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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思邈在民间的名声更大。
长安是个名利场,虽说有荣华富贵,可孙思邈却更喜欢在民间行医。
邵鹏的眸色阴冷,显然是在琢磨着报复的手段。
但孙思邈经历多了,对这些压根不怕。
只怕抓他的人刚出现,那些百姓就能拎着锄头来保护他。
当然,他无需如此,大不了一走了之。
“孙先生可在此处?”
外面的女子再度问道。
一个弟子出去,见一个带着羃?的女子站在外面,身后是三个大汉。
“你寻先生何事?”
女子松了一口气,“贾家苏氏求见孙先生。”
里面的邵鹏出来,“二夫人?”
苏荷欢喜问道:“孙先生可答应了吗?”
邵鹏摇头,苏荷的心冷了半截,随即进去。
孙思邈皱眉看着她,随即拿起一卷书看。
他居于此处,每年长安不知多少人来求医问药。那些权贵高官的仆役或是倨傲,或是恭谨,但他一律不去。
他认为长安的医者足够多了,医术精妙的也不少,他不过是虚名而已,若是去了长安医治,随后再也无法脱身。
长安……老夫不喜!
“求孙先生大发善心,救救我家夫君。”
苏荷盈盈拜倒。
孙思邈须发皆白,容貌却如五十许人,但外界传闻他已经过了百岁。
孙思邈淡淡的道:“老夫医术不精,唯恐误了贾郡公的病情,夫人请回吧。”
苏荷抬头,见他神色淡然,就再度哀求。
孙思邈只是摇头。
老夫不想再进那漩涡中。
苏荷绝望了。
“我知孙先生是不喜荣华富贵……”
孙思邈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知道就好。
邵鹏叹息一声,“夫人,回去吧。”
回去后,帝后自然会处置。
但想到贾平安卧床不起,邵鹏心中就难受。
“夫君说过真正的世外高人都视名利为粪土,觉着自己独立于世外,不受什么前隋大唐的束缚,遨游于山水之间……可这些世外高人却不知晓,若是没有强盛的国家,哪来的自由?”
苏荷深吸一口气,神色冷漠,“前隋混乱,先生可能自由行走?”
前隋大乱时,整个国家都在刀光剑影中呻吟,谁敢随意远行?
“大唐兴,先生能随意游山玩水,随意采药琢磨医术,随即远行……可若是大唐衰微,山中有盗贼,大道有乱兵,天下哪来的净土?”
说得好!
邵鹏真想叫声好。
孙思邈抬头看着苏荷。
苏荷吸吸鼻子,“先生以为自己治病救人便是慈悲吗?若是大唐衰微,天下要死多少人?先生救得百人千人,可战乱却能死无数人……千里无鸡鸣,遍地尸骸……先生救得过来吗?”
当时夫君还提及了一个姓鲁的人,说是那人为此弃医从文。
孙思邈的几个弟子面色不大好看,但苏荷此刻却压根不在乎……
孙思邈看着她,缓缓问道:“那位贾郡公何人?”
苏荷的一番话让孙思邈心中微动……前隋时他只能在山中琢磨自己的医术,为附近的百姓诊疗。到了大唐后,天下大治,他几次出去都感受到了盛世的气息。
——先生在山中能救几人?
这话对他的触动颇大。
可那位贾郡公何许人也?值当你扯上了大唐衰微。
苏荷目光炯炯的道:“我家夫君文采无双,新学让长安学子趋之若鹜,让山东士族的大儒们自愧不如。我家夫君借钱设立了养济院,前后投入上百万钱,专门收了孤老照看。”
孙思邈的眉微微一动。
“我家夫君……”想到夫君做了那么多事,却遭此大难,苏荷的眼中多了泪水,哽咽道:“此次征伐辽东,灭国有三,我家夫君战功赫赫,可却因一把火烧死了十万敌军,被天谴……若是辽东三国还在,孙先生可知每年大唐要往辽东投入多少民夫,多少将士和钱粮吗?”
她捶打着地面,愤怒的道:“那些民夫会远离家乡和妻儿,一路运送粮草辎重,不知归期。有人病死在途中,有人因此家徒四壁。”
她质问道:“敢问孙先生,我家夫君如此可是有功德?为何受此天谴?孙先生为何能无动于衷?”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道:“罢了,告辞。”
她心中冰冷,想到夫君就心如刀绞。
但在此地却是无用,不如回家陪着夫君,哪怕是最后的时光也好。
邵鹏摇头,跟着她出去。
走出房门,就见周围树木林立,绿荫处处皆是。更有些药材种在周围,风一吹,那些药材微微摆动……
苏荷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段出粮目光阴郁的看着里面。
他当年在辽东以人皮为鼓,以人骨为槌,令人闻风丧胆,连军中的同袍都不敢和他亲近,于是被踢了出来。
他自觉自己此生大概就是个孤魂野鬼,无处收容。可没想到贾平安却收了他,而且还是贾家的护卫……
许多人知晓他的事儿后都惊惧不安,或是厌恶。
但贾平安却从未如此,连贾家的二位夫人和两个孩子都是如此。
他们待他就像是一家人。
每年四季衣裳,住的好,吃的更好,钱粮优厚,而且从不呵斥打骂……你去长安问问,那些权贵人家对自家的护卫可能如此?
他话少,但不代表他不知感恩。
段出粮的眼珠子渐渐红了,那呆滞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房门。
他呼吸急促,突然伸手拔刀。
呛啷!
陈冬和徐小鱼赶紧抱住他。
“万万不可!”
陈冬低声道:“孙先生在民间偌大的威望,你若是动手,大郎君和小娘子以后怎么办?”
若是段出粮动手杀了孙思邈,贾家就算是社死了。
段出粮怒吼道;“郎君如此好的人,他竟然不肯施救,留着作甚?”
“咳咳!”
里面两声干咳,接着换了一身衣裳的孙思邈出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弟子……他们都背着药箱子。
孙思邈看了段出粮一眼,摇头,“情志受损,性子大变,若是不改,早晚会出事。”
苏荷看着他,颤声道:“孙先生,你这是……你这是去何处?”
孙思邈捋捋胡须,“你这个小娘子会说话,一番话让老夫心中不安……这便进长安去看看。”
苏荷喜极而泣,“孙先生……”
孙思邈笑道:“好与不好,老夫不能断言。”
被他叫做小娘子的苏荷连连点头。这一路她急匆匆的,此刻累到了极点,却不肯说。
……
长安,贾平安依旧不醒。
卫无双有些病急乱投医,长安但凡有些名气的医者都被请了来,可最终都摇头离去,给再多的钱也不敢出手。
高阳要爆炸了,令人悬赏不说,还令人去洛阳寻访名医。
宫中,武媚焦躁不安。
“为何还不回来?”武媚冷冷的道:“邵鹏办事不力!”
周山象心想那位孙先生连皇帝的召唤都能找借口拒绝,邵鹏去了有何用?
李弘上课也没了心思,先生已经多次呵斥了,可他却依旧如故。
“太子可知头悬梁,锥刺股吗?先贤求学艰难,可求学之心却坚若磐石。陛下为太子寻了许多先生,对太子寄予厚望,为何频频走神?”
李弘恹恹的摇头。
先生抬头,对曹英雄和郝米可就没了那等宽容,厉声道:“你二人既然陪伴太子读书,为何神不守舍?”
兄长不好了……
曹英雄想到了这个,他霍然起身,“我要告假。”
他拱手,也不等同意就走了。
先生气得七窍生烟。
郝米心中难受,但他却没办法告假。
李弘起身,“孤有事,今日告假。”
先生气得倒仰,一迭声道:“去禀告陛下,去禀告陛下!”
李治得知后也只是默然。
先生气苦,就问了郝米,“这是为何?”
郝米说道:“贾郡公病倒了。”
李义府今日有事求见皇后。
武媚神色平静的处置了他的事儿,李义府按理该告退,可他却欲言又止……
以往若是如此,皇后定然要问为何,可今日皇后只是漠然。
皇后这是为了贾平安而心情不好……李义府笑道:“臣听闻贾郡公重病不起,皇后这般忧心忡忡……臣担心呐!”
武媚淡淡的道:“你在担心我……还是在窃喜?”
李义府:“……”
他脊背发寒,赶紧行礼,“臣和贾郡公是有些冲突,可不至于为此幸灾乐祸。臣更担心皇后忧心忡忡,有损身子。”
武媚冷冷的道:“你若是有心,便去请了名医来,若是无心……我的身子无恙,能活的比你等都长!”
弄巧成拙了……李义府赶紧告退。
出了大殿后,他假装受不住阳光直射,就侧身眯眼看了殿内一眼。
皇后站在那里发怔,她缓缓伸手把头上的发簪拔下来,仔细看着,竟然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出了皇宫后,他松了一口气,嘴角挂着微笑,低声道:“死路一条,哈哈哈哈!”
贾家,李淳风到了。
老李于医术上也有些造诣,此刻按着贾平安的脉,缓缓说道:“老夫这两日一直在和医官们琢磨,今日来看看……”
卫无双神色憔悴,福身道:“多谢太史令。”
李淳风摇头,眉间多了些愁绪,“谢老夫作甚?老夫与小贾乃是忘年交,见他如此,老夫……”
他松开手,缓缓说道:“小贾这病……风寒怕是有一些,老夫问过英国公,从辽东归来的这一路很快,他犹自觉着不够,时常催促。半路他还在一处水潭沐浴……那水潭的水冰寒刺骨。”
这是受凉了?
卫无双心中一喜,“可有法子?”
“法子是有的。”李淳风看看贾平安的面色,“可老夫还觉着……他这怎么像是撞到了些什么……”
卫无双心中一凛,“太史令是说……夫君撞到了邪物?”
李淳风皱眉,“按理是不会。小贾浑身的煞气,什么邪物敢往他的身边靠?这样的人,但凡家中有人病重,只管请他去边上坐着喝酒说话,病人就能睡得安稳……”
他沉吟良久,“随同小贾出征的有谁在?”
卫无双想了想,“有个护卫,不过去了终南山。”
边上的鸿雁提醒道:“夫人,李郎君也去了,他在前面。”
卫无双捂额,“是了,请了来。”
晚些李敬业来了,目不斜视。
李淳风问道:“小贾此次出征可曾受伤?”
李敬业想了想,“兄长当初也曾冲杀……受创五处,不过都是小伤。”
李淳风皱眉,“解衣!”
呃!
三花上前,鸿雁上前。
“我来!”
卫无双走到了床边,伸手解衣。
解一解的,泪水就落在了贾平安的身上和脸上。
衣裳解开,李淳风仔细查看着。
胸部一处,这是从甲衣的缝隙里挨了一刀,伤口很短,如今伤痕只剩下淡淡的一抹粉红色。
肩头一处,这里已经愈合了。
下面三处伤口,但都愈合了。
“翻过来,那个……敬业。”
李大爷实在是翻不动贾平安,加上卫无双也够呛。
李敬业过来,轻松就把贾平安翻了过来,让人联想到了翻烙饼。
不过李敬业看着很恼怒。
“兄长悍勇,背部怎会有伤?”
贾平安的背部光洁。
“难道老夫错了?”
李淳风让李敬业把贾平安翻到正面来。
没了!
贾平安穿着自己设计的四角内裤,躯体很清晰。
李淳风突然干咳一声,“咳!”
众人不解。
李淳风淡淡的道:“那个……有些地方老夫不方便,敬业,和老夫出去。”
“为何?”李敬业不解,“为何要回避?”
你这个憨憨……
二人出去,卫无双就把贾平安的亵裤褪了下去。
她仔细寻摸着。
突然她的动作定住了。
“这里……”
就在贾平安的大腿靠近根部的地方有个伤口。
伤口不大,表面有些溃疡。
李淳风闻声进来,卫无双赶紧把亵裤拉上来,然后要了剪刀,把伤口那里剪开。
“果然!”
李淳风双目炯炯,“便是这里。”
“可能治好?”卫无双欢喜的问道。
李淳风摇摇头,“道人行天下,或是隐居于深山,学些医术乃是自保,这等经久不愈的伤势多半是有毒,要想治好……老夫知晓一人。”
“谁?”
卫无双发誓,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把那人请来。
“孙思邈!”
……
“驾!”
一骑冲进了长安城,守门的军士刚想呵斥,可一看中间那个戴着羃?的女子,再看看后面些的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顿时就欢喜的道:“可是孙神医?”
没人回答他,身边有路人说道:“这可不就是孙先生!孙先生竟然来了?”
消息不胫而走。
“孙思邈进城了。”
李义府一怔,接着便砸了水杯,然后深呼吸,压住那股邪火,“孙思邈难道能超过了长安的名医们?”
他的眸色阴郁,嘴角挂着冷笑。
……
“陛下,孙思邈进城了。”
李治和武媚先是一怔,随即问道:“去了何处?”
“去了道德坊。”
李治微微皱眉,“如何请来的?”
“陛下,邵鹏求见。”
邵鹏进来行礼,抬头道:“陛下,皇后,奴婢去了终南山,孙先生不答应。后来贾家的那位二夫人苏氏到了,一番话说动了孙先生……”
“她说了什么?”
李治很是好奇。
武媚更是如此。
“她说世外高人能享受这等宁静和自由,皆是大唐兴盛的缘故。前隋时天下大乱,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孙先生在山中能救几人?”
李治眸色微动,“是啊!在山中倒是逍遥自在,也能救些山民百姓,可天下若是大乱,能救几人?这话倒也是直指人心。那个二夫人是……”
时日久了,李治早已忘记了贾家两个女人的具体出身。
“是苏荷,陛下,她就是原先感业寺的住持。”武媚欣慰的道:“那苏荷天真烂漫,臣妾想着卫无双能为平安掌家,可却冷清了些,苏荷娇憨,倒是正好能陪伴他。谁曾想这娇憨的女子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李治笑道:“这往日是藏拙了吧?”
藏拙的人他不喜欢,觉得太阴。
“陛下却是错了。”武媚笑道:“苏荷不是藏拙。这人贪吃,在感业寺就四处搜罗吃的,把本业都忘在脑后。等嫁到了贾家去,更是变本加厉,撺掇着一家子跟着她吃,美其名曰修炼。”
“哈哈哈哈!”
李治不禁大笑。
“去贾家等着。”武媚随后派了邵鹏去贾家蹲守消息。
贾家。
贾昱觉得不对劲,和兜兜嘀咕了许久,随后兜兜就独自来到了病房前。
李淳风在里面,卫无双站在一边,李敬业在更外面一些,还有鸿雁和三花在一侧。
“这等毒最是让人头疼,小贾的底子好,可这也有不好之处。”李淳风叹道:“底子好就一直硬扛,最终累积起来,一下爆发就再难收拾……”
卫无双轻声问道:“可危及性命吗?”
李淳风点头,“此事敬业应当知晓。”
李敬业紧皱眉头,“军中那些兄弟最喜在刀枪箭矢上涂抹些秽物毒药,甚至是许多东西混在一起……军中的郎中猜不透是什么毒,最终只能看运气,能熬过就活,熬不过……就死。”
“阿耶!”
众人回头,就见兜兜冲了进来,嚎哭着往床上爬。
“阿耶!”
如同是当年一样,她坐在阿耶的身上,伸手捏着他的脸颊摇晃,“阿耶醒来,阿耶不能死,我要阿耶……”
贾昱也进来了,两个孩子一起嚎哭。
李淳风叹息一声,起身出去,顺手把李敬业给带了出去。
“兜兜快下来。”卫无双想要去抱兜兜。
兜兜扭动身体,甩着双手,“我不!我不!我要阿耶醒来。阿耶……”
卫无双不禁双目含泪,刚想强行把她抱下来,却突然揉揉眼睛。
贾平安听到了声音。
是兜兜!
声音很弱小。
贾平安想动,他奋力挣扎着,可依旧没法动弹。
他努力睁开眼睛,可百般努力也看不到东西。
“阿耶!”
脸颊那里好疼。
这个黑心棉!
贾平安猛地一挣,重新控制了身体,缓缓睁开眼睛。
“兜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