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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并无差池,很是安稳。太子每日和辅臣们议事……这是戴先生的奏疏。”
一个百骑送上了奏疏。
李治打开看了,奏疏里记录了最近长安的一些事儿,另外就是朝中的事儿。
“太子如何?”
大事都在皇帝这边处置了,长安的不过是给太子练手的小事罢了,所以皇帝并不担心。
百骑说道:“太子每日早起操练,随即理事,曾说连算学的学生都有假期,太子却没有。”
李治不禁笑了,“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忙碌,他倒好,竟然嫌弃。”
王忠良笑道:“太子这是抱怨陛下和皇后不在呢!”
李治的笑容淡了些。
有内侍来禀告,“陛下,王伏胜求见。”
李治点头。
王忠良总觉得不对,像是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了似的。
咱这是昨夜没睡好?
不就是想了个宫女吗?
为何就睡不着呢?
王忠良百思不得其解。
王伏胜进来了,一脸小心谨慎的模样。
“陛下。”
王伏胜行礼,李治问道:“何事?”
王伏胜欠身低头,“陛下,奴婢先前路过皇后那里……”
他抬头快速偷瞥了皇帝一眼,被王忠良看在眼里。
皇帝神色淡淡的。
王伏胜低下头,“奴婢听到里面有男人说话,说什么……厌胜之术……后来又听到了陛下……”
厌胜,陛下!
所谓厌胜,实则就是诅咒之术。
厌:ya,通:压。从读音中就能感知到那股子诡异的气氛。
皇帝……
王忠良一个激灵,“陛下!”
皇后竟然行厌胜之术,想要诅咒皇帝!
呯!
李治拍了一下案几,面色铁青的问道:“可听清了?”
王伏胜微微低头,双眸往上翻,看着颇为诡异,“奴婢听的清清楚楚,皇后还问多久能奏效,颇为迫不及待。”
“悍妇!贱人!”
李治霍然起身,“来人!”
外面进来几个侍卫。
“去……”李治突然呆住了。
过往一幕幕闪过。
感业寺中的女尼,刚到宫中的艰难,面对内外交困的处境,二人携手互相鼓励。在那段艰难的岁月中,他们名为夫妻,实为同袍。
多少次他陷入困境时,是那个女人为他出谋划策,为此夜不能寐。
多少次……
李治在殿内游走,越走越快,让王忠良想到了困兽。
王伏胜站在那里,态度恭谨。
王忠良却很是不安。
他张口欲言又止。
李治恰好看到了,问道:“你想说什么?”
王忠良讷讷不敢说。
李治喝道:“说!”
王忠良说道:“奴婢觉着,皇后……陛下恕罪。”
王忠良麻溜的走过去跪下。
帝后之争谁敢掺和?
掺和的人多半没好下场。
李治止步扼腕,“令李义府……不,令上官仪来。”
有人去了。
王忠良跪在那里,心中不安到了极点。
这是要废后的节奏啊!
一旦废后,牵涉到了的地方太多了。
首先太子保不住。
许多时候子凭母贵,母亲倒台,儿子自然倒台,当年的王皇后和太子就是例子。
其次赵国公要倒台……
赵国公倒台对军中士气打击不小。
随后李勣等人也会跟着黯然而退。他们和贾平安交往密切,对军中影响力颇大,不退不行。
再接下来许敬宗会倒台。
最要命的是新学会倒台。
新学一倒台,士族和豪族就会反攻倒算,大唐将会再度回到从前的老模样。
这些都是近些年来帝后等人努力的结果,一旦半途而废……
上官仪来了。
皇帝站在那里,木然不动。
“陛下!”
上官仪不知皇帝召唤自己为何。
皇帝依旧不动。
王忠良冒死给上官仪摆摆手,暗示他别哔哔,赶紧老实些。
皇帝就站在那里……
王伏胜抬眸,“陛下,奴婢担心……”
一旦厌胜完成,皇帝你就危险了。
皇帝依旧不动。
从未有哪个女人如武媚这般懂他,夫妻二人许多时候只需交换一个眼神就能知晓彼此在想些什么。
李治右手松开,又再握拳。
“皇后……”
他刚开口,有内侍来了。
“陛下。”
内侍看着很慌乱,李治心中一冷。
“陛下,赵国公冲进了皇后的寝宫中,一脚踢伤了正在作法事的道人。”
李治:“……”
王忠良心中暗喜,心想赵国公果然是忠心耿耿呐!
保住了赵国公,说不得就能保住太子。
李治一怔,“去看看。”
王忠良爬起来就想跑,可皇帝比他快。
“陛下也去?”
王忠良楞了一下,小跑着追上。
上官仪很尴尬,不知自己来此为何。
李治带着人一路过去。
王伏胜跟在后面,越跟越慢,半途他悄然转向,回到了自己的地方。
到了皇后的寝宫之外,李治就听到了打斗声。
竟然敢在这里斗殴,可见事情不小。
关键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保护陛下!”
王忠良忠心耿耿的喊道。
众人簇拥着皇帝走了进去。
殿内,皇后正在狠踹赵国公。
“阿姐,他真有问题!”
武媚咬牙切齿的道:“有问题好好说不成?一来就动手。”
呃!
二人同时看到了李治。
李治缓缓看向了郭行真。
郭行真躺在地上,看样子小腿怕是出了问题。
“谁来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
李治木然问道。
武媚说道:“臣妾听闻郭行真道法高深,就请了来为太平祈福……平安进来脚滑,竟然踢到了郭行真,臣妾正在收拾他。”
脚滑?
看看郭行真那气息奄奄的模样,脚滑会弄成这样?
“阿姐!”
贾平安说道:“陛下,臣昨日听闻皇后请了道人来给太平做法事,臣去就问了人……”
武媚恼火,想再抽他一顿,可皇帝在。
“道门压根就没有这等补益孩童魂魄的法术,郭行真却主动向阿姐推荐,这是何意?”
贾平安恼火的道:“此人定然是个骗子!”
他走了过去,又踹了郭行真一脚,接着俯身去他的怀里和袖口里掏。
武媚咬牙切齿的道:“回头再收拾你!”
皇帝的脑海里飞速转动着。
若是皇后要行厌胜之术,定然会守密。
这里……刚进来时邵鹏在,周山象在,还有十余内侍宫女在。
这是想广而告之之意?
历史上李治听了王伏胜的告密后也不去查证,就令上官仪来拟废后诏书。
而且要做厌胜诅咒皇帝这等大事,皇后定然会寻求同伙。而同伙第一人必然就是贾平安。
可贾平安看样子只知晓道人为太平做法事,不知厌胜之事,更是觉得此人是个骗子,于是来大闹了一场。
这事……不对!
皇帝的眸中多了些异色。
皇后走了过去。
这是想干啥?
贾平安弯腰正在搜郭行真,屁股是撅着的。
皇后抬腿。
呯!
贾平安的屁股上多了个脚印。
真是太悍了!
李治的脸颊微微抽搐。
贾平安一个踉跄,从郭行真的身上跨过去,随后高举双手。
他的右手拿着一张纸,左手那是什么?
李治的视力不算好,闭着眼也看不清。
这个小子也不知晓给朕看看!
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贾平安仰头看着。
“是陛下的画像!”
他再看看左手的东西,“卧槽!”
贾平安骂人了,“这特娘的……妖道!这竟然是小木刀,你这是想扎陛下的小人呢!贱狗奴!”
王忠良心中打颤,觉得皇后危险了。
“拿下!”
皇帝和皇后几乎同时下令!
一群侍卫进来,懵逼不知要拿下谁。
李治指着郭行真。
皇后指着郭行真。
侍卫们扑了上去。
贾平安回身,“且等等。”
这厮又要做什么?
李治此刻已经忍不得了。
贾平安蹲在郭行真的身边,在他挣扎时抽了他一巴掌,“淡定!”
郭行真苦笑着,“这都是皇后的指使……”
皇帝神色不变。
皇后看傻子般的看着他。
贾平安把郭行真的外衣都脱了,在袖口里摸出了不少东西。
“这是铁针,这是……这是红布,你拿了红布给谁?”
贾平安熟练的把郭行真搜了个干净,地上摆满了各种杂物。
“这是人偶。”
贾平安拿起人偶仔细看,“上面是谁?空白的,这还等着写生辰八字呢?就算是害不了人,那人也膈应。”
他随手把人偶丢在地上,众人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仿佛人偶里藏着一个大魔头。
贾平安见到众人的反应不禁笑了,随后踩了人偶一脚。
“这就是个骗人的东西,什么厌胜,陛下,连太子都知晓,厌胜之术纯属无稽……”
你们也太小题大作了吧?
“陛下?”
“陛下……”
皇帝和皇后相对而视。
贾平安冲着王忠良使个眼色。
都滚蛋!
众人麻溜的滚了。
周山象抱着太平犹豫不决,贾平安伸手,“给我。”
正在犹豫要不要哭的太平被他抱住后,不知怎地就咧嘴笑了。
贾平安低头笑道:“看看你无齿的笑容。”
众人出了寝宫,王忠良不解的道:“赵国公,此事如何算的?”
贾平安说道:“我听闻有人要进宫行骗阿姐,就来阻拦,没想到此人的身上竟然带着陛下的人像,这是要弄什么……厌胜之术?可你要弄就弄吧,在宫中随便寻个地方丢了不好?偏生要带到皇后的寝宫中,你品,你仔细品。”
王忠良一怔,“这是……这是要栽赃?”
贾平安说道:“你觉着皇后真要对陛下弄什么厌胜之术,会叫那么多人在边上围观?”
王忠良摇头,恍然大悟,“这必然就是栽赃陷害。赵国公,多亏了你啊!”
邵鹏和周山象浑身冷汗,周山象低声道:“你这人真没用。”
邵鹏怒了,“咱为何无用?”
周山象说道:“赵国公听闻此事就下意识的觉着是骗子,你和郭行真接触多,却一无所知,可不是没用?”
邵鹏:“……”
周山象后怕之余拍拍凶,“若非赵国公及时揭穿了此事,你想想,等郭行真弄出了人像和小木刀时会如何?”
邵鹏喃喃的道:“皇后就说不清楚了。”
郭行真被提溜了出来,里面只剩下了帝后。
“这些年我自问对你贴心贴肺,可你竟然疑我!”
“朕……朕只是来看看。”
“来看看需要带着十余侍卫?”武媚冷笑。
李治有些狼狈的道:“朕自然是信你的,否则朕不会来。”
若是皇帝铁了心要收拾皇后,他本人不会现身,只需令人拿下皇后即可,随后废后诏书一下,大事定矣。
李治觉得解释清楚了。
武媚负手看着他,“最近的奏疏大多留在了你那边,我每次去你总说让我歇息,这不是疑心是什么?你若是疑心只管说,从今日起,我便在后宫之中带着太平度日,你自去做你的皇帝!”
李治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二人靠近。
“朕这阵子是被人进了谗言。”
“谗言每日都有,你若不动心,为何疑心?”武媚冷漠。
李治苦笑,“今日王伏胜来告密,说你请了道人来行厌胜之术,想咒死朕。”
武媚神色平静。
李治握紧她的双手,“朕初时勃然大怒,本想令人来,可却止住了。朕站在那里,脑海中全是这些年咱们一起走过的那些艰难,全是这些年在一起互相勉励的经历,朕……不忍!”
殿外,贾平安和太平在对话。
“太平你几岁了?”
“呀呀呀呀!”
“太平你饿了吗?”
“呀呀呀!”
王忠良在边上满头黑线,“赵国公,公主听不懂。”
贾平安皱眉,“听多了才懂,明不明白?”
王忠良转换了一个话题,“也不知陛下和皇后好了没有。”
他使个眼色,暗示人去看看。
可谁敢去?
没人敢去。
贾平安抱着太平上了台阶。
王忠良赞道:“赵国公,好汉也!”
一旦碰到帝后正在气头上,谁进去谁倒霉。
周山象再度打击邵鹏,“看看赵国公这等担当,你可有?”
“我……”邵鹏想动手打人。
众人看着贾平安走到了殿门外,然后冲着里面说道:“阿姐,太平不耐烦了。”
还能这样?
王忠良:“……”
接着帝后出来,李治抱着太平含笑逗弄,皇后在边上笑着说了什么。
王忠良抬头,眯眼道:“阳光明媚啊!”
王伏胜在自己的房间里。
案几上摆放着一把剪刀。
作为内侍,拥有兵器就和谋反没区别,弄死你没商量。
王伏胜呆呆的坐在那里。
有人从门外经过,听到脚步声的王伏胜拿起剪刀……
“赵国公在宫中一路狂奔,冲进了皇后的寝宫,正好见到那道人在做法事。赵国公上去就是一脚,说是踹断了道人的腿,随后被皇后毒打……”
王伏胜惨笑着。
事情失败了一半。
就看皇帝的反应了。
今日这事儿闹得很大,宫中吃瓜众都等着消息下饭。
没多久,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很密集。
王伏胜拿起剪刀,看着房门。
脚步声到了房门外,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声,显然这些人是一路小跑着来到了这里。
这是有急事。
叩叩叩!
外面有人敲门。
王伏胜惨笑着摇头。
嘭!
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王伏胜猛地把剪刀往脖子上捅去。
他双目圆瞪,拔出了剪刀,哭道:“好疼啊!”,说着他又用力把剪刀插了进去。
……
“事情该差不多了吧?”
马兄站在窗户边看着外面,一方面得盯着有没有外人偷听,一方面是查看动静。
“若是废后,此刻朝中定然沸腾,可怎地看着还是一片祥和?”
严郎中坐在阴影中,“不着急。那边还得弄弄,随后皇帝发作也得要一阵子,再令人来拟诏书……按理也差不多了吧。”
马兄回身靠在窗户边说道:“皇帝手段犀利,废后诏书一下,随即就得令人拿下贾平安,如此才内外无虞。听闻他带着女儿来了,可怜,小小的女娃子,在这等绝望中不知会如何……”
“徐小鱼!”
外面传来了孩子的声音,马兄纳闷,“谁敢带孩子进来?”
他重新回身看向窗外。
一个女孩走在前方,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男子……
女孩好奇的看着马兄,然后福身。
马兄习惯性的拱手。
年轻人看了他一眼,说道:“小娘子,这里是官衙了,咱们不好再进去,回去吧。”
女孩不满的道:“可我要等阿耶呀!”
年轻人说道:“郎君说过让小娘子不可乱跑的。”
马兄好奇的道:“这谁家的小娘子?”
九成宫是行宫,规矩没有长安大,但带着一个女孩溜达到这里来也过分了吧?
一个大汉走了过来,挡在了女孩的身侧,也挡住了马兄的视线。大汉看了马兄一眼,那眼神直勾勾的。
马兄打个寒颤,“这大汉邪性。”
严郎中起身走出了阴影,“消息该来了,派人去打探一番。”
马兄点头,刚吩咐人去了,就听到外面女孩在喊,声音喜悦。
“阿耶!阿耶!”
哪怕没看到人,室内的众人都想到了一幅画面:一个小女孩等到了自己的父亲,雀跃着招手。
“兜兜!”
马兄身体一震,“是贾平安!”
严郎中起身走出了阴影,站在了窗户边。
二人默然看着贾平安走了出来,小女孩跑过去,贾平安俯身,佯怒和她说些什么。女孩仰头解释,一脸欢喜。
二人相对一视。
“事败了!”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