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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崩地裂般的海啸扑面而来——这不尽是幻象,天与地真的已经融化,归于模糊的混沌,继而在天蓬的钉耙后呼啸着涌起无数尖锐的惊涛骇浪。稀落的银河与零散的黄泉同时发动,骤变的范围已经开始不规则地蔓延——
李靖急忙撑起宝塔,却奈何手腕一软——李家宅邸外裹瓤着的层层真气,开始一并被天蓬的招式舔舐、吞没。好在这是袁天罡这几日才新建起的风水大局,浑厚得很,总也能扛个一时三刻。
“吴承恩”依旧是脚踏书卷,面对近在咫尺、转瞬即至的杀招,一动也不动。甚至于,面对袭来的杀机,他还打了个哈欠,微微闭上了眼睛。
漆黑之中,只有一片混沌。
吴承恩木讷地把玩着龙须笔,坐在原地,低着头,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
一个脚步声,渐渐接近。
“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吗?”
语气之中,充满了责怪之意。
吴承恩坐在书卷里,周围除了无尽混沌,便只剩下了那个曾经与自己交谈过的身影。
然而,吴承恩似乎并不想有所交谈,他猛地抬起头,双眼猩红,嘴里面只剩下了一句话:“杀了他!杀了他!”
那蹲伏在吴承恩身边的身影看了此情此景,皱眉歪了歪脑袋,忽然抬手给了吴承恩一个嘴巴,恶狠狠道:“出去!”
杀气腾腾的吴承恩忽然间萎靡了精神,背后冒出了一股黑雾。黑雾落在一旁渐渐凝聚,却是一只不大成型的奓毛野猴。
吴承恩眨了眨眼,忽然之间泪崩,最终喃喃地不断重复着青玄的名字。说真的,吴承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悲痛的声音,在无尽的虚空中肆意蔓延。
“青玄没有死。”身影看到渐渐恢复常态的吴承恩,嘴里面念叨着:“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否则,你迟早会被齐天吞噬。到时候……青玄定然下不了手杀你,但是齐天对他可不会手软的。”
听到这里,吴承恩将信将疑地止住了哭泣,缓缓抬头盯着眼前的身影:“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我,亦是青玄,亦是齐天。”身影搔了搔头,站起身朝着身后远方望了望:“好在,刚才青玄入书,现在我是青玄多一些。”
入书——吴承恩猛然忆起了刚刚的经历,明白了自己现在是在书卷之中,他急忙站起身,似乎想要寻觅青玄的下落。
“你要记得一件事。”身影拦住了如同没头苍蝇的吴承恩,斩钉截铁说道:“这一次,是你运气好——否则书卷破了,这世间也就完了。”
“书卷破了,世间便完了?”吴承恩重复道,想起很久之前,青玄似乎也这样对他嘱托过,却没有说原因。
身影耸耸肩,扭捏一句:“算了,你不知道也罢,说来是丢人的事儿。总之,这次我肯帮你,也是因为我的私事。下不为例。以后,断断不许再写这三个字了……”
身影不再多说,转身离去的步伐已经有些匆忙。
吴承恩似懂非懂,但是还是点了点头:好。
哈欠打完,“吴承恩”重新睁开了眼——
杀到面前的钉耙被高高举起,然后自上而下带着繁星与大地重重挥下;“吴承恩”右手转了一圈禅杖,却抬起左手,避开钉耙前端的锋利,一把擎住了天蓬的兵器。
手心里,传来了冰寒的触感——钉耙像是凝固了的水。“吴承恩”手心用力一攥,钉耙骤然碎成粉末。但是,天蓬的攻势却未曾有丝毫停止的迹象。
“原来如……”看清楚钉耙现在的状态后,“吴承恩”恍然大悟——与钉耙相连的银河与黄泉,此刻早已经是兵器的一部分。这股力量纵使没了钉耙实体,依旧呼啸而至。
“吴承恩”脚下的大地开始崩裂;对面天蓬的一击并没有什么其他手段,单纯只是凝聚在钉耙上融合了天地的重量。这股重量,囊括了天地山河。
但是,“吴承恩”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屈身,然后猛然以左手向上一举——银河和黄泉凝聚的混沌溪流,便止住了前进的趋势,开始在空中逆流。
“想当年,连五指山都压不住我——”“吴承恩”笑着,左手继续抬高,身子渐渐重新站直:“呆子,若这就是你的绝招——”
天蓬没有答话,只是仿照着“吴承恩”的动作,也抬起了手,轻轻点触了一下空中的溪流。巨大的涟漪开始缓慢扩散,经由天地画出一个又一个圆圈。一阵一阵愈发强劲的力道不断冲击着世间——
不仅仅是“吴承恩”察觉到了异变,就连李家宅邸之中的执金吾,也有几人察觉到了似有似无的杀气。远在百丈之外的李靖猛地回头,看向李家宅邸外层的风水大局——真气被不断挤压,已经仿如决堤一般裂开了数个残口。很明显,风水大局俨然吃不住这股力道。李靖捋了捋胡子,即刻将手中宝塔向天空一甩,随即做法——
李靖心中明白,眼下单凭自己之力护住这么大的李家宅邸,自然是不可能了。要紧的,只有李家家主的安危,以及千万不要惊动了人心刚稳的天下宾客。宝塔重新出现的地方,正是天圆地方正上空。一座无形的真气宝塔,层层笼罩住了整个天圆地方。
而死斗之中,那刚刚才站直的“吴承恩”,身影又逐渐矮了下去。经由天蓬袭来的绵绵力道,与平日里那些对手的刚硬打法大相径庭。没想到这五行变化,单单只是融了水土,便叫自己如此“水土不服”。
这呆子……百些年,倒是真用心了。
看着“吴承恩”脸上表情变化,站在不远处的天蓬捂着胸口,喘息着说道:“怎得,这肉身用不出本事?用不用我帮你一把……”
话音未落,混沌的涟漪不再只是瞄准“吴承恩”的左手,反倒是向着他周身扩散而去——
“值我一招。”
一字一句,一声赞叹。
有什么东西擦过了天蓬的右肩,之后穿云破雾,笔直延伸。定睛细看,只见“吴承恩”已经抬起了手里的禅杖,那禅杖越来越长,直接捅破了苍穹。再然后,“吴承恩”也并不攻过来,反倒是将禅杖朝着天地间一竖——
混沌中的天空和大地,同时被捅穿了窟窿。银河开始不受控制,向着天空返还;黄泉也开始借着这个豁口不断渗回大地。混沌开始逐渐消散,留在世间的,仿佛只剩下了天蓬和吴承恩。
今日的第一缕阳光,从混沌的缝隙之中洒下,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天蓬身上,似是以无言宣告了胜负。
天蓬抬起头,忍不住用手挡了挡——曾几何时,这普照大地的光芒竟是如此刺眼?
“好本事。”“吴承恩”略微疲惫地斜靠在贯穿天地的禅杖旁,掀开衣袖端详着自己皮开肉绽的左手:“你刚才那招,足有认真起来的老牛八分。”
天蓬没有动。
黄泉逐渐消散不假,但是天蓬脚下的地面却层层涌动,似乎酝酿着什么新的令人不安的诡道。
“猴子,我要死了。”天蓬缓缓收回了望向天边的目光,忽然间移开了一直捂着胸口的右手,坦然笑了。
“我自然是知道。要不然,我也不会出来见你一面。”“吴承恩”放下衣袖,俯下身将一直踩在脚下的书卷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泥尘后,转头看了看旁边面色逐渐有了生气的青玄。
“此生于此……”天蓬说着,叹了口气,顺从天意一般闭上了眼睛。而他的脚下,那片一直躁动的土壤,猛然钻出了无数栩栩如生的泥人——确实,他们都是人形,但是外表却格外瘆人,仿佛没有丝毫皮肉,筋骨都暴露在外面。这些冤魂哭喊着,嚎叫着,不断拉扯着天蓬,想要将他拽入无尽深渊。
天蓬的气息,已经没有了吐纳往复,只有向外泄出的微弱声响。听得这有出无进的呼吸,冤魂们更加张狂——
“吴承恩”靠在禅杖上认真想了想——青玄手上的那串念珠,仿如有着呼吸一般,闪烁着忽强忽弱的光芒。
一只脚,猛然落在了天蓬身边。周围的冤魂被惊扰,本是掉头想要一并将来人拽入深渊,却瞥到了那双令人丧胆的眼睛。冤魂逐一散去,却没有离开,而是潜伏在了天蓬周围,等待新的机会。
“吴承恩”拍了拍天蓬那丑陋不堪的脸颊,见天蓬没有什么反应,便用自己的肩膀撑住了天蓬,同时用手扶了一把,继而开始挪动步子。
二人身后,单单留下了那撑着天地的禅杖。
天蓬眼睛微微张开,低声问道:“去哪里……”
“咱俩的事儿完了,你也不用急着去死。”“吴承恩”说着,感觉到手心里一阵温热;他抬起手,看到手心里也全是浓稠血迹;他在自己身上蹭了蹭,然后不急不缓说道:“现在,该去找李家算账了。”
“我就知道……”天蓬说着,龇牙咧嘴地笑着,只是身体里的鲜血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蔓延:“我就知道,你会抄起兵器,与我一同杀进去……我跟好多人都说过,世间,只有你……”
几声心满意足的咳嗽响起。
我知道……猴子,你不让我去李家搏命,是为我好……你是怕李靖收了我的魂魄,叫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你被囚于李家百年,你知道那滋味生不如死……
“闭嘴。”“吴承恩”拖着天蓬,目不斜视,方向直逼李家宅邸。
只是,猴子……你多虑了……我作孽太深、太深、太深……擅用红钱,降于世间无限疾苦灾祸……魂魄早已被罪孽充斥、本就该消散殆尽……我已非人非妖……只有我对天地的怨气、对嫦娥的执念,化作了不成形的内丹……
“闭嘴。”“吴承恩”再一次重重说道;天蓬拖拉着的脚下,那些探头探脑还想伺机而动的冤魂听得这声怒喝,又纷纷恐惧着潜伏于幽冥。
为了击败李家……为了报仇……天地间纵容我这么一个怪物活了这么久……而我不知感激……却只想着毁掉嫦娥换回来的一切……我……不后悔背负了这么多的罪孽……杀人偿命……理应如此……我该死……这世间万物,也……
天蓬说得累了,将头第一次靠在了“吴承恩”的肩膀上。
“猴子,他们都说,嫦娥是因你而死。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因为这件事而不敢再见我。今日我便告诉你一句心里话:你与此事无关,我从没有恨过你。”
天蓬说完,笑了笑。
一路沉默,不再有言。
不远处,李靖身后站着赶来的大器;二人虎视眈眈,盯着“吴承恩”背着天蓬一瘸一拐、步伐蹒跚地走到了宅邸跟前。
“醒醒,天蓬。咱们杀到李家了,抄家伙吧。”“吴承恩”侧头呼唤天蓬,却对面前二人视而不见。
大器看了看“吴承恩”,先是面露惊疑,揉了揉自己眼睛后,看到了“吴承恩”迎面投来的猩红目光。李靖自然也瞥到了对方投来的敌意,险些出于畏惧的本能后撤半步。
“哟,你啊。”大器说着,从腰布里摸出了骰子攥在手中:“我就说,恩公怎么可能跟天蓬搞在一起嘛。”
说着,大伤初愈的大器还是上前一步,将李靖隔在了身后:“老爷子你没带兵器,今儿这事儿交给我吧。”
“慢。”李靖却抬起手,搭住了大器的肩膀,示意大器住手:“他们不会再往前走了。”
“吴承恩”听到这里,没有说话。
背后的天蓬,留下了一路连绵不绝的血迹,这参差不齐的血痕终究断在了背后三丈开外。
“吴承恩”放下天蓬,令他在地上坐稳;之后,掏出怀中的书卷,自己也一并蹲在地上,在地上翻了几页后摊开。
李靖难掩自己的情绪,就连身边的大器都能听到李靖那激烈的心跳声。
“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李靖忽然高吼一声,右手一抬——远处,青玄的念珠手串像是听到了久违的召唤,猛然脱了手飞来。但见念珠绕成一圈,化作碾盘大小,每一颗珠子都闪烁着五行变化的光芒。
看到这般变化,大器默不作声,只是紧了紧自己的腰布,向后撤了一步。
“给我戴上!”李靖暗喝一声:“你是李家的!当年若不是你一己私欲不顾天下,怎会来得这五百年的是非恩怨!”
言语间,李靖比出二指,自上而下猛然划落。
这圆环定了定,骤然朝着“吴承恩”的脑袋坠下——
不偏不倚,那串念珠正好卡在了“吴承恩”的脑袋上;但是,接下来什么都没有发生。反倒是书卷自己翻动了起来,泛出一阵光芒后颓然合闭。
李靖的手指一阵哆嗦,气息不调,显然精力耗尽。
“老爷子。”大器搔搔头,小心翼翼抬手将李靖的手指抚下,嘴里说道:“晚了。”
念珠一阵躁动,在空中悬了片刻,然后直奔着青玄的手腕飞了回去。
蹲在地上的吴承恩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而那破损了一页的书卷,已经恢复如初。天地之间,混沌散尽,抬头看看,大概才是午时而已。
片刻后,吴承恩重新坐直了身子,醒来后第一句话却是点着头自言自语:“好,我答应你试一试。”
话刚说完,吴承恩才仿佛彻底清醒,很快注意到了自己身边那丑陋的天蓬,随即厌恶地起身离了一段距离。方才还是你死我活的敌人,现在却……
吴承恩暂时顾不上别的,只四下张望:“青玄,青玄呢?”
他的面前,此时除了天蓬,再无他人。
李家宅邸里,大器已经跟着李靖一言不发地走向了天圆地方。刚才还在空中悬浮的宝塔已经恢复了平常大小,打着转乖巧落在了李靖手中。
“水陆大会这是第几日了……”李靖走在前面,忽然间捋了捋胡子开口问道。
“老爷子你怎么比我还糊涂。”大器在身后赶紧搭腔,然后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已然是第八天了。”
“已经八天了……看来,这届水陆大会,咱李家赢了。”李靖说着,却丝毫没有任何喜悦之情。走了没几步,李靖猛然扶在了墙上,强忍着咳嗽了两声。
大器似乎见怪不怪,伸手帮着李靖顺了顺气:“我去找来世仙给您赶紧看看……李家之外的人竟然敢调用紧箍,老爷子你也真是不要命了。”
“机会难得……不得不试……”李靖喘息着,语气之中满是懊恼:“老了……若是年轻个一百来岁,今日豁了命便能抓住那……那……哎,他进了书,名字又是记不起来了。”
说着,李靖重新站直了身子。大器见李靖好转些许,正打算抽身去请大夫,却被李靖喝止——水陆大会结束了再说吧。眼下要是来世仙来探望自己,万一传出风声,难免那些个“宾客”又会无端起什么猜疑。
“对了……那,天蓬的尸首……”大器假装无意间想起了什么,顺嘴说道:“一直放在门口回头被人看到了也不大像话……自然,应该千刀万剐剁了喂狗。但是吧,他的肉,哮天不一定吃得惯……而且,他身上也没有内丹,留下来除了生蛆招虫也没有别用……倒不如……”
“不用瞒,我知道你俩素有交情。”李靖说着,将宝塔收起:“尸首无用,入土吧。”
李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器听到这里,愣了片刻,终究是单膝跪下,恭恭敬敬地对李靖的背影行了一个大礼。
两只蜻蜓从大器身旁飞过;大器猛然出手,攥死了其中一只。之后,他站起身来,朝着李靖前往的相反方向离去。
同一时间,李家林子边界。
三国师簇拥着当今圣上,在神机营的严密保护下,班师回朝。至此,水陆大会再无威胁,可以断言:李家,赢了。
铜雀恭恭敬敬跪在地上;而他的膝下,并没有任何生疼之感。只因为,膝盖下面,垫着厚厚一叠万两银票。
“两百门大连珠炮怎么能够呢……”皇上临行前,将银票放在了铜雀跟前:“这人皮大炮,起码要给朕备上一千门。只有攥在朕手里的武器,才是武器。至于什么镇邪司……”
军队已经远去。
而铜雀始终没有站起来。
即将到来的、涉及天下苍生的连绵战火即将燃起——而攥着火把的,正是自己藏在鹿皮手套下面“点石成金”的十指……
“小本买卖,难做啊。”铜雀摇了摇头,站起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