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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街头,聂深又一次陷入迷茫中。
自从摆脱那伙黑鲛人之后,他更加努力地搜寻符珠哩。
刚刚结束的刀笔之刑,虽然仍旧持续了三分钟,但力度明显减弱了。这应该是好事,让聂深减轻了痛苦,可是聂深正需要剧烈的疼痛为指引,才能朝符珠哩的能量之源靠近。现在,聂深本以为选对了方向,能量却突然减弱,表明路径有偏差,符珠哩很可能藏得更深。
上次在陈记海鲜大排档附近,原本已经接近目标源,却被诛鲛士横插一杠子,搜寻行动被迫终止。随后更是一错再错,发生了黑鲛人劫车、诛鲛士惨死、自己有口难辨的局面。
如今,桀罗将军的死忠还在追杀聂深,诛鲛士也在搜捕他准备报仇。还有效忠尊主符珠哩的黑鲛人,更想得到他的下落。
聂深又成了各个势力围捕的猎物。这次的情形,可比他刚离开时空缝隙时更糟糕,所有势力都确认他是黑鲛人的少尊主。悬赏他的金条总量已经累加到五十公斤,一波人类也闻风而动。聂深已然成了九渊公敌。
聂深沿着人行道往西南方向走了七八分钟,背部的疼痛感已经消失。
那是家族之印给予背叛者的惩罚。今夜却莫名其妙减弱了。
难道是符珠哩感应到聂深在寻找他,自忖以病弱之躯无法与儿子抗衡,于是选择了更深的隐匿途径?
聂深决定换个方式,冒更大的风险。
他辨别了一下方向,来到十几米外的下水井前,推开盖子,钻了进去。
他回忆着欧阳红葵教给他的暗地图。过去的二十几年,葵叔带着他在九渊城四处躲藏,教他认识这座城市。
现在他踏着葵叔留下的足迹,独自前行。
聂深从下水井的角落扒拉出一个塑料袋,拿出一套桔黄色工作服穿在身上,后背是两个白字:市政。
他戴上安全帽,拿出手电筒,继续往前走。这条下水井连接三个出口入海,分别在东边、南边和西北边。聂深从下一个拐角向南,加快步伐。地下管网四通八达,其中有些禁区,葵叔都没有碰过,但今晚聂深决定碰碰运气。
他不时看一眼腕上的手表。经过改装的鱼尾罗盘,已经指引他去过黄花山的诛鲛士总部,并且深入九渊之底。每次需要穿过错综复杂的通道时,聂深便习惯对应这个神秘精致的导航装置,以求找到准确方向。
在缪宅时,符珠哩把这个装置,连同家族徽印一起传给了聂深。既然如此,聂深用背上的徽印感应,再结合鱼尾罗盘的效力,在寻找符珠哩的路程中,更能发挥作用,至少可以探测磁场变化。
聂深经过了一条长长的通道。手电筒的光束始终在前方一米的位置,他一边走,一边留意周围的动静,任何一丝异响都会触动敏锐的神经。
转过两个弯以后,旁边沟槽里的流水渐渐稀少了,手电筒照过去,发现通道角落有干裂的痕迹,顶部结满了厚厚的蜘蛛网。聂深加快脚步,但声音很轻。他一步跨过干涸的水槽,从墙壁上一个隐蔽的缺口进去。
扑面一团冷风,夹杂着古怪的腥味。聂深皱一皱眉头,抬脸望去,十几米开外有一扇铁栅栏门。一阵嗡嗡的声音,从门内的黑暗中飘出来。
聂深把安全帽压低,关了手电筒,悄然靠近。
大门旁的墙上挂着破旧的牌子,模糊的字迹是“市政……闲人勿……”。显然早已废弃了。
聂深看了看虚掩的栅栏门,知道自己来到了某个禁区。
那些嗡嗡声是一群人在说话,伴随着回音。
室内的顶部挂着灯泡,投下一片昏黄灯光。此处原是检修室,面积有二十多平米,靠墙一张桌子,旁边有七八个黑鲛人,或站或坐,显得空间狭窄逼仄。
他们围着中间的座椅,只能看到一个剪影,是个女人。正有一个黑鲛人靠近女人,脑袋挨得很近,浓重的阴影覆盖在女人身上。
然后是挣扎声。黑鲛人的手掌卡着女人的脖子。
旁边另一个黑鲛人伸出手,以掌为刀,在女人头上砍了一下。四周响起躁动残忍的笑声。
接着是一阵艰难的喘息,然后传来喑哑的诅咒声:“尊主一定会回来……尊主把你们抽筋剥皮……”
笑骂声更大了,在室内盘旋。
门外的聂深吃了一惊:那女人是一名黑鲛女!
在此之前,聂深只见过两次黑鲛女,一次是他和银子弥探寻九渊之底时,守护根脉的黑鲛女和他们交战,但很快为了保护家园,与罗堪的死忠分子展开厮杀,帮助他们逃脱了;第二次就是千步沙之战中,聂深宣示了自己的少尊主身份,海水里跃出二十几个黑鲛女,冲上沙滩,直击黑鲛武士,后来又帮聂深把垂死的罗堪拖入了漩涡。
黑鲛女似乎背负着禁令,除非万不得以,不出现在地面之上。当时在千步沙跃出海面,则是从唐朝之后的首度现身。
这时候聂深已经明白了,那名黑鲛女落入了罗堪的余孽手中。那几个黑鲛人都戴着戒指,戒面是骷髅头和交叉股骨,象征着视死如归和绝对忠诚。
聂深很快辨认出,七八个黑鲛人中间,还坐着一名黑鲛武士。这些头顶刺青、背上有鳍的人形怪物,竟然还没有死绝。在千步沙之战中,曾有二十三个黑鲛女与八个黑鲛武士展开惨酷搏杀,那是世间仅存的八个,却不知结果如何。
眼下被抓的黑鲛女,必将受到残忍报复。
聂深有些迟疑。今晚探寻地下管网,是为了找到符珠哩的痕迹。他知道近来常有黑鲛人沿着下水道爬出来,其中既有桀罗将军的死忠分子,也有效忠符珠哩的子民,聂深本不愿和他们纠缠,所以才穿上市政的衣服,不显山露水。
现在如果强行进击,对方是身经百战的黑鲛人,再加一个黑鲛武士,自己的胜算率并不大。
这时,灯光下传来一阵野兽般的笑声。
只听一个黑鲛人说:“你想让尊主把我们抽筋剥皮,那就让你先尝尝炼油的滋味。”
黑鲛女发出凌厉的叱骂声。
一个黑鲛人从座椅下面拉出一根线,接到了墙上的电源。
聂深这才发现,黑鲛女坐着的椅子,原本是诛鲛士的审讯工具,被黑鲛人从黄花山总部抢来了。
聂深听银子弥说过,这种工具专门用来对付顽固的黑鲛人。无论多么凶霸,几分钟就受不了,因为它就是根据鲛人的特质设定的。
鲛人在延续生命时,会定期蜕皮,通常是每年的秋分时节。此时刚到六月上旬。黑鲛人启动座椅下的装置,被炙烤的黑鲛女,全身皮肤陡然紧缩,越缩越紧,似乎要从身体上脱离出来,并从撕裂处渗出油质。
惨号声不绝于耳,伴随着黑鲛人的怪笑……
铁栅门上突然响起“嘣”地一声。那群黑鲛人顿时安静了。两个家伙出来,探头往外看,只见地上有个安全帽,仿佛陀螺一般唰唰地转个不停。
一个黑鲛人弯腰看了看,安全帽里有个亮亮的东西,他伸手去抓,才发现那是个手电筒。与此同时,他触发了机关,手电筒内部爆裂,一片亮银色的光线散射出来,发出轻微的嗖嗖声。那是几十枚细小尖锐的武器。
两个家伙来不及躲避,脸上扎了锐物,用手抓挠,越刺越深,疼得哇哇直叫。
这是欧阳红葵教给聂深的“孔雀开屏”,也是信使家族的必备武器之一。
这边一乱,室内的黑鲛人又出来三个,问怎么回事。突然有一团耀眼的东西迎面扑来,如同一只展翼怪鸟,发出红、黄两种光芒,还冒着黑烟——原来是燃烧的市政工作服。
黑鲛人自古对火焰充满厌憎,生怕这燃烧之物沾到自己身上,遂向两旁躲开。
聂深猛然从黑暗中一跃而出,趁他们立足未稳,迎面撞翻一个,又顺势带倒一个。第三个黑鲛人冲过来,聂深捡起燃烧的工作服,劈头盖脸扔过去,一团火落到对方怀中。
室内还有两个黑鲛人和一名黑鲛武士。聂深丢过去一枚石子,先把灯泡打碎。四周陷入黑暗。原本燃烧的工作服已经踩灭了。
这时,聂深的左侧后方,突然寒光一闪,一把刀挟着冷风砍过来。
聂深来不及躲,眼看刀锋直劈肩头,却贴身掠过,一刀砍在旁边的黑暗中。那里的黑鲛人胸膛中刀,怪叫一声倒地。
紧接着一只冰冷柔软的手抓住聂深:“少尊主。”
“嗯?”聂深愕然。
“谢谢你救我的姐妹。”
“啊?”
对方一边说话,一边挥刀砍杀,然后跃入铁栅门。
聂深顾不了别的,奋勇向前,帮着那个影子救人。室内的座椅已经翻倒了,黑鲛武士庞大的身躯却无处施展。那个影子极为灵敏,很快将椅子上的黑鲛女解开。聂深顺手接过来,背在自己身上。
那影子在身旁一通冲杀。聂深边打边跑,带着影子往前逃。
聂深的逃跑技能全是葵叔所赐。葵叔精心研究逃跑二十多年,其丰富的实践经验足够写一本《古今跑路大全》。聂深已经看清了,身旁这位也是一名黑鲛女。
转过前方的拐角,聂深往后瞥一眼,黑鲛人追来了。
聂深对黑鲛女说:“快,墙根第六块砖头下面,有个哨子。”
黑鲛女急忙扳开砖头,果然拿出了哨子。
“吹起来!”
黑鲛女“啾啾”地吹响。锐利婉转的哨音在地下通道回荡。后面的黑鲛人突然止住步子,迟疑着东张西望。等他们再次追赶时,聂深他们已经不见了。
聂深一口气跑了两公里,确定甩掉了追击者。
那名黑鲛女好奇地拿着哨子,问:“少尊主,您这是什么高级咒语?”
聂深说:“哪里是咒语呀,这是早年的诛鲛士呼唤同伴的工具……”
话音未落,哨子已被丢在地上,好像沾了疫病似的。聂深苦笑。这些黑鲛女一直生活在深海,久不到地面,只知道诛鲛士是敌人,但没有过多接触。
这时,聂深背上的黑鲛女猛地挣脱开,滚落到地上。聂深急忙查看。黑鲛女脖子上的皮肤已经有了明显的裂痕,手腕更让人不忍直视。只见她拼命转回身,跪在地上。
“谢谢少尊主救命之恩……”
“哎,说这些干什么,你们快走吧。”聂深扶起黑鲛女。
“您呢?”旁边的黑鲛女问。
“我还有事,就送到这里吧。”
“她这样活不了多久的。”
“怎么?”
“她受的酷刑您也看到了,在这里没办法治疗,活不到天亮。”
“这个……”
“再说桀罗将军的手下还会追杀我们,还有诛鲛士,还有人类。只有您能帮我们。”
“我也不会治病啊。”
“请您率领我们一起逃跑!您修练的逃跑术令人叹为观止,虽然刚才只跑了二千六百七十米,可这短短的路程已经足够证明,少尊主您是旷世罕见的逃跑奇才,您的天赋,古往今来……”
“行了行了,你夸得也太狠了。”
“而且您早早就把带有诛鲛士可怕声音的哨子埋在墙根,准备惊吓……”
“我现在就很惊吓。”聂深苦着脸。
如果不是这名黑鲛女用异常认真,甚至是仰慕的眼神看着聂深,聂深十分怀疑对方在羞辱自己。
不过,黑鲛女的神色却告诉了聂深另一番道理:
这世上所有的技能都是为了生存,能够在危险的境地下,尽自己所能,保全身边人的生命,以换得青山常在,那就值得尊敬。逃跑术也是技术!
“不要为难少尊主了……”重伤的黑鲛女吐出最后一句话。
聂深终究是不忍心,俯身背起她。“走吧。”
“谢谢少尊主。”旁边的黑鲛女有些激动,“两天前我的姐妹就落入他们手中,我想救,却苦于无从下手,便在黑暗中梭巡以待,幸好遇到少尊主您出手。”
“嗯……不要叫我少尊主。”聂深说。
“为什么?”
“算了……你俩叫什么名字?”
“我们没有名字。”
“嗯?”聂深放慢脚步,扭过脸。
“您的父亲尊主大人制订的律条,黑鲛女子没有名字,出嫁后随夫。”
“简直可笑。黑鲛人不是高级物种吗,怎么竟有……”聂深看着眼前的女子。
这些黑鲛女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年龄都是二十岁出头,容貌姣好。与之前的肃杀残酷气息相比,此时她的眼神中满是纯真的愉悦。
聂深说:“我给你俩起个名字吧,要不然很难沟通啊。”
“谢谢少尊主。”
“嗯……你叫幸福,她叫愉快。”
黑鲛女敛眉沉思了一下,点头说:“好名字。可我们怎样才能幸福愉快呢?”
这个问题把聂深难住了。
其实答案就在他心里——只要除掉符珠哩,鲛人与人类就能和平相处,这些纯真无辜的黑鲛女,就会得到幸福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