两种不同的感觉之下,李朔左右为难。
“这天气还有人出行,这是从哪边来的?”
钟芳诧异的道。
李朔抬头,前方十余骑正在缓缓而来。
这种天气除非是必须,否则很少有人出远门。
“他们不是出远门。”李朔笑道。
钟芳问道:“你如何知晓的?”
“出远门的话,这马此刻定然疲惫,而且这些人的身上并未穿着大氅……”
这种天气下出远门必须有大氅,否则一场寒风就能送命。
钟芳赞道:“难怪你能学了赵国公的兵法,这便是虎父无犬子吧。”
李朔没说话。
那十余骑带着横刀,微微垂首。
相距数十步时,一人抬眸。
那眼中全是狰狞。
“郡王后退!”
身后的护卫厉喝道:“是贼人!”
呛啷!
拔刀声不绝于耳。
十余贼人狞笑着冲杀了过来。
数十步的距离,对于战马来说不过是转瞬罢了。
六个侍卫冲了上去。
“郡王,回城!”
一个护卫喊道。
李朔和钟芳策马掉头就跑。
“快跑!”
钟芳喊道:“定然是拦路抢劫的贼人……”
李朔面色微变,“不是。”
“为何?”
“贼人会劫掠车队,不会劫掠出城赏雪的游人,划不来!”
城外没店铺,出城玩耍谁会带着巨款?
“啊!”
钟定听到了惨叫,回头看去,喜道:“杀了一个贼人!”
“啊!”
惨叫声传来,钟定不吭声了。
“谁?”李朔有些心慌。
钟定还是不说话。
李朔知道了。
身后惨叫声不绝于耳。
有贼人的,有护卫的。
“他们追来了。”
两个贼人撇开了护卫,一路追杀。
“快跑呀!”
钟芳高呼。
李朔回首,见贼人越追越近,不禁绝望了。
但他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他十岁生日的当天,贾平安来给他庆贺,却没带礼物。吃完饭后,父子二人在一起谈话。
贾平安说了自己当初的境遇,最后总结道:“我这一生,前半截堪称是苦不堪言,无数次都想过这样活着作甚?不如死了更爽快。”
是啊!
听了贾平安早年的境遇后,李朔也觉得堪称是生不如死。
扫把星的名头顶着,村里把他当做是祸害,差点把他活埋了。
“后来我进了长安城,许多人都觉着我必死无疑,我也想着如此。可就在那些僧人念诵经文时,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还没好好看过长安城,我还没成亲生子,我还得告诉自己的孩子,要努力去活着……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这一切告诉我,而我现在转述给你,我的孩子。”
父亲在那一刻是很严肃的。
“当你觉着生活苦不堪言,当你觉着自己岌岌可危,下一刻就要绝望时,别放弃,永不言弃。冲出这一片乌云之下,你将会看到蓝天!”
李朔摸出了短刀,“和他们拼了!”
钟芳错愕的道:“我们打不过他们。”
“打不过也要打!”
李朔红着眼睛,他想到了许多……
是啊!
我还有许多无法舍弃的事物。
我要活着!
身后追兵不断逼近。
“李朔!”
钟芳突然尖叫。
李朔下意识的前趴在马背上。
横刀从他的脊背上方掠过。
李朔咬牙挥刀。
短刀理所当然的落空了。
贼人有一双很大的眼睛,胡须稀疏,全是狂喜之色。
他甚至如同猫戏老鼠般的用了一个铁板桥来避开这一刀。
“活擒他!”
同伴喊道。
李朔心中绝望,但依旧在摧动马儿疾驰。
贼人猛地坐起来,得意的道:“看耶耶的……”
马蹄声就在前方传来。
“救命!”
钟定高呼,然后后悔,“他们定然不敢来,李朔快跑。”
见到贼人谁敢往上凑?
阿娘!
李朔的脑海里浮现了那个脾气不好的女人的脸,接着莫名其妙的出现了贾平安的脸。
你教我永不绝望,你教我永不气馁,可现在你在哪?
前方十余骑突然隐入眼帘。
为首的男子抬头。
李朔身体一震。
“阿耶!”
贾平安惶然喊道:“别怕!”
这是李朔第一次见到父亲这般惶然。
他回头看了一眼。
贼人面色剧变,高举横刀。
这是想一刀砍死我吗?
李朔心中一冷。
我要死了!
他闭上眼睛。
接着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空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看到父亲正在张弓搭箭。他回头看去,看到一支箭矢插在了贼人的鼻孔下面,也就是人中那里。作为一名有箭术天赋的人,他知晓这一箭射进去了三成。
三成足矣!
贼人眼神茫然,随即落马。
战马长嘶声中,另一个贼人策马准备掉头。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从他的脊背穿入。
马蹄声如雷,李朔还在回头观看,就听身侧父亲急切的问道:“可曾受伤?”
原来他是这般在乎我吗?
李朔摇头,但眼眶却红了。
贾平安摸摸他的头顶,“好孩子,很勇敢,接下来阿耶让你看看什么是杀敌!”
贾平安策马冲了过去。
前方仅存的两个护卫正在和六七个贼人厮杀。
眼看着岌岌可危。
可贾平安就这么一骑而往。
钟芳兴奋的道:“李朔,是国公!”
长安许多人遥想过贾平安指挥若定的场景,但从不知晓贾平安杀敌时是什么模样。
徐小鱼和王老二策马过来,其他人散开警戒。
这是在偷懒?可国公的安全呢?钟芳问道:“国公为何不让你等杀贼?”
王老二说道:“谁敢伤了山林中的虎崽子,猛虎会亲自追杀那些凶兽,让虎崽子知晓自己乃是百兽之王!”
猛将常常被比喻为凶兽,而猛虎就是最好的比喻。
父亲这是要让我看看如何对付对手的吗?李朔心中一震。
徐小鱼笑道:“郎君怒了,你看,郎君竟然罕见的不用弓箭……”
李朔看到父亲冲到了前方,贼人欢喜,接着畏惧。
刀光闪烁,贼人不断落马。
竟然没有谁能当得一合之敌。
阿耶这是为了我而愤怒吗?
李朔觉得心中的某些空缺被弥补上了。
“国公听闻郡王出城,担心有贼人袭击,就带着我等赶来。”
王老二当然知晓这对父子之间的心结。
李朔默然。
贾平安的加入让那两个侍卫狂喜。
“别动手!”
贾平安却阻止了他们,接着换了刀背。
两骑被刀背砍落马下。
“拿下!”
贾平安策马回来。
他近前看着李朔,问道:“怕不怕?”
李朔摇头,“不怕!”
“哈哈哈哈!”
贾平安不禁大笑。
“好,果然是我的儿子!”
左侧有人高喊,“国公,百余骑!”
贾平安没管,依旧看着李朔,“人一辈子会遇到许多对手,恐惧无济于事,躲避也无济于事,最好的法子便是强大自己。”
“要好好读书。”李朔说道。
“对。”贾平安笑道:“还得好生操练,把自己的性命捏在自己的手中最安全。”
李朔说道:“我以后还要保护阿娘!”
“有志气的小子!”
贾平安说道:“你阿娘自然有我来保护,你要做的便是保护好自己,现在让阿耶教你何为兵法!”
李朔不解。
贾平安再揉揉他的头顶,策马掉头,“老二和小鱼保护他们,其他人,跟我来!”
徐小鱼嘟囔道:“我都许久没杀人了。”
王老二骂道:“就你话多,什么杀人?回家和你娘子说去。”
李朔想到了父亲在家中时,母亲每每问他如何杀敌,父亲总是含糊以对。
这是一种保护吧?
那两个侍卫带着两个俘虏也过来了。
“国公来了,这些贼人是寻死呢!”
一个侍卫咬牙切齿的道。
他的伙伴死在了前方。
贾平安带着十余骑疾驰而去。
前方百余骑在疾驰中不断变化。
右侧突然分出数十骑。
“这是为何?”李朔问道。
王老二解释道:“这是想拦截郎君回城之路。”
李朔点头。
在父亲给的那本马毬书中也有这些介绍。
夹击对方球员时,尽量切断他向前的传球路线,逼迫他只能回传。
对手回传后,己方再往前压。
如此压缩对方的活动空间,最后断球。
该如何应对?
李朔看着前方。
贾平安一骑当先,他张弓搭箭。
一骑中箭落马,随即被踩死。
箭矢不断飞去,每一箭必然射杀一人。
一壶箭矢空了。
徐小鱼说道:“郎君在沙场上都是带两壶箭。”
这里是长安,贾平安是紧急弄来了弓箭,也就一壶箭。
他拔出横刀,率先冲进了贼人中。
惨嚎声不断传来,李朔突然紧张了起来。
“别担心!”
王老二说道:“这些贱狗奴承平已久,哪里经历过沙场鏖战?郎君会让他们知晓何为厮杀。”
那十余骑以贾平安为箭头,竟然杀透了出去。
贼人中有人高喊,“杀了李朔!”
“这是围魏救赵,乱敌军心。”
李朔轻声道。
“该跑了吧?”钟芳有些怯。
王老二摇头,“郎君杀敌……且看着。”
贾平安带着人掉头,竟然追杀了过来。
十余骑追杀百余骑,可在目睹了贾平安先前的威势后,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贼人掉头,贾平安突然带着人往右侧迂回。
“为何要避开?”
钟芳不解。
“杀了贾平安!”
贼人高喊。
长安城方向突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一支鸣镝从贾平安的队伍中飞起来。
声音尖锐。
三十骑从左侧疾驰而来。
王老二解释道:“郎君迂回右侧,不是畏惧,而是要堵住贼人的退路。”
这便是兵法吗?
贼人慌乱开始溃逃。
两头一个夹击,贼人死伤惨重。
“追杀!”
贾平安勒马,三十余骑追杀了上去。
贾平安策马回来。
他含笑看着李朔。
这孩子太执拗了,贾平安一直以来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来打开他的心结。
李朔深吸一口气,“阿耶。”
笑意在贾平安的眼中集聚,他摸摸李朔的头顶,“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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