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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小狮子在广袤雪山上独自玩耍,忽然幻化成金色华服的清秀男子,手一挥变出了一盘棋局,面对着前方一个身姿颀长、傲然如梅的背影,稍一作弄,就在那人的头上变出了一支开得灿烂的桃花。
那人皱着眉头转过身,“凌然,雪山和桃花你就不觉得不搭吗?”言罢就抬手将桃花拈了下来。
凌然撇了撇嘴,“好看就搭,来来来赶紧下棋,这次我不会让着你。”
“不需要你让。”
二人入席后,凌然左手扶起袍袖,右手捻起白子,“伍灵天君,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什么,太上老君让我到人间改国运。”
“那你忧心什么?”
“任务艰巨,非常人能及。”
“让太上老君多派一位天君下凡助你不就行了?”
伍灵天君沉郁之中有些恍然地看着凌然,嘴角漫出了清浅的笑意。
念珠安然地被摆放在神坛上,一旁香炉上的檀香烟缕徐徐缭绕升腾,庄嵘回来后就开始打坐了,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直到观想出奇怪的画面才回到现实,他心中一愣。
他知道小狮子凌然就是景泱的前世,可是那位叫伍灵天君的神尊是谁?似乎没听过他的名号,也不清楚为什么要显现这个画面给他看。
景泱终于忍不住在里面发出声音,“回到家那么久,为什么还不让我出来?”
庄嵘眸色渐浓,嘴角轻轻蠕动,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老庄,你该不会是要把我一直关在这里吧?我什么都看不到,你别这样对我。”
庄嵘眉痕深重,他闭上眼睛,心中默念师父的名字,想与他交流,可是念珠里的声音却不断传来。
“老庄,你至少跟我说句话,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庄嵘沉着脸咬着牙,眼皮里的眼珠不断转动,连打坐都已经无法静下心来了。
他只有在心里默念,“师父,弟子实在没有办法,只有将他封在念珠里,否则无法面对他。”
太上老君终于传达了意念过来,“庄嵘,你这样是逃避,根本无法解决问题。”
“那弟子该怎么做?现在有时候看着他都会想起我和他经历过的事情……”
“你不要害怕面对他,了解和经历众生苦,方能得道。”
念珠那头又传来了景泱急切的声音,“老庄,你这样对我不公平,你是不是因为我们在前世相爱过?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我们发生过什么事,我只看到一点点画面,如果你不能面对我,是你自己的问题,不应该把我关起来来回避你自己的问题。”
一瞬间庄嵘脸色涩然晦暗,如此浅显的问题竟然自己都不能顿悟,脑中传来了太上老君的意念,“庄嵘,把景泱安排回你身边,不是我对你的考验,而是文殊师利给景泱安排的历练和修行,我只能言尽于此,剩下的就看你的智慧了。”
一缕青烟在顷刻间从念珠里飘流而至,景泱一个踉跄跌到之际,庄嵘急忙抓紧了他的手臂,景泱颤颤地摸着庄嵘的手臂和脸,从惊讶到惊喜的神色表露无遗,庄嵘却眼瞳黯淡无光,拉下他乱摸的手,让他安然坐在毯子上。
“老庄你这是要吓死我吧?还以为你要把我永远关起来呢!”
庄嵘平淡地笑了下,“刚跟你开玩笑的。”
“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无情的!”景泱顺着庄嵘的位置又摸了上去,拉着他的手臂,“对了我今天在医院里好像隐约听到有人叫了我一声……小狮子,感觉这个称呼在哪里听过,好耳熟,是谁在叫啊?”
“那是你昨天见到那个李惜的丈夫,他的前世是庙里的童子。”
“那他为什么叫我小狮子?”
“因为……”本来庄嵘有些迟疑,可是一想到刚刚太上老君的话,就不打算隐瞒了,他心下微微一哂,“你的前世和他挺熟的,在天上的时候你是座下神兽。”
“原来座下神兽真的是我……我是哪位神尊的座下神兽?”
“以你的聪慧,就算感应不到,也应该知道。”
景泱略一转首,“狮子的话……莫非是……”
虽然景泱眼里的流光不再生动,可是仿佛他下一秒就能用意念看到世间万物,庄嵘覆上了景泱扶着他手臂的手,“昨晚,你梦到你师父了。”
似是突然感应到文殊师利的存在,景泱眼里倏然凝聚了水雾,“师父……?我的师父在哪?我是不是离开他好久了……”
庄嵘见他眼睛泛红,一双大眼睛像极了猫的无助又无辜,仿佛下一瞬就要悲恸地大哭,忙将他拉入怀里,轻轻抚着他的后脑以示安慰,“没事,你也是时候知道自己的情况了。”
毫无预警地被箍在庄嵘的拥抱里,景泱几乎全身一震,因双目失明导致触觉更加被放大,而且庄嵘的灵魂带给他似乎越来越浓重的依恋和深刻,景泱双手抚上他的背,惶惑地感受庄嵘的气息,“老庄,我对那个童子没有印象,对你倒是感觉有过深刻的感情。”
庄嵘哑然的时候,一股红气瞬然愤慨而至,庄嵘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将琬儿引来,他松开景泱并将他护在身后,正眼地定定看着琬儿。
景泱不明所以地抓着庄嵘的衣服,“谁来了?琬儿?”
琬儿眸光阴寒,“你还说你对他没有欲,你骗得了自己骗不了别人!”
庄嵘见琬儿手里拿着猫娃娃,直言问她,“你要怎么样才肯把娃娃还回来?”
琬儿冷眉地瞪着景泱,“他现在这不挺好的,眼睛都看不到,我为什么要还给你们?”
“他现在眼睛看不到,我就要一直照顾他,你对我执念那么深,会容许我这样照顾他一辈子?”
琬儿眼里透着哀凉,“前世,我对你说,羡慕妺喜有一双摄人心魂的眼睛,你知道你怎么说的吗?你说,‘那我就把她那眼睛挖下来送给你’。”
身子剧烈一震,庄嵘感觉抓着自己衣服的手倏然垂下,他回头看向景泱,只见他仿佛一瞬间心力交瘁,满目震悚慌张,不断喘息发抖。
有很多经历过的画面一下子都窜进脑子里,景泱甚至能看到桀真的对琬儿说那句话,他瘫坐在毯子上,眼眶一红,两行泪从眼眶里迅速滚落。向着某个方向不断哭喊着悲痛地祈求,“师父……求你带弟子回去,不要把弟子放在人间了……”
字字清晰,恍若冰刃凛凛刻在骨上,景泱的伤心欲绝都映在了庄嵘的眼眸间,知道景泱此时已经和前世的记忆接通,心中不禁不断翻滚与绞痛,庄嵘颤颤地轻轻地去触碰他抖动的肩,慢慢用力把他抱在怀中,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
“是我对不起你,我不应该伤害你……”
琬儿眸中寒光尤甚,神情瞬间阴狠,“庄嵘,你掌心的一半火光在他体内,你无法施法驱赶我,你的护法也不会平白无故攻击我,你觉得要是他全部都想起来会怎么样?”
庄嵘倏然呵斥,“他现在心轮未开心性不定会走火入魔!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就不怕灰飞烟灭吗!”
“我管他是谁!”琬儿眼神充满了惨然,“怪只怪我当初没有把她杀了!”
庄嵘立即捂住景泱的耳朵,“景泱别怕……”心中默念师父太上老君希望他来帮忙,可是丝毫不见任何回应,情急之下庄嵘紧紧抱住景泱并在他耳边温声细语,“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身形。”
两重光圈把他们包围了起来,景泱慢慢安定下来,琬儿清楚看见景泱身上的光圈是金色的,一瞬间竟以为庄嵘抱着的是一只金色的小狮子,琬儿震惊地后退半步。
就在刹那间,一阵亮得刺眼的金光闪现,庄嵘眯着眼睛隐隐看到庄严神圣的佛光笼罩着一个身影,那身影微微一挥手,琬儿就化为烟缕被收入神坛上的念珠里。
金色身影转过身,化身成为一个身着白色镶金边古代衣衫的少女,少女看起来年纪虽小,可是一头乌黑长发盘起,慈眉善目显得雍容沉静,她蹲下身来轻轻抚摸景泱的头,景泱眼睛轻合,眼角渐渐渗出眼泪。
庄嵘看着怀里的景泱表情都变得平和了起来,才诧异地看向那少女,就在顷刻间,少女消失了,庄嵘便知她是文殊师利的化身,特意下来保护景泱。
“庄嵘,”耳边响起了太上老君的声音,“文殊师利已经帮你们处理琬儿,你需要每天继续为念珠加持度化琬儿的戾气,才能了结你和她的之间的因果,可是你和景泱的事情还需要你们自己去明白和承受。”
庄嵘搂着景泱进入卧室,把他放在床上,再回头捡起猫娃娃,拍了拍面上的尘,放在景泱旁边,总觉得娃娃有些脏,又拿去手洗了下,放在阳台自然风干。
回房再看看睡得平稳的景泱,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都不存在,他平静的容颜没有丝毫情绪,庄嵘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玉石上,他知道自己无法把玉石扔掉,因为上面除了有琬儿感情还有属于妺喜的怨恨,他必须让妺喜的转世景泱来处理,才算是真正了结了他们之间的因果。
一整晚,庄嵘都在对着那串念珠诵经,有文殊师利的封印,他自是感应不到念珠里琬儿的任何气息,他只知道他对琬儿能做的只有为她诵经化去她一万多年的戾气。
景泱睁开眼,天色已然明亮。
他没有为自己能视物而感到开心,他目光清冷地走出卧室,闻到满室檀香,庄嵘正在手持念珠打坐。庄嵘知道他醒了,抬首望着他,想起过去种种,心跳像是停顿了几秒钟,又降了降目光,怕在他眼里又看见他难过的表情。
只是见他焦点在自己的双眼上,才知道文殊师利昨晚摸他的头也让他复明了,庄嵘不由心下高兴,“景泱,你好点了吗?”
景泱犹似未闻,神色淡漠,他缓缓走过去半蹲在庄嵘旁边,伸手去拿他手中的念珠,抬手转了几颗,嘴角似乎浮起一丝嘲讽,“她在里面吗?”
庄嵘见他眼中淡静得没有丝毫人气,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昨晚的事情刺激到,感觉像换了个人似的,忙把念珠拿回来放在神坛上,“景泱,你还好吗?”
轻轻望着庄嵘关切的眼神,景泱似乎把心中残留怨恨的习气退去了些,“我当然好,不过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昨晚她说了什么让我的头和心突然那么痛?我好像记忆被抹去了一样,怎么样都想不起来,只记得我应该恨他,似乎也应该恨你。”
庄嵘脸色变了变,“你还记得你师父吗?”
景泱摇摇头,“不记得,这有什么关联吗?”
“你师父昨晚来看过你,可能是让你忘记了一些事不让你那么痛苦。”
景泱眸中一定,“不如你做我师父,助我修行。”
庄嵘冷定道:“你的师父仅此一位,她是文殊师利。”
景泱觉得自己心中一热,“她在天上,我看不见也感应不了。”
“可是她能看见你。”
“她将我放在人间让我经历七情六欲,任由我变成半人半鬼,你说她能看见我?”
庄嵘语气深沉,“她让你在人间修炼是为了修你的心性,而且你也有自己的因果要了结,她在你命中安排了不少贵人,可是也不会让你特别好过,你不要只对你在人间受苦的感觉放大,如果你渐渐开灵,你会感应到你在她身边的幸福快乐,其实更多时候,你都在她身边。”
“自然是体会过幸福快乐,才觉得人世间的情感是可以让人遍体鳞伤。”
“景泱,你不要想得那么极端,只要你心态平稳,这一生都会安稳的。”
景泱的神情突然变得失望,他指着神坛上的念珠,“你一整晚为她诵经,就没有想过她曾经想要害死我吗?”
庄嵘眸色幽深,“这是我师父太上老君安排的。”
“那你能马上把她灭了让她永世不得轮回吗?”
庄嵘大惊,“你说什么?你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景泱看到阳台上放着的猫娃娃,毅然决然地拿起一把剪刀朝猫娃娃走去,一阵风而过,庄嵘惊觉不妙,却来不及阻止,猫娃娃的身体已经被景泱刺了好几个孔,庄嵘立即按住他的手制止他的动作。
“够了景泱!你不要乱来!这是你保命用的!”
庄嵘大声呵斥无果,猛然从后面抱住他的身体,双手紧紧握住剪刀,景泱动作猛烈之下,见庄嵘的血突然掉落,手一僵,刺娃娃的动作骤然停住,庄嵘忍痛地在他耳边细语,“你这是在伤害自己,把剪刀放下,有话好好说。”
景泱却还是攥紧剪刀,咬咬牙,“我不要半人半鬼,我要你助我修行,要么做人,要么……做鬼!”
庄嵘双手一垂,走到他面前把剪刀用力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景泱手上沾染了很多庄嵘的血,他双眸一颤一惊,低下头不敢看庄嵘。
庄嵘把剪刀放在洗手台上,拿了几张纸巾擦拭着掌中的伤口,“景泱,我知道你现在很苦,可是这都是你的必经之路,如果你还想回到你师父身边,就要让自己的心态平稳,不能受外界干扰,更不能心生歹念,不然你师父将你放在人间就失去意义了。”景泱看着庄嵘手中几道划痕,心中不免一阵愧疚,想开口却又欲言又止,庄嵘见他如此,语气更加平缓,“你这个阶段,只要心境平静,就能熬过来了,如果你想做人,就继续你之前的生活,不要再想着和这个世间万物的因缘,你一多想就容易走偏,修不回正道了。”
景泱心中似是平复了魔性,他上前去检查庄嵘的伤势,只闻他吃痛隐忍的声音,抬首去看被他桶破几个洞的猫娃娃,上面还带着血迹,“对不起老庄,我觉得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脑中一片混乱。”
庄嵘温柔地笑出了一丝欣慰,“只要你能醒悟,这一切都不会白费。”
景泱眼目一酸,“我陪你去医院……”话一出口,怔怔望着庄嵘又迟疑得低下眼眸,“我送你去医院。”
“伤口应该不深,你帮我消毒后用纱布帮我包住伤口就好。”
景泱二话不说找出药箱给庄嵘处理伤口,仔细帮他清理右手的伤口,连忙缠上纱布,“你两只手都伤了,要怎么给我做饭?”
庄嵘哭笑不得,在景泱帮他处理左手的时候,他抬起右手缓缓抚上景泱的脑袋,景泱身体一颤,抬眼愣愣看着他,庄嵘下意识又把手收回来。
“我感觉好久之前,也有人这么摸过我的头。”
庄嵘微微一惊,温声地笑,“我在学你师父,其实你师父很爱你。”
景泱手中莫名地顿了顿,“我不会辜负师父和太上老君对你的所托,更不会再做伤害你的事了。”
庄嵘有些心酸,明明被伤害的人是景泱才对,“你只要做好你的人就行了。”
“对了,你的手这样,吃饭我倒是能喂你,洗澡怎么办?你总不能连续几天不洗吧?”
庄嵘睨了他一眼,“你先把你的猫缝好。”
“好,家里所有事情都给我干。”
景泱走去把猫娃娃拿过来研究怎么修补被他刺穿的口,庄嵘瞥了他几秒就走去神坛前继续打坐了。
猫娃娃的身体上还有一些庄嵘的血迹,景泱回过头看见庄嵘已经盘腿打坐,虽然觉得他明明看起来就是个二十多的大男生,背影却冷清孤独得很,找出针线盒笨拙地把猫娃娃肚子上被捅破的口子缝起来,只是看到被缝得像蚯蚓一样歪歪曲曲的线,景泱有些郁闷又有些泄气,他左右看看,想找些什么来挡着真么难看的肚子。
目光锁定在一旁的小柜子,景泱知道那是庄嵘一直收来的红包,他打开抽屉选出一个红包的封面是带“福”字的,用剪刀把封面给剪出来,正准备贴在猫娃娃肚子上的时候,发现它脑袋上的血迹还是得清洗一下才行。
于是景泱又捧着猫娃娃去洗手台擦拭了几遍带血的地方,眼角瞟到旁边那把剪刀,上面庄嵘的鲜血还依然刺眼,顺手拿过来洗掉,洗完猫娃娃觉得放阳台风干太费时间,干脆取出吹风机就对着猫头吹了起来,期间还有意无意去瞄还在打坐的庄嵘,见他纹丝不动才比较放心地继续吹。
吹得差不多了,景泱就把那张福字贴在猫娃娃的肚子上,像是给猫穿上了红肚兜,景泱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他笑着观赏了半晌,就把猫娃娃放回卧室里头的床上。
想到差不多要吃饭了,可是自己不会做饭,干脆叫个外卖吧,对着手机按了一番后,挨着床头静静等外卖了,放下手机想着小憩一会,看到床头柜上那个经历几番波折、分割成两半的玉石,他拿起来静静地看了好久,虽然似乎忘记了一些事情,可是还是隐隐觉得心中不太舒服。
景泱大概知道他和庄嵘前世的关系,可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着他没让他一下子完全想起来发生的过往,也没能让他对庄嵘的感情有其他异样的变化。
他选择不去想,放下玉石就闭上眼睛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