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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冷了,阿福就喜欢坐在屋檐下,但手中必须要有个东西拿着,否则不自在。
咔嚓!
竹子在巨大的咬合力下轻松撕裂,咀嚼几下。
嗯!
硬是要得!
阿福懒洋洋的吃着竹子,老龟就在脚边,动都不敢动。自从上次被兜兜发现了它喜欢偷东西后,阿福就接过了管教的重任。
“阿福!”
兜兜跑了出来,见老龟老老实实地趴在那里,就板着脸道:“下次还敢不敢了?”
老龟自然没法回答,只是缩缩脖颈。
兜兜坐在了门槛上,双手托腮问道:“阿福,大兄还没放学吗?”
嘤嘤嘤!
阿福暂停了一下进食。
兜兜叹息一声,“我想大兄了。”
“阿姐!”
贾洪来了,小胖墩跑起来左右摇摆,那张脸总是在笑,喜气洋洋的。
“二郎,咱们去爬树。”
兜兜眼前一亮。
贾洪用力点头,“好呀好呀!”
贾东也来了,看着冷清。
“三郎去不去?”
兜兜有些大姐头的风范。
贾东摇头,“会吃亏。”
哈!
兜兜昂首带着贾洪走了。
贾洪说道:“三郎你胡说。”
贾东回身,“不信我就去看看。”
三人寻到了一棵树。
“看到没有?”
兜兜指着树干,“今日爬到那里。”
贾洪很老实的嗯了一声,接着就抱着树干吭哧吭哧的爬。可他一个小屁孩哪里爬的上去。
“我帮你!”
兜兜托着他的屁股往上顶。
“谁在那?”
云章过来了,兜兜马上抱住贾洪。
“二郎我都说了别爬树,你总是不听。”
晚些三个孩子到了两个女主人的身前。
“二郎为何要爬树?”
卫无双板着脸。
贾洪很老实的道:“好玩。”
贾东看了他一眼.
“罚你明日识字五个。”
贾洪苦着脸,“阿娘……”
“阿耶都没用!”
卫无双很是恼火。
三个孩子随即出去。
贾洪抽噎,“我好委屈。”
贾东冷冷的道:“早跟你说了不信。”
兜兜马上安慰,“回头我给你好吃的。”
贾洪马上开心了,拍手道:“阿姐好。”
贾东瘪嘴。
晚些兜兜送来了美食。
“好吃!”
贾洪用力嚼,可却嚼不动。
“是肉干,阿娘最喜欢吃,我拿了不少。”
兜兜给了贾东一块,贾东怀疑的看了一眼,“这是什么肉?”
“好像是吐蕃那边来的,阿耶特地为阿娘寻来的什么牛肉干。”
三个孩子并排坐在门槛上吃肉干。
“大兄!”
贾昱背着书包回来了。
“嗯。”
和弟弟妹妹们见个面,贾昱就进了房间。
“大郎今日学业如何?”
卫无双觉得自己越发的像是夫君说的老母亲心态了。
“还好。”
贾昱说道:“今日学里都在议论东西市的布匹大战,说是阿耶抬棺上阵,阿娘,可是如此?”
若是亏空了那些布匹,那个大窟窿谁都堵不住,说是抬棺上阵也不为过。
卫无双问道:“你阿耶为了百姓和天下愿意如此。”
贾昱说道:“学里好些同窗说阿耶悲壮,他们都说回家要劝说家中不要去买那些便宜的布匹。卢国公家中的孙儿还说要回家劝家中不要参与。”
卫无双轻轻叹息,“人各有志,咱们不是一路人。”
程知节的娘子是清河崔氏出身。
崔氏在这一战中依旧是中坚力量。
苏荷问道:“大郎可是担心了吗?”
贾昱点头。
贾平安刚好到了门外。
贾昱说道:“我担心阿耶,可今日那些同窗提及阿耶时都是钦佩有加,我突然就觉着骄傲。”
年少时,父母是孩子的骄傲和依靠。年迈后,孩子是父母的骄傲和依靠,这便是一个轮回。
饭后,贾平安去了前院。
“今日倒是收拢了不少消息。”
狄仁杰拿出一张纸,王勃站在他的身后。
“银币之事令那些世家豪强颇为震惊,刚开始他们是想降价两成把家中的布匹大部抛售掉,可你在东市坐镇,一步步的把价钱打压到了五成,腰斩了那些世家的储蓄,但这是两败俱伤。”
狄仁杰抬头,“有人说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让你遗臭万年。”
贾平安笑了,“他们依旧认为历史是由自己书写,可以指鹿为马,指黑为白?想多了。”
王勃问道:“先生,他们为何要抛售?”
“这个问题涉及到了许多。”贾平安也趁机开一课。
“先生等等。”
赵岩来了。
这是担心我,所以来看看。
贾平安心中温暖,“说到这个就涉及到了那些人家的收益组成,不论是士族还是门阀,或是豪强,他们的财富大多来源于田地,其次是生意等等。”
“佃农和隐户为他们耕种田地,原先该缴纳给朝中的赋税都转交给了他们,这些赋税中有粮食也有布匹。”
“布匹作为货币使用……赵岩给子安说说。”
有事弟子服其劳,这种感觉挺爽。
这是代师授艺……王勃有些别扭。
“从朝中的本意来说,自然是希望用金银铜来作为货币,可现实中缺少金银,铜也匮乏。大唐偌大的国家,那些种出来的粮食买卖你得要铜钱吧?柴米油盐得要铜钱吧?包括朝中花销也得用铜钱……可大唐缺铜,这便造成了市面上钱币不够的麻烦。”
赵岩说的很是深入浅出,让狄仁杰颇为赞许。
“一个国家的人口和生产力结合便是市场,这个市场需要多少钱币由此而来。大唐的铜钱显然并不足以满足这个市场,于是布匹等物就摇身一变,变成了货币。”
贾平安补充道:“也就是钱荒。”
赵岩笑道:“正是。先前说寻到了银山,可说是说,没见到真金白银也无人相信。但银币一出,谁都信了。”
王勃不解,“为何?”
赵岩说道:“第一次就铸币五万枚,你想想,若是后续没了,对于陛下和朝中的声誉就是一次沉重的打击。所以朝中铸币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银山属实,而且每年出产不少。”
小子!
狄仁杰不加掩饰的赞美着:“平安你这个弟子让我艳羡不已啊!”
贾平安拿着自己的小茶壶,惬意的喝了一口,“自己收去!”
赵岩赧然一笑,“那些人算到了这个局面,自然也就算到了布匹等物会贬值。”
王勃突然想到了什么,“银币多了,市面上就不差钱了,如此布匹等物自然就退回到了原先的作用去……做衣裳。”
“对。”赵岩觉得这个小师弟还是不错,“如此布匹价格就会跌,你要知晓,不管是朝中还是那些士族豪强,手中的布匹数量多的吓死人。若是布匹跌价,他们手中的财富就会缩水。更要命的是,布匹不能作为钱币使用,他们家中储藏的巨量布匹卖不动,这个才是他们惧怕的。”
“天下人就那么多,每年做衣裳也就那么多,他们的布匹能卖给谁?”
赵岩说道:“所以他们需要尽快降价抛售。可先生却坐镇东市,不断压价,击破了他们抛售的美梦……要么超低价吃个大亏,要么就出局。”
王勃默然,晚些说道:“他们见多识广,知晓许多百姓无法知晓的消息,如此他们这便是哄骗百姓,想把自己的损失转嫁给百姓。先生,他们家财巨万,布匹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就算是损失些也谈不上伤筋动骨,为何还要转嫁给百姓?为何如此贪婪?”
他有些茫然,“那些世家大多有家学传承,家学的根基多是儒学,儒学教授出来的不是君子吗?为何他们还这般贪婪?”
赵岩微微摇头,觉得小师弟太天真了,“子安你有些天真,儒学所谓的熏陶是有用,可人性本恶,做君子只是因为诱惑不够。十钱百钱自然能做君子,可当面前摆着万钱十万钱时,能做君子的有几人?”
“人性不能考验。”贾平安总结了一句。
王勃有些失落,“也就是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君子的儒学,实则只是给了自己一张面具?”
这个总结很到位。
赵岩点头,“新学认为,要想维系社会道德,熏陶必不可少,但更多需要父辈师长的垂范。最后就是律法,律法比熏陶和垂范更重要,有了律法作为震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然一目了然。用律法去引导道德,用道德来反哺律法,如此天下大治。”
王勃拱手,“谨受教。”
王勃行礼后问道:“那村老和乡贤呢?”
贾平安说道:“所谓村老和乡贤,最后必然会演化成村霸和豪强。子安你要知晓,人性本贪,村老和乡贤手握这等权力,他们会不会想着变现?就是把权力化为钱财,化为自家的权势。”
王勃呆住了。
狄仁杰笑道:“人有名,接着便会有钱,名利名利,名和利连着,就是这个道理。”
赵岩担忧的道:“先生,先前回来的路上有人拦住了我,让我转告先生……”
“什么话?”
贾平安依旧从容。
赵岩说道:“他们说若是先生冥顽不灵,小心子孙报应。”
狄仁杰变色,怒斥道:“无耻!那些世家延绵数百年,早已根深蒂固,百年后贾家若是衰落,他们便会报复!贱狗奴!”
狄仁杰都爆粗口了。
王勃变色,“他们怎地这般无耻!”
贾平安说道:“说明这一下让他们痛了。痛彻心扉。”
家财被近乎于腰斩,那些君子们痛了。
“我不喜儒学便在于此,儒学中带着一股子君子的气息,从里到外都在告诉你,学了儒学便是君子……可我说过,世间并无君子,若是有,那必然是伪君子。越是强调自己是君子,最终伪君子越多。”
贾平安说道:“在那些士族门阀的眼中,他们是神祇,而其他人便是猪狗。”
这便是一种隐性的种姓制度!
世家门阀延绵不断,高高在上。百姓在下面苦苦挣扎,为他们创造财富。所以他们是阶级固化的捍卫者,谁敢冲着下面敞开一个阶级流动的口子,谁就是他们的生死大敌!
赵岩沉声道:“先生,如此便是生死大敌了,该如何应对?”
王勃有些紧张的看着贾平安。
狄仁杰面色涨红,难得的愤怒了。
贾平安说道:“让他们痛彻心扉!”
……
“那番警告贾平安应当知晓分量。”
“是。”
“我等家族延绵数百年,必然能继续昌盛下去,而贾氏连寒门都算不上,贾平安这一代人能顶着,到了下一代会如何?”
“明日!明日若是依旧这般,要不要停止抛售?”
“不能,一旦停了,朝中有银子作为补贴,布价失去了作为钱币的作用,只会一步步跌价,咱们家中巨量的布匹何时才能售卖完?”
“最后朽烂了都没人买!”
“对,布匹以后用的地方就少了。”
“抛!”
……
第二日贾平安先去了兵部。
“见过国公!”
“见过国公!”
那些官吏认真行礼。
陈进法过来低声道:“国公,昨日兵部好些官吏都说支持你。”
那一双双眸子中全是坚定。
“我从未如此感到安全。”
贾平安笑着颔首。
到了值房,吴奎就在外面等候,见到他后行礼,抬头道:“国公好胆色。”
王璇就在边上,笑吟吟的行礼。
吴奎看了他一眼,“不过下官却不甘人后,就在先前,下官令家人把家中的布匹都搜罗一空,等午时市场开门就送去国公处,任凭国公处置。”
贾平安默然。
一个小吏进来,行礼后大声说道:“国公放心,我等兵部同僚昨日商议,今日家中的布匹都搜罗来了,诸位同僚托我来告诉国公,就算是白送也成!”
看着小吏那涨红的脸,贾平安轻声道:“位卑未敢忘忧国。”
正是这一个个秉承着大义的人,这才支撑起了令后世津津乐道的大唐盛世。
“好!”
贾平安颔首。
……
户部。
“那些人用心险恶,他们把布匹一抛,百姓却接了烫手山芋。他们亏一点,百姓却要亏许多。他们能亏,百姓就那点家底……能亏吗?他们就不担心那些百姓家破人亡?”
一个官员愤怒的道:“他们不担心,因为在他们的眼中自己是神祇,而那些百姓,包括我等都是畜生,都是猪狗!”
“他们连皇室都看不起!”
一个小吏提及了让皇室倍感羞辱的往事。
士族连皇室李氏都看不起!
更遑论那些官吏和百姓。
窦德玄出来了,板着脸道:“怎地人人都背着大包袱?”
今日户部官吏大多背着包袱,有人小,有人大。
一个官员说道:“尚书,这便是我等家中的布匹,请尚书只管处置。”
“什么处置……”
窦德玄楞了一下。
那些官吏把包袱放在地上,随即打开。
全是布匹绸缎。
窦德玄眨巴着眼睛,“老了,这眼睛怎地就经不起风吹……”
他转过身去,难为情的抹了一把老泪。
“原来这个天下不是他们的天下!”
不只是在户部。
昨日的大战堪称是席卷了整个长安城。
六部都在上演着这一幕。
那些布匹被人送到了大门外,渐渐堆积如山。
王璇从兵部出来,急匆匆的寻了随从,“你赶紧去寻了家里人,告诉他们,兵部这边弄了不少布匹。”
随从呆呆的看着侧面。
王璇缓缓回身。
皇城的街道很宽敞。
此刻却有些狭窄。
就在道路的两旁,布匹堆积如山,一直蔓延了过去。
……
“今日将会是一场大战。”
太子嘟囔着,“今日不读书,孤要请示阿耶阿娘,出宫去舅舅那里看看。”
曾相林笑道:“昨日说是赵国公和那些士族的人大战一场,不分胜负。”
李弘早饭都没吃就去了帝后那里。
帝后正在吃饭。
“五郎可用了早饭?”
李治放下筷子。
李弘摇头,“阿耶,我想去舅舅那里看看。”
李治起身道:“往日朕教授你帝王之学,世家门阀便是重中之重,可千言万语也不及如今的局面,去吧。”
武媚说道:“五郎要看看世家门阀是如何影响大唐,看看他们隐藏在下面的庞大实力,更要去揣摩这样的世家门阀皇室要如何应对……”
李治说道:“先帝在时也只能搁置了这些,任由他们得意。”
“庞然大物,不可抵御。”
武媚摇头。
庞然大物,不可抵御……
带着这个概念,李弘准备出宫。
侍卫是必须的,而且因为今日是去东市,侍卫还得多带些。
一路出了宫城。
李弘揉揉眼睛,“那是什么?”
他缓缓走了过去。
“是布匹!”
“哪来的?”
有人去边上问,正好碰到了李敬业。
几个官吏把自己带着的包袱打开,把布匹放在上面。
李弘走了过去,问道:“你等在作甚?”
几个官吏见是太子,赶紧行礼,其中一人说道:“殿下,这是从家中带来的布匹,今日便给赵国公处置。”
李弘心中一震,“为何?”
那人微笑道:“看不惯。”
李弘楞了一下,李敬业过来了。
“殿下要去东市?臣正好也要去。”
李弘默然走在皇城中,突然问道:“为何看不惯?”
他身边的侍从沉默了一瞬,说道:“昨日大战我等也听闻了,家中人都看到了,回家时娘子说……看着那些士族的人在抛售布匹得意洋洋,而赵国公那边看着岌岌可危……那边是士族,这边就是大唐。若是赵国公败了,士族便会愈发的得意。士族得意,大唐定然会失意。”
前方就是王璇,侍从昂首投以轻蔑的目光,“人说国运便是家运,我等虽说才干不彰,钱财不多,可积少成多,一人出一份力,总能把大唐的国运撑起来,一定能!”
李弘回身看了一眼皇宫。
阿耶,阿娘,士族是庞然大物,可当天下人都站在大唐这一边时,他们无比渺小!
太子的目光从未有过的坚定。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