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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野和两个随从获得了一个帐篷。
两个随从很自觉的睡在了靠门帘的地方,把一半地盘让给了麻野。
春季依旧有些冷,麻野晚上只是解去外衣躺下。
帐篷里乌黑一片,麻野听到了小心翼翼的深呼吸的声音,带着些陶醉。
她微微蹙眉,以往让她觉得得意的声音此刻变得让人恶心。
她已经有两个月没洗过澡了,觉得自己的体味难闻。
但那两个倭人依旧陶醉的吸着。
倭国会如何?
麻野睁开眼睛想着。
她想到了飞鸟。
那里有寺庙,有无尽的森林和山丘。
小时候母亲喜欢带着她去森林中玩耍,含笑看着她在里面奔跑。等她觉得身后无人惊呼时,母亲就会悄然出现,吓她一跳。
那是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岁月。
我的母亲。
一个男子来到了家中,父亲恭谨的行礼,让母亲来陪侍。
那一夜她就在隔壁,听到了喘息声,听到了母亲的惨叫声……
第二日,父亲谄笑着把男子和随从送出去。
随后,她就再也没见到过母亲。她问过父亲,父亲说母亲去了娘家,再也不回来了。
她悄然去了那个房间。
她小心翼翼的揭开席子。
乌黑的血迹在下面蜿蜒着。
父亲自那以后就开始了飞黄腾达。
可她不喜欢。
她依旧在飞鸟的森林中奔跑,但身后的侍卫们却紧紧跟随,没有人敢来吓她。
我不快活!
她渴望成为男子那样的人。
为此她努力学习一切可以学习的知识。
包括杀人的手段。
但!
若是倭国灭了,她所有的一切都将会成为泡影。
她的学识在大唐只是一个笑话。
“倭国……”
……
大军不断进发。
斥候频繁往来,带来了敌军出击的消息。
“十万大军!”
麻野的心中有些窃喜。
十万对两万。
她知晓唐军携带的粮草不多。
“继续前进。”
贾平安没有丝毫动容。
麻野建言道:“我们必须要尽快击败他们。”
这是一个必然的选项,否则一旦断粮,大军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所有人都知晓这个道理。
“快一些。”
贾平安顺应了大伙儿的心声,加快了行军速度。
“别担心,对马岛如今就是粮草和人员的中转站。粮草通过对马岛源源不断的运送上岸,随后辎重队会把粮草运来,所有的一切都算好了。”
崔建信誓旦旦的道。
他下意识的摸摸眼睛。
还好,应当没乌青。
长史这个职位不轻松,但你可以让下属去劳累,自己掌总就是了。
可崔建却不。
从出发开始他就在操心。从粮草到因病减员等事他都在管。
大军登陆后,他的事儿就更多了,伤病、兵器、粮草……特别是粮草,每日他都要过问,并核算大军的后续耗费……
他并未发现自己的鬓角多了几根白发。
但李敬业那个棒槌却提醒了他。
“崔长史,你竟然多了白发?”
“是吗?”
崔建把鬓角的长发捋过来看了一眼,果然。
他自嘲的道:“老了。”
可他才三十多不到四十岁。
他的父亲去得早,母亲身体不好。随后就是叔父养育了他。说是养育,家族中不得有私财,他家有不少浮财都归于了族里,所以钱粮都是族里给。
读书是在族里读。
没了父亲的他沉默寡言,不敢得罪那些父祖在族里权势大的。
母亲的身体不好,也不会说什么学业如何重要,只是告诉他……三郎,要想改变这一切,那就努力读书。
他照做了。
随后就是科举。
母亲在他科举前已经病入膏肓,却笑着说等他中举了好好喝一顿酒。
从崔建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母亲饮酒。
他信誓旦旦的说定然中举。
他发誓要中举!
在去长安的路上他见缝插针的学习。
在马背上他能看书,为此两次差点摔下悬崖,随行的官员和考生们都知晓有个傻乎乎的崔三郎。
到了住所后,别人早早洗漱睡了,他就拿着书到院子里,借着月光看书……偶尔遇到阴天,他就去蹭,厚着脸皮去有蜡烛的官员房间里蹭光。
官员暗讽崔氏子竟然也没钱买蜡烛?
他只是笑笑。
能蹭到就好,至于别的他不在乎。
科举后,他焦虑不安的等待着消息。
放榜时,他在人群中往前挤,有人被他挤烦了就喝骂,准备动手,可看到他那通红的眼珠子,最终选择了让路。
当看到榜上的名字时,崔建转身就跑。
他去写信。
他在信中给母亲报喜,说是晚些就告假回去。
程序走完后,他急匆匆的赶到了家中。
眼入眼帘的是那一屋子的白。
“你阿娘接到了你的信……”
阿娘得知他过了科举的好消息后,含笑而去。
临去前,阿娘一直在念着他。
三郎……三郎……
那一刻崔建跪在母亲的卧榻前默然,泪如雨下。
从此后他知晓自己失去了庇护。
家族的资源不是无限的,必须要集中在最出色的子弟身上。
他的父母没了,也就没人帮他争取,没人帮他说话。
所以他一直在地方为官。
这一路挣扎着到了长安城,进了吏部,他觉得自己的前程出现了光明。
但从此他就不动窝了。
他多年来自己打拼,见识经历了许多事儿,他不傻。
家族,士族都需要他在这个位置上提供帮助,所以他只能不动窝。
他也觉得憋屈,但却不说。
你说什么?
家族中没人为你说话,你说的越多,长辈们的厌恶就越多。
家族这些年好歹也不时帮他一把,这些都是恩情,所以他只能默默的埋头苦干。
但贾平安的征辟令给了他机会。
从小崔建就知晓机会难得,他眼巴巴的看着族里的长辈,虽说自己获得机会的几率比别人小,但他也心满意足了。
不能浪费机会!
崔建深谙这个道理。
这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小贾负责。
于是他殚思竭虑,恨不能会分身术,把大军的一切管好,分配好,协调好。
下午大军宿营,崔建亲自去检查了辎重。
大车上堆积着粮草箭矢等物。
“还有多少?”
夕阳下,听到答案的崔建面色凝重,随即去寻了贾平安。
“十日。”
“够了。”
贾平安指着地图分析道;“敌军距离我军不过三日的路程。”
“后续的辎重会来,但我担心敌军会突袭……十万大军,这里又是敌军的地方,他们熟悉地形,知晓哪里有路……”
刘仁轨皱眉看着地图,“辎重要务必小心。”
“我知晓。”
贾平安看着很平静。
随即就是巡营。
此刻营地中处处都是篝火,取水的大车络绎不绝的往来。
“要不,少吃些?”
崔建提议。
贾平安微微摇头。他饿过。当年在农村时吃不饱,没有早饭,天麻麻黑就出门放牛,几岁的孩子饿的前胸贴后背,眼睛发绿光,见到能吃的不管是什么都往嘴里塞。
那时候他觉得但凡有谁弄了香喷喷的肉干来就能骗走自己。
所以他知晓什么都能节省,就是饭菜不能节省。
“只管吃。”
可等回去后,看到李敬业端着小盆吃的嗨皮时,贾平安依旧有些头痛。
这特娘的就是酒囊饭袋啊!
“我的饭菜呢?”
贾平安的饭菜就是两张饼,菜是咸菜咸肉汤。
这汤咸的贾平安想骂人。
罢了。
他努力回想着自己几岁时在别人收获后的红薯地里乱挖的事儿。
表兄是个中医,家中有小锄头,贾平安顺手就带走了。
挖啊挖!
可那时候别人家也没余粮啊!那地里的红薯收的太干净了。
但隔一阵再去挖,就能挖到一些类似于根系般的红薯。
这些细小的东西让彼时的贾平安狂喜,随即把牛系在树上,自己寻了枯枝来生火烤红薯。
那细小的红薯吃着……真香甜。
靠着幻想当年的小红薯,贾平安把干饼吃的津津有味,连汤都喝的很是舒坦。
“不对啊!”
李敬业是吃饼吃的爽,汤他是不喝的,只是捞里面的肉和咸菜吃。见贾平安喝的喷香,他就觉得不对。
“他们可是给兄长弄了好吃的?”
李敬业趁着贾平安不注意,就端起他的汤喝了一大口。
“哦……咳咳咳!”
李敬业差点把碗丢了,“好咸,难喝。”
贾平安一把夺过自己的碗,美滋滋的喝了一口,再来一口饼,眼睛都眯了起来。
那时候但凡是吃的他都不嫌弃……不对,魔芋豆腐他不吃,那味道和口感他实在是接受不能。
“兄长你如何能喝这等难喝的汤?”
李敬业很是敬佩。
“饿你几年就知晓了。”
那时候但凡能得一顿可以敞开吃的饭菜,他能把自己吃到隔食(消化不良)。
几岁时他最高记录吃了六碗饭。
娘的!
不是小碗!
……
十万大军的宿营动静很大。
大部半林的个子在倭国算是鹤立鸡群,这也是他能一路高升的助力之一。
十万人,途经的小城无法承载,所以大部在城外宿营。
“我不肯进城不是因为城中不舒服,大军在哪,我就在哪。”
大部半林目光从地图上移开,缓缓回身,副将土师宰信颔首,“是,将领必须和大军在一起。十万大军,这是从未有过的规模,我们必须谨慎。”
大部半林坐在帐篷里,腰杆笔直,“唐军两万深入境内,他们的辎重会远远不断的运送而来,但随军能携带的粮草却不可能多……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土师宰信点头,“所以我军要紧的不是和唐军决战,而是要拖住他们,利用我军熟悉地形的优势,截断他们的粮道。在断粮的威胁之下,贾平安必然会选择出击,如此我们可从容不迫的等待时机。”
“就是如此。”
默然良久,大部半林突然说道:“贾平安在辽东一役中大放异彩,连天皇提及此人时都有些不自在,我们要谨慎,却不能太谨慎。”
“此人狡猾。”在兵败辽东后,倭国就对贾平安进行了全面了解,可惜知晓的不全面,但足够土师宰信来分析这位大总管了。
“大唐将领用兵多是直来直去,靠的便是唐军的强悍。可贾平安不同,此人用兵诡诈,当初十万联军浩荡,可却被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由此可见此人用兵的狠毒狡猾。”
“但他粮草不济!”
大部半林握住刀柄,脸庞在烛光中阴晴不定,“此战务必要斩杀此人,提振士气!”
……
李敬业不死心,第二日凌晨吃早饭时先喝了汤,觉得难喝极了,就蹲着看贾平安吃饭。
一口饼来一口汤,安逸!
服了!
李敬业默然拱手,一手拿着几张饼,一手端着汤碗溜到了另一边,和刘仁轨一起吃饭。
刘仁轨也喝不惯这个汤,可李敬业却说道:“副大总管,你也不喜欢喝汤?”
这个不能说,说了影响士气……所以刘仁轨每次都想把军中的厨子全数杀了祭天。
他微微一笑,“老夫很喜欢,只是等凉了再喝。”
边上的将领们都赞美的点点头。
能跟着一起吃苦的就是好兄弟。
刘仁轨准备晚些把肉吃了,汤倒掉。
他慢腾腾的吃着,就想把人全给磨走自己好倒汤。
李敬业却觉得刘仁轨和兄长一般癖好,就喜欢这种怪味汤,于是眼巴巴的看着他。
“副大总管,汤冷了。”
老夫欠你钱了?
刘仁轨哈哈一笑,“老夫最近嘴里生疮,要喝凉一些。”
你赶紧走啊!
可李敬业吃完了依旧不走,就蹲在他的身边,伸手摸摸汤碗,“凉了,都冰手了。”
老刘的饼也吃完了……
他看看左右,生平第一次想捶死一个人。
“你喝吧。”
李敬业眼巴巴的看着。
但凡能把苦难当做是享受的人李敬业都感兴趣……譬如说上次在青楼就遇到了一个大腿受伤的男子。
大腿受伤了你没法动吧?
而且别人动也会弄疼你,可男子依旧进了房间,晚些传来了他的惨叫,但频呼:爽利!快些!
这等人就是好汉!
今日李敬业的心中又多了半个好汉。
刘仁轨屏息一饮而尽。
“啊!”
放下碗时,他忍不住长叹一声。
李敬业起身。
滚吧!
刘仁轨真的受不了这个铁憨憨。
“晚饭我还来。”李敬业拍拍屁股走了。
刘仁轨:“……”
斥候回来的越来越快了。
“敌军在四十里开外。”
“三十里!”
“二十里!”
“敌军扎营了,在砍伐树木。”
“他们在建造营寨。”
营地是营地,营地就是一个密集帐篷区。营寨是营寨,营寨的防御能力比营地高了不知道多少。
“这是要固守!”
刘仁轨阴着脸,“毫无疑问,倭军是看出了我军粮草不多的窘境。”
“要提防粮道。”
裴行俭缓缓发声,“我军只有两万余,若是想护住粮道就必须分兵,一旦分兵,敌军就有机可乘。”
这便是兵力不足的缺点。
贾平安看向了程务挺。
程务挺起身,“大总管,我以为粮道危险。”
“王方翼!”
贾平安一一点名。
这些名字在以后将会闪烁在大唐的边疆,成为护卫大唐疆土的将星。
王方翼的身材矮壮,加上那张脸,给人极为稳重可靠的感觉。
而程务挺骁勇善战。若是他能聪明些,以后成为下一个苏定方自不待言。可这货却干政了,卷入了政治的漩涡中,最终被武媚干掉,还牵累了王方翼。
至于裴行俭,此后成为了大唐少有的能镇压一方的名将。
如今这三位都在贾平安的麾下效力,贾平安觉得眼前全是星星。
王方翼起身,徐小鱼站在贾平安的身后,敏锐的发现王方翼对郎君的恭谨真诚了许多。
“粮道维系会非常难,下官以为当倾力一击……否则一旦陷入了维系粮道中,敌军就能不断调动我军……”
贾平安颔首,“裴行俭。”
裴行俭最近混的不怎么样,可没想到一个文官竟然被征召来统帅一军,这特娘的也太梦幻了吧?
他知晓只是贾平安在使劲,所以也颇为感激。
“我以为当临机而断。”
刘仁轨有些不满的冷哼一声,觉得裴行俭这是在耍滑头。
贾平安却面露微笑,“都不错。”
晚些等众将走后,刘仁轨不满的道:“其他人还好,裴行俭有些谨言慎行。”
贾平安笑道:“老刘你不知晓,他这是自信。”
“自信?”
刘仁轨皱眉,“他有何自信?”
因为你不知道裴行俭此人的厉害!
贾平安笑着也没解释。
第二日,斥候出击。
“放箭!”
双方的斥候爆发了大战。
唐军的弩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先机而动,随即再用横刀来教倭人做人。
但蚁多咬死象,唐军最后只能退去。
“敌军固守营寨。”
这是最新的消息。
此刻唐军已经逼近了敌军大营十里之内。
“扎营。”
贾平安没有犹豫。
两军相隔十里对峙。
……
“贾平安来了。”
大部半林看着诸将,沉声道:“机会就在眼前!”
他拔出长刀挥斩,身前的案几被斩断。
他起身喝道:“陛下在看着我们,倭国兴衰在此一举,胜了全家荣华富贵,败了……我当战死沙场,以酬陛下的厚恩,而你等……家眷将沦为奴隶。”
众将起身,“领命!”
稍后一支军队离开了大营,从后面消失在丛林中。
大部半林看着他们消失之处,踌躇满志的道:“此战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