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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满目孤寂凄凉,外人眼里,她儿女双全、夫妻和睦,娘家虽不如昔年鼎盛,那也是侯门贵府。
即便是嫁了公爵府的庶子,但富贵荣华分毫不差,走到哪里皆是显赫风光。
可谁又能知,几十年来,偌大家宅中,除了周妈妈,再无人知她心内的苦,而周妈妈即便知晓,也不能为她排解。
扶意言语恳切:“伯母,韵之和大嫂嫂,都很孝敬您,可她们也很害怕您,她们害怕您,却又不明白为何总惹您生气……”
二夫人目光颤颤地盯着扶意,像是惶恐她心里的苦被扶意说出口,可又渴望着,有一个人能懂她的心。
扶意横下心,说道:“因为您害怕伯父,您每天惶惶不安地过着日子,总怕稍有差错,就遭伯父的责备。于是您不自觉的,就将心内恐慌,全发泄在了孩子们的身上……”
“姑娘!”二夫人仓惶打断了扶意的话,原本苍白的脸,因激愤而涨得通红。
“伯母,是我冒犯了您。”扶意愧疚而真诚地说,“我与韵之情同姐妹,总也盼着她能和您亲昵起来,从此母女同心。说这些话,深知自己太轻狂,不敢请求您的原谅,可这是我肺腑之言,盼着您和韵之都好。”
二夫人却是泪如雨下,沙哑地说:“你都说中了……”
扶意双手递上帕子:“伯母,一切还可以改变,您愿意试一试吗?让孩子们的心,回到您身边,从此和和美美,母慈子孝。”
二夫人掩面而泣:“来不及了,瑞儿已经不要我这个娘……”
扶意说:“可大表哥还在,大嫂嫂和韵之还在,您还有怀枫和嫣然。”
二夫人眼神一亮,她好些日子没见过孙儿,这几日过得浑浑噩噩,也不知他们好不好。
可一想到孙儿都已会说话,会围着她撒娇,她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还活得这样憋屈,更是悲从中来。
扶意揣摩过二夫人的心思,她的一切,都依附在二老爷的欲望里,所做的,无非是想讨丈夫的欢心。
可二老爷却毫不在乎她的用心,稍有不顺意,便都是妻子的过错,满嘴的抱怨责怪。
妻子病了这么久,二老爷连看都没看一眼,比起担心妻子的身体,他更怨恨二夫人没有看好小儿子,让他再外丢了脸面。
二老爷从不反思自己的过错,二夫人不愿承担这份罪过,于是丈夫如何责备她,她便原原本本全发泄在儿媳妇甚至女儿的身上,将自己从一个可怜人,变成另一个压迫可怜人的人。
“伯母,仔细想想,您和大嫂嫂之间,和韵之之间,能有什么矛盾呢?”扶意道,“是二表哥不辞而别,他不仅丢下了您,他也丢下了兄弟姐妹,这不是您的错,也不是韵之和大嫂嫂的错,为何到头来,伤心难过的你们,还要互相伤害?”
二夫人缓缓停止了哭泣,一脸苦涩地看着扶意,她从没想过,要和一个外人说这些话,可说出来,倒是心里痛快多了。
这一辈子,做什么都是为了丈夫高兴,可他总也不高兴。二十几年,每天看他的脸色,揣摩他的心情,生怕自己又有哪里不足。
梅姨娘来后,她才稍稍松了口气,可以时不时踏实地睡上一晚,怕是这家里,乃至全京城,少有的盼着丈夫有妾室的夫人。
可她又不能放纵梅姨娘夺走丈夫之外,属于她的荣华富贵和地位,很快又多了一件事来纠缠,不能让梅氏生下儿子,不能让丈夫对她百依百顺。
日夜提防,好不容易熬过了梅氏青春美貌,夫妻之间、妻妾之间的麻烦渐渐不再那么辛苦,长大了的孩子们,却开始不叫她安生。
为了长子娶亲,费尽心血,为了让韵之嫁入皇室,对贵妃低眉顺眼地奉承,到头来小儿子离家出走,亲生的女儿竟然问她难道是死了吗?
越想越痛苦,二夫人觉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她这辈子,到底几时才能安逸。
扶意温和地说:“伯母,您消消气,我去劝大嫂嫂和韵之来给您赔不是,母女婆媳之间,还有什么隔夜仇呢,本是最心疼彼此的人。自然,今日对您说的话,我绝不会对韵之和大嫂嫂说,不论如何,您是母亲是婆婆,威严不容动摇。”
此刻,二公子的卧房里,蜷缩成一团的少夫人,隐约听见孩子的哭声,怕是儿子和女儿要找她,不自觉地起身走到了门前。
坐在床边脚踏上的韵之,抬起头冷冷地问:“嫂嫂,怀枫和嫣然会有人照顾,你不要担心,现在该想想你自己。”
少夫人含着泪,气息孱弱地说:“是我向母亲顶嘴,我冲她大喊了一声,我忤逆在先,韵之,都是我的错,不该把你再卷进来。”
韵之愤然起身,拉着嫂嫂到镜子前,镜中年轻的妇人瘦弱憔悴,这些日子少夫人累得连饭都吃不下,每天一睁眼,不是婆婆找她,就是孩子们要她。
“我哥哥看不见吗?他看不见你变成这样吗?”韵之说,“还是他借口公务忙,故意躲得远远的?我还以为我哥有多疼爱你,原来他就是这样疼爱你?”
“你哥哥他……”
“嫂嫂,你做错了什么?”韵之说,“你在家做姑娘被闵初霖欺负,你说是自己出身卑微,是活该。那来了我家,堂堂正正的长媳,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和兄弟姐妹相处和睦,身上占着全天下女子所有的好,可一旦被我娘欺负,你就怪自己不好,什么都是你的错。”
“韵儿……”
“是,也许你想以此息事宁人,可你看看你自己的模样,这就是你委曲求全的结果吗?”
少夫人不愿再照着镜子,躲到一旁惶恐地摇头,眼泪横飞:“可是在这家里,除了母亲的刁难,人人都待我好,已经是我曾经想也不敢想的天堂。韵儿,你没有受过苦,你没有过过每天被欺凌折磨的日子,你没有晚上钻进过湿透的被窝,没有好好走着路被推进池塘里,没有被在栽赃嫁祸受罚挨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珍惜这家里的一切。”
韵之呆呆地看着嫂子,她还有很多的话要说,可不忍心再多说一个字。
少夫人努力镇定:“怀枫和嫣然会害怕,这几天家里不太平,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他们还那么小。“
只听门前被轻轻叩响,是扶意的声音:“韵之,是我。”
“是扶意……”少夫人恳求着,“韵之,让扶意进来好不好?”
韵之坚持着:“叫他们把大哥找回来,不然我不开门。”
少夫人走上前,抓着她的手:“韵之,求求你,别叫我在你大哥面前难堪,若是再把父亲惊动了,往后我该怎么面对他们。”
门外又响起扶意的声音:“韵之,别人都退下了,就我一人,你信我。”
少夫人见韵之面上软下几分,她再次恳求后,妹妹终于点头。
房门打开,外头果然不见人影,扶意手里端着热水,进门放下后,主动又关上了门,柔声道:“我想你们一定哭花了脸,先洗把脸吧。“
少夫人挽起袖子,将拧干的热帕子先递给韵之:“快,擦擦脸。”
韵之接过帕子,怔怔地捧在手里,一时悲伤难耐,哭着说:“嫂嫂好可怜……”
少夫人哽咽道:“可别人上哪儿,找你这样好的小姑子,别人家最难缠的就是小姑子,就连我家嫡母,这么大年纪了,还会被贵妃娘娘在老太太跟前挑唆欺负。韵之,嫂嫂有你,已经心满意足了。”
姑嫂俩抱着哭成一团,扶意劝了半天才让她们冷静,说道:“伯母已经想明白了,愿意不再提方才的事,伯母说了,她心里太多的委屈,只因你们是最亲近的人,她才会放心地说出来。可她……”
“你不用来做和事佬,我并不奢望我娘会反省,这事儿不在她身上。”韵之强硬地说,“我要见我大哥,我要和祝平珞说话,我要他回来看看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