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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点声,别被其他人听见了”,另一个温柔如水的声音低低提醒,“不看僧面看佛面,更何况咱们现在还在张家呢。来前听我娘说,张夫人办这个赏花宴,就是因为被周家弄得没面子而特意给她侄子相亲的。你爹和我爹虽然是张大人的下官,但只要咱们低调地走个过场,就不会被‘抓壮丁’。”
“‘抓壮丁’”,一阵清脆的笑声响起,“哎呦,温姐姐,你这个说法要笑死人了”,笑了好一阵儿,她才接着道:“我就是看不过季家那宝贝蛋仗势欺人的德行,人张家又不是没有大少爷,他仗的什么势!再说这里又没别人,只我们两个,说说有什么。”
温喜雨闻言,不置可否地笑笑。
于小琳突然叹了口气,“张夫人遍邀湖州城贵女办这个赏花宴,意图是什么,谁不知道一些?前天收到帖子,我娘就说‘这一定是张夫人有意给他侄子定亲呢,你到时可要好好表现’”,揪了下旁边一株半开牡丹的叶子,她嘟着嘴道:“可是我就是嫁给一个贩夫走卒,也不愿意嫁给那样一个没甚家底的纨绔子弟。”
温喜雨唇角露出一个苦笑,“是啊,谁愿意呢?也不看看,张夫人办这个赏花宴,来的适龄女孩子不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女,就是像你我这样父亲官位比较低的。”
“周依依都看不上的人,凭什么张夫人就觉得咱们该看上”,于小琳面上带了几分气愤,“刚才那季玄泰可往姐姐处看了好几眼,你要小心些。别看他现在在湖州城挺风光的,可背后大家谁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算。”
温喜雨的脸色红了红,抬手掐了于小琳一把:“叫你胡说,那人什么时候看我了。”
“是是是”,于小琳连忙讨饶,“给他看一眼真是侮辱了姐姐的好品格。姐姐这样的人品,要嫁也是嫁张大公子啊。”
“你还胡说”,温喜雨又抬起了五指纤纤的手掌,两个女孩顿时笑闹在一处。
而坐在石椅上将这些话完完整整听入耳内的季玄泰,脸色却黑成了锅底。
他是真没想到,这些往日看见他都羞得不敢抬头的女子,在背地里竟是这么说他的。
搁在石椅上的大手紧紧攥起来,骨节出泛出白色。
“温姐姐,太学是腊月初十休假吧”,那边说话声又传来,“从京城到咱们湖州,骑马有三天的路程,这么说再过不了几天,张大公子就回来了!不知张夫人会不会在年前再开一次赏花会…”
“好个不知羞耻的丫头,你还说呢”,女孩温柔的声音满是打趣,“快拿镜子看看去,脸都红成什么样子了。可见你也心思不纯,往后就别总说我了。”
“我这是为姐姐操心呢”,脆爽的声音说道。
接着又是女儿家打趣笑闹的声音,往常对于季玄泰来说很悦耳的声音,现在却只让他觉得太阳穴突突发疼。
足有两刻钟的时间,那两个从张大公子说到湖州府其他青年才俊的姑娘才离开花房。
这时,饶是季玄泰修养再好,再告诫自己不能跟女人一般见识,一双眼睛中还是墨色沉沉,压抑堆积了怒火。
他本想即刻离开张府回家去的,不过摸了摸袖口里自己耗费三天时间想到的新的火锅样式,他还是到前面找到个仆人,问了姑姑在哪,迈步过去了。
之前从梨花村一回来,他就把那火锅底料的方子交给了姑姑,店里推出后,生意堪称火爆,后来时家那边的新颖别致的火锅推出,姑姑名下的那个店面的生意立即就被分走了一半。
也是时家会做人,将火锅价位定的比较低,讲究高端的,都还是去姑姑名下那家店。
不过季玄泰清楚,湖州府城中家境一般的人家是占大多数的,长此以往,姑姑的火锅店定会被时家的火锅店压下去。
感激姑姑姑父对自己的照顾,季玄泰特地耗费心思想了两种新的火锅样式,想交给姑姑,让姑姑把之前那普通锅的配料换一换,降个价。而这种新样锅子,还保持现在的价位。
那么一来,店里的生意肯定能好到红火。
季玄泰怀着这样的想法,来到姑姑所居的流云院中,丫鬟婆子们见他过来,纷纷见礼,打帘子的丫鬟说:“表少爷稍等等,夫人和三小姐正在室内说话,奴婢去通报一声。”
要隔往常,季玄泰是不在意的,但刚在无意中听过两个少女在背后对他的肆意贬低后,他想得便有些多,“姑姑和表妹说的是我不能听的吗?”
丫鬟的脸色白了白,忙按手道:“表少爷息怒,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正这时,张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盈菊挑帘子出来了,“跟谁说话呢?”
抬眼看到表少爷面无表情的脸,盈菊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表少爷,快进来,刚才夫人还说您不知猴哪里去了呢。”
季玄泰点点头,一手背后,抬脚迈进了门槛,转过山水屏风,透过内室小门上的珠帘子,他看到表妹匆忙地抬手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心里不由想,姑姑和表妹说什么会把她说得哭了?
丫鬟拨开珠帘子,季玄泰走进内室,先往表妹的脸上一瞧,张媛眼睛红红的,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即撇开到一边去了。
想起在花房那两个女人的话,季玄泰暗想,难道是姑母担心他娶不上媳妇,想让表妹嫁给他而表妹不同意才哭的?
因此,季玄泰转眼就不关注张媛了,心里还有点烦,你说外人看不上贬低我就算了,你作为亲表妹至于这么着吗?
“臭小子,这是哪儿跑一圈过来了?”张夫人笑着拿帕子在鼻前扇了扇,“喝了多少这是?小小年纪也不知把稳一些。再这样,我可得遣个人到山上告知我爹一声。让你爷爷好好治你一治。”
“爷爷在山上清修呢,这些凡尘琐事,还是不要打搅他老人家了”,季玄泰一听到他从小最怵的爷爷,刚才那点不愉快登时忘了个干净,忙讨饶道:“我没喝酒,酒气都是在吃饭时沾染的。对了姑姑,这是我想出来的两种新样式的锅,您看用这个做火锅的锅子怎么样。”
张夫人接过侄儿递上前的纸张,展开看了看,两只锅子鼻环精致美观,底座可以添炭,的确比之前的那种简单的铜锅子好许多。
季玄泰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张夫人听得连连点头,直说好,见姑姑认同,季玄泰就说他这就回家去了,张夫人还起身送他到门口,嘱咐他将府里新做的鹅油卷给他奶奶捎去些。
然而一放下帘子,张夫人就不怎么在乎地把那张纸交给专管财务的大丫鬟盈把,“收起来吧,明个儿拿下去叫试试。哎,玄泰这孩子,还是受家庭的限制,跟时家那么一家商户,我们有竞争的必要吗?”
“表哥还不是为娘的店着想?”张媛从内室出来,将帘子摔得刷拉响,“娘,您一向对表哥很好的啊,为什么不能让女儿嫁给他?”
“你一个大姑娘家说这话,知不知羞?”张夫人说着叹了口气,“娘是疼你表哥,可相比起来,更疼你啊。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怎能让你嫁给一个将来不能给你幸福和荣耀的男人。”
“那是我表哥”,张媛气得跺脚,眼泪又流了下来。
“正因为是你表哥,我才没有在你说出这个想法后,阻止你们会面”,张夫人摆摆手,“把静心篇好好抄两遍去,再来跟娘说说,娘为什么不让你嫁给玄泰。”
屋里,张媛又反驳了一句,帘子外面,季玄泰已大步走了,打帘子的丫鬟垂着头瑟瑟发抖,直到表少爷的身影消失在流云院大门外,她才颤巍巍地掀开帘子,进去将刚才的事情汇报了。
张夫人闻言,先是怔了怔,随即叹了一句:“这些孩子啊,非得让我操碎心不可。”
…
季玄泰步行回的他家,一路上脑子里想了很多。这是为什么呢?不过是姑母疼他和疼亲生儿女是有差别的罢了,就像当初表哥不认真读书,姑母甚至气得动了手,自己不认真读书,姑母只是笑着说他还是没长大的孩子。
他突然明白,教与不教,才是是否真心疼爱的最大差别。
然而他的亲娘,却从没有管教过他啊。不论他玩得怎么疯,他娘从没说过他一句。
一路步行到家,拒绝了三个偶然遇见的朋友叫去斗狗或斗鸡的邀请,季玄泰进门后,问那见了他便停下请安的丫鬟:“我娘呢?”
“夫人?”丫鬟蒙了蒙,紧跟着道:“少爷,您快去看看吧,老爷中午回家时带了一个烟花女子回来,说是要纳为妾室,夫人都气晕了。”
季玄泰嗤笑一声,说了句“又是这点破事”,就大步朝主院祖母的院子而去。
“少爷,您回来啦”,主院外,一个俏皮的小丫鬟施了礼,才低声道:“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因为老爷要纳烟花女子为妾的事,老夫人叫人从山上请来了老太爷,您现在过去,少不得挨一通训的。”
若是以往,季玄泰定然转头就走了,不过今天他一直驰骋欢乐的世界被敲碎了,莫名地就想进去听一听老头那些呵斥他是败家子的话。
他觉得,老头说他是败家子那些话,可能会比姑母说的那些话让他心里舒服些。
果不其然,季玄泰一进去,就被中气十足地季老爷子逮住一顿熊:“哪里耍去了?带着一身酒气回来!还有这穿的什么衣服?大红色的,还有绣花,你怎么不穿那小娘子穿的衣服去?”
季老夫人听得直撇嘴,实在是忍不住怼了一句:“有你这么训孙子的吗?”
“都是叫你惯的”,向来跟正妻不大对付的老爷子立即十分不给面子的反驳,“想再惯出一个他爹那玩意儿来。”
“别玩意玩意的”,季老夫人的脸色顿时黑沉下来,“再怎么样那也是你亲儿子,说我惯,那你怎么不心平气和地管一管呢。”
季玄泰听了会儿,觉得特别没意思,爷爷奶奶都这么老了,怎么每次见面都跟那不成熟的人似的?把责任你推我我推你的。
“我管你让管吗?”季老爷子突然吼了一嗓子,“我一管孩子,你不是哭就是闹的,我这个当爹的哪还有半点权威?好好一个孙子,我说带到山上让他吃吃苦,你不舍得,留在身边就留在身边吧,你咋不教孩子道理呢?咱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竟然还撺掇大女儿去向那周家提亲?现在可好,人家年没过就跑到泸州去了,如今满城都是笑话咱们不知天高地厚的声音,我在城外山上都抬不起头来。”
听到这儿,季老夫人又气又恼,忍不住地就流了泪,“我不是为玄泰考虑吗?有个有力的岳家,他再稍微一努力,日后不是能过得好些吗?要不然能指着他三个姑姑过一辈子还是怎的?”
“你知道自家姑娘都不能关照玄泰一辈子,怎知道岳家就能?”季老爷子依旧高着嗓子,“明白这些,就该让他自己吃苦挣去。”
“爷爷奶奶,你们别吵了”,季玄泰突然开口,“都是我不清楚自己的地位,被人一吹捧就上了天。爷爷,你别总是怪奶奶,前些日子,奶奶还安排我去荆阳跟二姑父读书,只是我不想吃苦,就赖着没去。”
说完了,也不看两个老人是什么反应,转身就走了,到大门口时,正好碰到张家的婆子,说是府里做的鸡笋汤,夫人特意让送来给老夫人和少爷吃的。
季玄泰笑了笑,客气一句,依旧出门去了。
他从东市逛悠到西市,看什么觉得什么没意思,到赌场赌了两把,倒是赢了二十两银子,不过却被另一个不对付的纨绔给笑了一句:“季大少,听说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故事没?西边儿那书场里可有人会说,怎么样,本少请你听一场去?”
这人是湖州总督的庶子,对于季玄泰这个府尹大人的外侄,他半点都不看在眼里的。
季玄泰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以前跟这人打过不止一架,现在却懒得搭理他,毕竟人家说得对。
他季玄泰就是一个狐假虎威的狐狸,横什么呢。
季玄泰不理,那人却更加嚣张,损了他好些话,还是旁人听不下去,用色子转移了话题,那人才作罢。
走出赌场,季玄泰又往东市而去,路过中央大道的时家火锅店时,与从店里出来的时竟霖打了个照面。
“生意不错啊”,季玄泰突然想起了那个村庄里的小丫头,“怎么,这家店你爹交给你管了?”
自打周大小姐离开湖州,时竟霖便化伤心为动力,着力经营这家火锅店了,且因为本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会娶到周大小姐,经过这些日子的忙碌,他已经完全忘了当时得知周大小姐离开的黯然。
不过此时看到季玄泰,难免的就想起他求娶未成的事,笑道:“是啊。季少最近过得如何,常听有人说你黯然神伤买醉什么的。那可不好,还是努力努力吧,说不得有了成就还能心想事成。”
“黯然神伤?为一个女人我至于吗?”季玄泰嗤笑,忍不住骂了一声,“娘的,旁人看我笑话就罢了,你我好歹有一同为雪见紫奔波的交情,就是看在那小丫头面上,你丫也不该这么损我。”
“确实不该”,时竟霖闻言哈哈大笑,“小财神的面子我是必须给的。我要去瓷厂看一批碟子,怎么样,走一趟散散心?”
“不了,我还有正事”,季玄泰摇头,“你忙先。”
说着就走了,时竟霖没多想,毕竟那是周大小姐啊,嘴上说不至于,心里还不定怎么过不去呢。
这样同情的想着,就带着下人匆匆往瓷厂去了。
这边季玄泰到了东市的马车行,从赢来那二十两银子里拿出五两租了辆马车,又给马车行的小伙计二两银子让他去季家报个信:说他要出去玩两天,就赶着马车走了。
季玄泰是第一次赶马车,拿起鞭子却只歪斜不远就上手了,他又特地转到菜市,不嫌脏地进去买了十斤排骨二斤豆皮二斤大葱和一包磨好的调料粉,这才出了城门。
他出发时是午后,半夜到的仙泉县,就在那儿找了个客栈歇了一晚上,第二天吃过早饭继续出发,不过一个时辰,就赶着马车到了梨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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