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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树从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一条半新不旧的牛仔裤递给了靳言,靳言拿着牛仔裤进了房间,硬是在房间里憋了半个小时,他这才别别扭扭地穿了出来。此时,咫树的妈妈已经给我们做好了河南特色的捞面条。
这是我们有生之年第一次吃到捞面,不知道是因为饥饿过度还是捞面太过美味,总之我和靳言一会儿工夫都吃了整整两大盘,把咫树的父母逗得眉开眼笑。咫树的妈妈和爸爸一样淳朴,寡言少语,大多数时候都是憨厚地笑着,听着我们三个年轻人天南地北地乱侃。
我们就这样在咫树的家里寄宿了下来,不知不觉三天已经过去。没有手机,没有任何通讯设备,我们无法和任何人取得联系,我不知道此刻我们的家人是否会为我们担心,是否已经报警,是否会日夜思念我们,思乡的惆怅之感渐渐在心里堆积起来,因为不想让靳言看到,我躲在墙角悄悄哭了一回。
的确父亲从小对我的亲情比较淡薄,的确母亲常年生病卧床对我们缺少关心,的确妹妹经常凭着小聪明从小欺负我到大,可潘家小镇依然是生我养我的故乡,他们依然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在这个土地荒芜成片、到处都是黄泥、树木凋零、荒草凄凄的中原小村庄里,我格外思念我的江南故乡,思念那条围绕潘家小镇涓涓流淌的潘家河,思念那一排排青砖绿瓦的排屋,思念那经年常绿的山坡与丘陵……
靳言也和我一样各种不适应,他常常望着家乡的方向愣愣地出神,似乎无数念头在脑海里盘旋。离家后的他,变得更深沉了一些。
一次说走就走的行动,让我们瞬间变成了离乡背井、一无所有的异乡人,这种突如其来的改变对我们心灵的冲击可谓极大。
尽管咫树一家对我们格外善待,但是村里人的奚落与指指点点让我们如坐针毡,大家对我们的到来有着种种揣测,有人甚至认为我是咫树从南方城里带来的媳妇,让我们百口莫辩。
咫树家农活粗重,从回家起他便每天陪着父母一起下地干活,我和靳言陪着他的妹妹红红在家嬉戏。红红还小,父母常年忙于田地之间根本无暇带她,导致她个性孤僻,不爱与人沟通,听不懂普通话,动不动便大哭,鼻涕常年挂在脸上。她每哇哇大哭一次,都令靳言烦躁不已。也难怪,他的生命里什么时候有过孩子的啼哭?
几天后,忍无可忍的靳言对我说:“如花,我们走吧,再多待一天我都会疯。”
“现在走,我们怎么和咫树交代?”我问道。
“你给他写封信,我给他留2000块钱,就当我们谢谢他们一家的好意。”他说。
“给他钱他不会要的,你见他要过咱们的钱吗?”
“所以我才说让你写信,我们把信和钱放桌上,然后先走,不然如果咫树知道了,肯定不让我们走,而且也肯定不会要我们的钱。”
“可是这样不辞而别好吗?”
“所以才说了让你写信!你要让我说几遍?真是笨死了!”他不耐烦地用力敲了下我的头。
我们商议好后,他给我找来纸和笔,我给咫树写了一封长信,在信的末端签上了我和靳言的名字,随后把钱和信一起装进了信封,压在了电视机底下。
我谎称说和靳言一起去附近的镇上走走,把红红送到了咫树的婶婶家里,靳言换上了我为他缝好的运动裤,把牛仔裤叠好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咫树的床头,我们手拉着手环视着这屋里的一切,临别在即,不知道为何两个人同时红了眼眶。
我越来越发现,靳言其实是一个特别感性的男生,他并不像他曾经表现的那样冷漠无情。几天下来,虽然对这个地方有许多的不适应,但是这一家人对我们的种种关爱,都让漂泊无根的我们感受到了温暖。
久久,靳言咳嗽了两声,正声道:“我们出发吧。”
我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们离开了咫树的家,告别了这个单纯而热心的男生,坐上他们村里的最后一班列车,于天黑之前来到了X城。
靳言是一个对钱根本没有概念的人,过去无论他走到哪儿要么刷卡要么有人买单,他压根不需要自己掏出现金。所以当时走的时候,保险箱里明明放着几捆现金,他却只拿了一小叠,甚至根本没数数带的现金有多少。
这一路吃吃喝喝用用,再加上临走留给咫树2000元现金,靳言身上所剩的现金已经不多了。因为他一向大手笔惯了,刚到X城他便带着我去了X城里最豪华的酒店开了房,洗了桑拿,这样一折腾,一晚上我们手里的资金就严重缩水。
隔天,当我们在酒店的豪华双人床上香喷喷地睡了一觉,醒来后靳言点了点手里的现金,不多不少,还有1000块。钱已经不多了,可是对于未来我们却完全迷茫,接下来我们该去哪儿?该做些什么?我们能做什么?
“我们不能再住酒店了,这样下去会弹尽粮绝。”我趴在靳言的怀抱里,喃喃说道。
“没事,没钱了我想办法。”他依然一副大言不惭的语气。
“你怎么想办法?你不可能再求助你父亲了,除非我们现在就回去。”我说。
他坚决地摇了摇头:“不,绝对不回去。”
“为什么?”我不禁问道。
“好不容易自由了,我不想回去。再说了,回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靳言说完,眼神顿时惆怅起来,仿佛想起了许多不好的过往。
“那我们租一个房子先吧,我今天问了,这边租房也不贵,先住下来,然后我找一份工作,你觉得呢?”我于是说道。
从选择和他一起流浪的那一刻开始,我其实心里就做好了准备,我明白我们所选择的路有多坎坷多难,可是我并不惧怕。
“那明天去看看,你问问租豪华公寓一个月要多少钱。”靳言又说。
“以我们现在的资金,可能只能租一间普通的单间了。靳言,你要看清现实。”我见他还是一贯的态度,顿时着急起来。
“什么?那条件得多差?那怎么行?在咫树家里住几天,我身上都已经长了好多小疙瘩了。”他眉头皱成了一条直线,似乎现在才开始意识到生存下去的种种问题。
“你如果受不了这个苦,那我们就回去。”我见他这样,顿时也泄气了起来。在H城虽然同样过得艰苦,但是那里至少有朋友有家人在,而且离家乡并不遥远,不过三个小时的车程。
“不回去!好,我答应你,租房就租房吧。”他再一次妥协,但是心有不甘地用被子蒙住了头,我知道他并不开心。
就这样,我们在离家千里之隔的X城暂住了下来,从酒店退房后,我们仓促间租下了一间200元一个月的单间,押一付一,买了不少的日用品,等到天黑时,我们手里的现金只剩下了区区两百元。
北方的天气依旧寒冷,我们只买了一床单薄的被子和褥子,两个人在1米宽的小床上紧紧相拥,还是依然能够感觉到从被窝各个角落渗入的凉气。一想到从明天开始,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将捉襟见肘,面临饥寒交迫的危机,两个人都慌了神,最初的甜蜜与痛快此刻通通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慌。一种无言的沉默与绝望笼罩在我们心头,让我们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两个小时后。我们依旧没有睡去。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们除了彼此一无所有,甚至连身上所穿的衣服都没有换洗的衣服来替代。
窗外传来一群年轻人酒足饭饱后开着摩托车嬉笑而过的声响,靳言再也抑制不住地发了脾气:“妈的这是人过的日子嘛!”
“这个世界上太多人过着穷苦的日子了,你只是之前没感受过而已。靳言,你别难过。”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相比于他,我经受过更多的苦难,目前的窘状对我而言还尚可忍受。我唯一懊悔的,就是没能把自己的银行卡带出来,不然也不至于我们两在这深夜里犯难。
“我都不敢想我会过这样的日子!潘如书,你敢想吗?我他妈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他捂住了脸,情不自禁地哭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靳言的眼泪,当他在我面前哭泣的那一刻,我突然发觉他还是一个不成熟的男生,他远远没有长大,他所承受的苦难还太少,又或者,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情绪把他逼哭了。
我主动拥抱了他,他大概觉得在一个女生面前哭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情,他一把推开了我,从床上坐起来,转过脸去并不看我,可是我从背后看得到他肩膀一耸一耸的模样,我知道他依然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
“我明白你的感受,我知道你从那种富贵的生活一下过渡到这种生活很难以接受,别难过,好吗?我陪你一起呢。”我在他身后小声地安慰着,我所说出口的话语连我自己都感觉毫无说服力。
在面对无能为力的事实时,任何安慰都显得格外苍白。这一刻,我算体会到了。
“潘如书,你后悔吗?”他的语气还一如从前,不同以往的是这一次带有浓浓的鼻音。
“你呢?”我小心翼翼地反问他。
他迟疑了一下,很快又坚定地摇了摇头,他说:“不后悔。我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发现我根本就不像一个男人,我还没你勇敢。”
“因为你没我成熟,没我经历得多。”
“放屁!”他心里的那股子倔强劲头又出来了,他说:“你少瞧不起我!”
“我没有瞧不起你。”
“我已经听出来了!没事,你要是不想跟着我,你可以走!”
“我去哪儿?”
“回去啊,回去做你的服务员!”
“那你怎么不回去做你的大少爷?”
“我不想。”
“那我也不想。”
“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睡觉,明天去找工作。没事,靳言,我能养得起你。”当这一句话从我嘴里蹦出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一瞬间又成长了一点。
那一刻,我像是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凭着本能用力抖开自己的翅膀,为那只看起来更加弱小更需要关怀的雏鸟遮风挡雨,这是一种爱的本能。
“谁他妈要你养!”他顿时河东狮吼了一句,脸瞬间涨得通红,青筋暴露,仿佛我这句话是对他莫大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