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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王又疼又害怕, 抱头缩在墙角,泣不成声,抽抽噎噎, 无法回答。
郭宁妃打了儿子一顿,出了气,毕竟是个母亲, 见儿子倒霉样,对郭嬷嬷说道:“快传茹司药,看看鲁王的身体被丹药害到何等地步。”
郭嬷嬷心疼鲁王, 忙出去传唤, 胡善围拦住了, “且慢, 宁妃娘娘, 您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郭宁妃揪着被打成猪头的鲁王去了内书房找洪武帝。
洪武帝差点不认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鼻青脸肿的十皇子,“檀儿怎么了?”
郭宁妃当场脱簪待罪, 跪下说道:“皇上,臣妾教子无方, 特来请罪。”
胡善围把丹药、风俗画等物捧到到御前。
洪武帝翻开一瞧, 气得胡子都直了,拿起书本子就往鲁王头上砸过去, “混账东西!这种粗俗的书如何拿到宫廷的?被东西五所的兄弟们看见了, 岂不拐上了淫邪歪路?”
结婚了看这些都无所谓, 但东西五所都是没有成婚的皇子。
鲁王晓得闯祸了, 来之前胡善围教过他如何将惩罚降到最少,无论洪武帝如何拿着书砸他,他都忍痛不躲避,只是不停的惨呼说痛。
郭宁妃忍着心痛,并不去拦,哭道:“皇上,比起药丸,这些淫/书都是小事。”
洪武帝看着朱红色的药丸,一股不安涌上心头,“十四五岁,正是肾水旺盛的时候,怎地需要这些——”
“咳咳。”胡善围赶紧打断了洪武帝错误的猜想,“皇上,茹司药方才确认过了,这是五石散,盛行于魏晋,服用之后飘然欲仙,但此物有毒,长期服用,会导致全身燥热,双目失明,甚至丧命。”
郭宁妃和胡善围一唱一和,哭道:“臣妾管教无方,居然不知檀儿已服用半年之久。”
洪武帝毕竟是个父亲,儿子有病,他又气又急,忙问鲁王,“你吃了多少?”
鲁王哭道:“儿臣……儿臣记不清了,晚上背书总记不住、或者写不出功课的时候就吃一丸,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不困了,背两遍就会,文思如泉涌。”
洪武帝气得拿起装着丹药的匣子,扬手就要砸,双手举到半空了,顿住了,吼道:“传太医!把太医院院判全都叫去乾清宫!”
鲁王被人抬到乾清宫会诊,治疗丹毒去了。
洪武帝看着蓬头散发、泣不成声的郭宁妃,指着胡善围道:“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胡善围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来。
近日鲁王去钟粹宫请安,郭宁妃觉得儿子时常露出倦怠之色,担心他的身体,屡屡问起,鲁王和随从们都说身体无碍。
郭宁妃身为人母,自是细心些,发现入秋之后,别人穿了夹衣,鲁王还穿单衣,说不冷。
那时候郭宁妃并不知道五石散性热,吃了之后身体燥热,要发散开药性,所以魏晋那些才子大多衣冠不整,甚至不束发,就是方便散发药性。
郭宁妃将疑点说给胡善围听了,胡善围觉得鲁王寝宫的侍从们有问题,明明鲁王表现异常,个个都说没事,有欺上瞒下之嫌,于是乘着鲁王练习骑射的时候,带人去搜检,果然发现了问题。
经过胡善围苦口婆心的劝解(恐吓)之后,大部分侍从都招认了,原来这些风俗图和丹药都是他们为了讨好鲁王,而在宫外购得,然后在跟随鲁王进出宫时捎带回来,因为宫人出入宫廷都要搜身,食物药品都是违禁物品,根本带不进宫,但不会搜到亲王公主等皇室成员身上去。
胡善围故意隐瞒沈琼莲示警的源头,编造了一半的谎言,以郭宁妃作为母亲的直觉入手,后半部分全是真的。
洪武帝不信,“檀儿在宫中长大,上午读圣贤书,下午练武,夫子和骑射师傅都是朕千挑万选出来的,德行无可挑剔,他如何知道这些东西?定是这些下作之人挑唆引诱的!”
胡善围说道:“已将相关人等交由宫正司审问。”
宫中不可能出现宫妃或者女官将犯错的人杖毙这种情况,一旦成了疑案,就必须交由宫正司,只有宫正司才有资格惩罚宫人。
胡善围心中一叹:果然天子也不能免俗,一旦子女做错事,第一反应永远都是被别人带坏了。幸亏抹去了沈琼莲的存在,否则连她也会被牵扯进去。
洪武帝召来毛骧,“锦衣卫和宫正司一起办这个案子,宫正司只能管后宫,锦衣卫要去宫外查清五石散的来源,将这种祸国殃民的毒物一锅端了,免得再祸害他人。”
毛骧应下,刚到门口,又被洪武帝叫住。
洪武帝说道:“鲁王之事,估摸只是冰山一角,东西五所是皇子们居住之地,远离生母,未免疏于管束,底下人的只知讨好,让他们高兴,媚上欺负下,朕早就想好好管一管。”
“择日不如撞日,你和宫正司的范宫正一起,将东西五所好好抄检一遍,那些私藏禁物的,统统关起来审问。如果人手不够,可以去禁军调兵,不能放过一个小人,否则朕的皇子要被祸害遍了!”
郭宁妃只有一个儿子,但东西五所所有皇子都是洪武帝的儿子,严父今日要好好管教儿子们了。
毛骧等人接着去抄检,只是这次有了洪武帝的口谕,更加师出有名了。
众人走后,洪武帝看着脱簪待罪的郭宁妃,瞬间想起了孝慈皇后,以前皇子们犯错,明明和皇后无关,但皇后都会脱簪待罪,为皇子们求情,自责管教不严,求洪武帝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郭宁妃脸色哭的黄黄的,不施脂粉,看起来憔悴瘦弱,隐隐约约有些像孝慈皇后的品格。
“起来吧。”洪武帝心里未免有些移情,亲自扶起了郭宁妃,“也不全是你的责任,之前是李贵妃执掌后宫,她没有觉察到小人作祟,毒害皇子。事已至此,只希望檀儿中毒未深。”
郭宁妃擦干眼泪,“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李贵妃姐姐为后宫鞠躬尽瘁,抱病而亡,臣妾不怪她,只怪奸佞小人为攀富贵生了歹毒的心思,防不胜防。”
这是胡善围给郭宁妃出的计策,按照孝慈皇后以往的行事风格来应对危机,首先就是绝不逃避,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不要推脱。
其次是让郭宁妃把事情闹大,一来转移洪武帝的怒火,借着皇上的雷霆手段尽快找到真凶。
二来东西五所都是未成年皇子,无论郭宁妃和他们的母妃是否有利益冲突,孩子是无辜的,鲁王中招,其他亲王身边也可能有不安好心的人,都是好奇叛逆的年龄,倘若走了歪路,于家于国都是祸害。
胡善围劝谏郭宁妃:“……娘娘想如愿以偿扶正,要有容人之量,有皇后的胸怀和远见,对上承受压力,对下慈祥宽容。娘娘首先要像一个皇后,皇上才会有扶正的念头,光抓住后宫大权是不管用的,皇上能给娘娘,也能给其他人。”
这就是妃子的尴尬了,地位再高,也都是妾。丈夫夺了嫡妻的管家大权,会被人议论昏庸,但是妾室料理家事,说换人就换人,外人无可非议。
为了让郭宁妃不成为第二个扶不起的阿斗,胡善围下足了猛药,一席话把郭宁妃说得面红耳赤,是的,孝慈皇后的娘家连个伯爵都没有,不掌寸兵,但后位稳如磐石。
她是妾,娘家再厉害,大哥还执掌禁军,她也就是个妾。
郭宁妃听了胡善围的建议,果然逃过一劫。
太医院会诊结果出来了,鲁王中了丹毒,不过并不算严重,从目前来看,还未成瘾,悉心调养,排出丹毒,必能恢复健康,但是以后千万不能再碰了。
鲁王无大碍,洪武帝和郭宁妃都暗地松了口气,胡善围朝着郭宁妃眨眨眼睛,提醒她:要当皇后,要先像皇后。
郭宁妃连忙收敛了轻松的表情,忧心忡忡的问太医院院判大人,“那其他皇子呢?可有可疑的症状?”
作为一个皇后,宫里所有的孩子都是她名义的子女,不能厚此薄彼。
果然,听到郭宁妃关心其他皇子,洪武帝的脸色都好看了些。
院判大人不敢把话给说死了,“其余皇子目前尚无丹毒症状。”
不一会,范宫正领着从其他皇子那里抄检的东西来了,只是一些风俗图和风俗小说,没有五石散。倒是抄检随从们屋子的时候发现一些失窃的东西,抓了个现行,如今宫正司的监狱都“客”满了。
看来只有鲁王一人中招,其余四个少年皇子无人偷摸服用丹药。
目前东西五所住着十五岁的八皇子潭王朱梓、十三岁的蜀王朱椿、十岁的代王朱桂、八岁的肃王朱楧。其余皇子因年岁还小,跟着母妃住在东西六宫里。
风俗画是已经是少年的潭王和蜀王所收藏。代王和肃王年纪小,寝宫干干净净的。
胡善围又朝着郭宁妃使眼色:五个皇子,唯有鲁王吞服丹药,还不快请罪!
郭宁妃再次跪下脱簪待罪:“臣妾无能,没有教好檀儿。”
洪武帝变脸如翻书,刚刚对郭宁妃起的好感顿时消失了,“你的确应该好好反省,为何别的皇子都没有,不要总是怪手下的人献媚,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檀儿自身不检点,才让别人有机可乘!”
变故来的太快了。
日防夜防,自己养的熊孩子难防。郭宁妃差一点点就要成功让洪武帝对她的印象有所改观了,没想到功亏一篑。
郭宁妃失魂落魄的回到钟粹宫,她不甘心啊!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郭宁妃恼怒不已,顺手将一个花瓶砸在地上泄愤,哐当一声,花瓶的碎片飞溅到胡善围的鞋子旁边。
郭嬷嬷忙上去说道:“胡司言,我们娘娘心里难受,她不是故意慢待你的。胡司言每一步都走对了,无奈我们家鲁王太不争气,拖了娘娘的后腿。”
郭宁妃这些日子听从胡善围的建议,学习孝慈皇后的言行,都快憋出内伤了,不学不知道,一学吓一跳!
她以前觉得孝慈皇后是富贵闲人,后宫有六局一司料理,她点头摇头就行了,万人敬仰,皇上敬重,后位稳固。
当她设身处地代入孝慈皇后,才发觉当一个好皇后有多累,有多费脑子,心好累。
郭宁妃又抱起一个花瓶狂砸,发泄心中郁闷。
胡善围说道:“皇上并没有当即发落娘娘,后宫大权还在娘娘手中,还有转机。等娘娘心情平复了,我再过来和娘娘商量。”
胡善围要走,郭宁妃又叫住她,“你别走!你走了,我们母子两个恐怕要被皇上嫌弃一辈子。”
胡善围说道:“娘娘,我能够帮您出主意,但我无法帮娘娘管教鲁王。娘娘要决心将长歪的树苗掰直了,要下费不少真功夫,这是旁人无法代替的。”
郭宁妃压抑太久,以前的左性开始抬头反噬,不肯承认教子不当的过错,“该说的本宫都说了,本宫还能怎样?我儿从小就聪明,是个好孩子,他一定被人拐带坏了。”
胡善围心想:既然如此,为何东西五所只有鲁王一人吞服五石散……
蓦地,脑子一道闪电,瞬间看清了景象,但转瞬即逝。
胡善围紧闭双眼,努力捕捉刚才的“闪电”。
东西五所一共五个皇子,鲁王朱檀,郭宁妃之子。潭王朱梓,达定妃次子。蜀王朱椿和代王朱桂都是郭惠妃之子。肃王朱楧,默默无闻的郜美人之子,母妃身份低微,且只有八岁,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东西五所可以说是郭定妃,达定妃,郭惠妃三个妃位之子的天下。
达定妃的长子齐王朱博在洪武十五年,也就是孝慈皇后在亲蚕礼上遭遇蚕母刺杀后,立刻就藩山东青州。
因为蚕母刺杀的时候说道:““妖妇!灭我大汉!杀我汉王!夺我国母!罪应当诛!”
达定妃是昔日和洪武帝三分江南的乱世枭雄、汉王陈友谅的小妾。洪武帝击败陈友谅,将达氏抢入宫廷,生了齐王和潭王。
蚕母表面是为了汉王而来,此案后来成了无头悬案,达定妃为了避嫌,当年就求洪武帝放年仅十七岁的齐王就藩——须知之前的藩王平均就藩年龄在二十岁。
蜀王朱椿和代王朱桂都是郭惠妃之子。而洪武帝形成势力的根基就是来自郭惠妃的父亲郭子兴的政治遗产,洪武帝后来还杀了郭惠妃唯一的弟弟,将她纳为侍妾。须知孝慈皇后是郭子兴养女,当年郭惠妃身份远高于孝慈皇后……
错了!一直以来我都忽略了一种可能!
自以为是的排查嫌疑人,一度以为是郭宁妃,其实一叶蔽目,不见泰山!
我真傻啊!孝慈皇后说过好多次了,后宫的事情,大多和前朝政治有关,而我一直局限宫斗思维,没有跳出去,做出大胆的设想……后宫的女人,所图并非只有后位和储位。
或许我搞错了幕后黑手的动机,那个最没有可能的可能,可能就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