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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 空气该是冰冷肃杀的, 但他真的察觉不到。
鼻尖埋在柔软的布料里, 骆泗后脑勺搭上一只手, 温柔而不容置喙的拂过。他听见耳熟的声音,好像是汪鹏清在冲这方低喝:“天宁, 放开他。”
骆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已被人更深的按进了怀里。
他想起惊鸿一瞥中黑洞洞的摄像头。那不是他的错觉, 冲进来的人里, 分明是有人扛着摄像机的。
那还不是普通的执法记录仪, 分明是……电视台直播用的那种。
他不知道汪鹏清的逻辑。他的恶意似乎毫不掩饰, 想把骆泗最狼狈的样子暴露在大众的目光下,甚至,不惜将邵天宁牵扯进来。
对, 还有邵天宁。汪鹏清怎么会允许他参与这种事?
实在是太荒谬了。
意识到自己还埋身那人怀中,骆泗开始推拒,双手抵在那片胸膛间。邵天宁却没动,反而空出一只手,牢牢锁住他的挣扎。
手腕一痛,耳边附来一阵异样的灼热。二人手扣在一起, 他被青年的胳膊牢牢锁住,那只手从腰后绕到腹前, 像缠住猎物的巨蟒, 无比执着。
这种感觉令骆泗无所适从。想起那只泛着冷光的摄像头, 他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黑暗中, 不远处传来莫育玮低沉地吼声:“雷恩!”
红发壮汉发出一声闷哼,不知发生了什么。
有外国人在高呼,尽是放弃抵抗几个字,浓重的本地口音,系统都差点听不明白。
一片骚乱中,骆泗努力把头从青年怀里蹭出来,一下便望进那双染了黑灰的眸子。
邵天宁目光深沉,在旁人的不断打扰中,仍是一动未动。浓重的敌意从他身上蔓延,对着除骆泗以外的所有人,尽数散发。
“东西呢?”汪鹏清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满是不耐:“把资料交给我。”
骆泗想回应,但他真的动不了。这话却好像提醒了邵天宁,青年动作一顿,将男人整个人揽进怀里,缓步向门外走去。
骆泗赶紧将脑袋钻出来,尽量往后望。红发壮汉身长颇高,站立时几乎顶到天花板,正与穿制服的人对峙。
莫育玮大概正藏身他背后,因为身形问题,整个人几乎消失。
汪鹏清站在门边,眉宇间的川字皱成一团。有一只小队关注着二人,见邵天宁不管不顾想出去,领头人往前一步,属于异国他乡的墨绿双眸深深望过来:“你不能带他走,根据协议,他需要在全程记录下,被移交回国。”
骆泗再次望了望那只泛着冷光的镜头。它像一只巨眼,无情的注视着面前人的垂死挣扎。
他不知道的是,眼前发生的这一幕,的确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
“跨国追击——消失两个月的秦老板,终于在镜头中出现!”
“事件疑似有变——莫氏CEO究竟隐藏了怎样的秘密?他又为何与秦老板凑在了一起?”
暂时却无人关心标题。众人只是守在屏幕前,眯着眼,用探寻的目光打量着这耐人寻味的一幕。
汪氏新公布的继承人,即将成为最顶尖豪门权贵的小少爷……怎么会和秦戟洲黏在一起?
……还是以,这种姿势,这种态度。
汪鹏清看着二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早知如此,当初说什么,他都会把邵天宁拦下来。
但想到青年在医院前不管不顾的样子,汪鹏清又隐隐觉得自己无计可施。
莫育玮依旧被围在墙角,雷恩手上青筋暴起,以一种绝对防备的姿态,戒备着身前虎视眈眈的人们。领头人见那方已被制住,端枪的手一横,以一种更强势的态度,疾步向邵天宁走来。
“把你怀里那人……”
他话还没说完,墙角突然像投入石头的水面,漾开一阵骚乱!
领头人赶紧转身。雷恩在众人的包围下双手高抬,通风管道口,一只穿着牛津鞋的脚已经敏锐地缩了回去!
众人也不是吃素的,早就扑了上去,试图制住雷恩的动作。雷恩却像一尊磐石,岿然不动。
他应该受了不少伤,然而即使有三个人挂在他身上,也没能扯下他坚固的双臂。
背后有一阵风吹过——意识到什么,领头人往后看去。白色的影子掠过身旁,恍惚间,已经突破了门扉!
他移过眼——邵天宁,果然带着秦戟洲跑了!
同时失去秦莫二人的踪迹,领头人咬牙,瞬间做出判断!
房间里的队伍瞬间分成两列,一列顺着通风管道探查,另一列,则去追寻失踪的邵天宁二人。
骆泗整个人窝在青年怀里,走廊的墙面飞速远去,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耳朵突然被一双大手捂住,像一顶暖融融的毡帽,扣在他冰凉的颊边。
“邵天宁。”骆泗眯着眼,咬牙道:“你放开我。”
邵天宁不语。
“你疯了。”骆泗真的想不明白,邵天宁为何要把自己掺和到这件事里来:“没用的。我出不去了,你不需要进来!”
“秦叔。”邵天宁终于开口。他侧脸平静,垂下来的眼中满是柔情蜜意。
受不了这种气氛,骆泗不由移开眼。
“汪鹏清在骗你。”甫一开口,青年带来的信息就令人惊讶:“什么回去就必死无疑,是假的。”
“秦叔。”那双手越揽越紧。邵天宁声音如玉石撞击,清晰无比:“我在想办法,请您相信我。请愿书已经积累到了十万封,大家都记得你做过什么,只要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骆泗有些惊讶地抬头,随即倦怠地垂下眼睛:“再来一点时间?你是说继续逃亡?”
邵天宁不语,那双手收得更紧。骆泗明白过来,勉强一笑:“就算成功了又如何?免得了一死,难道还可以什么责任也不负吗?”
青年肌肉瞬间绷紧:“十几年不能相见而已。秦叔,我等得起,只要您人没事……”
骆泗有点想笑。怎么反倒成邵天宁在等了,这不是该他头疼吗。
他想说什么,在看清邵天宁神色后,却又缓缓吞了回去。
骆泗眼眸一垂,顺着话头道:“然后呢?”
三字回应,似乎给了邵天宁无穷鼓舞。青年黑灰的眸被点亮,仿佛洒进去了一小泊星光,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之后,我们可以回小岛上隐居。只有你和我……又或者,你喜欢的话,我就天天陪着你,带你去隐秘的山村,把贫瘠建设成世外桃源……”
骆泗垂在身侧的手被握住,触手一片温热:“只要你想,只要你愿意,做什么都可以。但如果你走了——”
青年眸色一黯,瞬间变为一潭死水:“会做出什么事,我自己也不知道。”
骆泗想叹气。二人不知不觉停下步子,长风穿过走廊,四面八方都有脚步声传来,影影绰绰,如影随形。
不远处,一扇办公室的门半开着,好像一只黑黝黝的兽口。
骆泗看了眼门上挂着的门牌,捏了捏邵天宁的手:“我明白了。”
邵天宁歪过头,仔细打量男人的每一丝神色,眸里全是小心翼翼。骆泗勉强挂上一抹笑,回望他道:“我明白了,所以先放我下来——在咱们离开之前,还得先去解决莫育玮。”
半晌后,身体终于被放开。双脚落地后,骆泗第一时间拉紧衣领,手向裤子口袋摸去:“这个给你。”
他示意邵天宁摊开双手。青年依言将掌心放开,骆泗慎之又慎,将U盘放进掌中。
“我不知道里面具体有什么,但一定很重要。”他嘱咐道,见青年眸中染上紧张,不由勾唇一笑:“保存好。”
邵天宁捏紧拳,将U盘塞回骆泗手里:“你拿着。”
骆泗一愣,见青年心意已决,还是将U盘放回了口袋。他看了看半掩的门,率先走进院长办公室:“先跟我来。我需要先确认一件事。”
办公室里,柜门大开。雪白的纸张散落在地板前,上面有不少深奥的医疗知识,又或者是医院曾经得过的奖项。
骆泗停留在电脑前,打开开关:“我想知道莫萤婴病情的具体情况。”
闻言,邵天宁沉默着坐下。他双手如蝴蝶般翻飞,操作起这台早已被销毁数据的电脑。骆泗垂着眼,看屏幕里的信息飞速闪过。
每一个黑客都有自己的小习惯。骆泗不懂编程,但他能清楚地看见,每敲过几行代码,邵天宁就会习惯性地按下回车,在末尾留下一串无意义的字符。
tin。
莫萤婴的适配单上,出现过的名字。
骆泗相信邵天宁是无意的。也许是数年前,初次与莫育玮相遇时,留下的阴差阳错。
为了报复秦戟洲,当时的邵天宁,什么条件都愿意答应下来。比如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现在早已被当事人遗忘的程序。
数年前的慈善晚会,他遇见了吴肆豪,而邵天宁,在一段时间里离不知所踪。也许就是在那时,事情偏离了应有的轨道。
当时的骆泗,与吴肆豪相谈甚欢,不久后,又与莫名出现的汪鹏清见面。
也许根本不是什么巧合。
是吴肆豪,暗中引荐?
“系统。”他试探着开口:“其实,吴肆豪和邵天宁在原世界线中,根本不是什么情侣关系吧。”
机械音顿了一瞬,再开口时十分冷漠:“不知道。我只是在叙述当时的情况。”
骆泗深吸一口气,声音难得带了几分怨气:“你在误导我。”
他想清楚了。命运之子的身世既然与莫氏无关,那就只剩一个可能。
他是汪鹏清的孩子。说不定数年前,就本该被汪氏接回家。却阴差阳错,因为系统的误导,被自己留在身边这么久。
从一开始,它就执意将他引上一条错误的道路。
“别想太多,你是因为命运之子,才陷入这种地步的。”系统终于开口,拉仇恨技能满点:“是他把你的信息透露给了莫育玮!不管有意无意——你得承认,你是被他害了。”
骆泗反驳:“如果我不填这份捐赠名单,他就算再做什么,又哪里和我有关?”
“你是因为谁进的医院?”系统嗤笑:“如果不是命运之子,你根本不会闲到去填!”
骆泗刚想反驳,嘴张了片刻,却又缓缓合了回去。见他听进去了,系统赶紧低声劝到:“天道不合。你俩的对立关系,根本无法可解。为何不干脆点,将他彻底抹杀?”
骆泗不语,手在裤袋外探了探——录音笔早在邵天宁出现时,就被他关掉了,此时只是一根冰凉的冷物。
在它旁边,还紧贴了两样小巧的物件。
一只麻醉剂,一把手术刀。
他轻轻描摹着二者的形状,眼睫微垂,不知在想什么。电脑前,邵天宁翻飞的十指骤然一停,屏幕上出现了两份名单。
“秦叔。”青年转过头,还是那副沉静的样子,眸子里却隐隐透着对表扬的渴望:“是这个吧。”
骆泗颔首,对着青年,缓缓地笑了。他将手抽出,摸了摸那颗黑乎乎的发顶:“是。你做得很棒。”
对面人气息几乎是瞬间就危险了起来。骆泗一愣,装作不紧不慢地抽回手:“可以存进U盘吗?”
等待青年忙碌的间隙,骆泗半靠在药柜上,手在裤袋外轻抚。
这所办公室宁静得过分,像时间凝固了一样。外界的搜查没有蔓延到此处,反倒给了他更多思考的时间。
嘈杂在四处回响。像山野间掠过的风,这阵喧闹带来的却不是凉爽,而是莫名的燥热。
系统在催促:“快,趁命运之子没注意,赶紧杀了他。”
骆泗依旧没动。喧闹似乎渐行渐远,他朝窗外看了一眼,眸子倏地瞪大:“邵天宁,你看外面!”
邵天宁刚把U盘取出,闻言倏地抬眸。这一望,他顿时也是一愣。
窗外有缕缕黑烟滑过,越来越多,渐渐汇集成乌压压一片。像漫天鸦羽,掩盖不远处湛蓝的天空。
后知后觉的察觉到空气中的炽热,骆泗赶紧推开大门。走廊廖无人烟,曾经的兵荒马乱,似乎随着火势燃起,而尽数湮灭。
“邵天宁!”骆泗回首,面色焦急:“快走!”
不用催促,邵天宁已经迅速地收回了U盘。他几步来到骆泗身边,长臂一伸,已将人揽进怀里。
像毛绒玩具一样被抱住,骆泗也没什么想反抗的了,干脆顺势窝进去。
十分满意男人的配合,邵天宁手贴着腰线滑过,异常仔细。骆泗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察觉到一个硬物滑进了口袋。
“你收着。”
骆泗偏过头,轻轻嗯了一声。邵天宁似乎对U盘的归属问题十分在意,总是执意让他收好。
二人找到水,用湿帕子捂住口鼻,跑向楼梯口。不过片刻,浓烈的烟势已然滚滚不断。刚下一层楼,火舌又从下一层楼梯蔓延上!
“不行!”骆泗当机立断:“走上面!”
这场火来得不明不白,几乎是瞬间就烧遍了整座大楼。
究竟是谁放的?汪鹏清?不可能。邵天宁是他宝贝儿子,为了找到他,他还付出了那么多精力,不像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莫育玮?但自己这个供体还留在院里,他会将自家妹妹唯一生的希望,亲手扼杀?
除非……
心中划过一丝念头,骆泗垂下眼。高速移动中,脚下突然一个趔趄,似乎踢到了什么。
他停下脚步,俯身望去。沉重的摄像机正躺在地上,安静地等人拾起。
“秦叔!”邵天宁的催促中,骆泗试探着蹲下身,拾起摄像机,朝里挥了挥手:“能看到吗?”
千里之外,华国网络几乎顷刻就沸腾了!
火势燃起后,众人忙着逃跑,摄像机早就被丢在一旁。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好戏落幕,之后,因久久没有信息,电视台直播源被果断掐断。
只剩一个小小的网络直播间,还有不少人在守候。
浓烟滚滚,骆泗脸上也被熏出些黑灰,眸光却仍旧清澈无比。
他眼神与阴郁的神态格格不入,像一汪清泉,甚至有开玩笑的心思:“朋友们,请问医院里还剩哪些人?……算了,不是交互式的,我看不到。”
“秦叔。”邵天宁面露不愉。虽然不合时宜,这却是他们难得的二人空间。他想让骆泗扔掉,却见男人一把扛起摄像机,脸色瞬间扭曲:“真沉——行了,我们快走,去办公室。”
青年一愣,条件反射性的随着骆泗行动。他本想扛过摄像仪,男人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示意要自己来。
网友们一脸懵逼,眼见镜头照向干裂的地板,不断晃动,一路前往办公室。
争议源头现身,直播间瞬间热闹了起来。听闻事件重新展开,无数人再度涌入,观望接下来的发展。
自然也少不了一番骂战。
“秦老板想做什么?好揪心,他不会有事吧?”
“卧槽,刚飘过去的nc粉真牛,都这么多黑料了还秦老板秦老板的叫,服气!”
“闭嘴。老板在基层做慈善的时候,你在做什么?用键盘拯救世界?”
“他是绑架犯好吗。先不说大公司的那些恩恩怨怨,就这一条,足够让人一生黑了!”
“对,绑架犯,秦氏CEO不要脸,专注逃亡二十年,胁迫无辜路人下水——”
一时间,整座直播间都被“绑架犯”刷屏。寥寥几条声援,顿时被淹没在无尽的谩骂里。
骆泗不知众人在讲什么。他只是匆忙推开办公室的门,示意邵天宁跟上:“天宁,把证据导出来!”
青年瞬间就明白了男人的想法。他几步上前,将U盘插进电脑,瞬间十指翻飞!
烟越来越浓,头顶白炽灯闪烁了几下。也不知这家医院的电路是怎么设计的,按理说这种火势,应该早就会影响到电源。可偏偏这处办公室遗世独立,岿然不动。
骆泗不敢放松。等邵天宁弄完证据,他瞬间坐到电脑椅前,镜头对准屏幕。
“能看到吗?”从最重要的文件开始,骆泗一点点揭露开莫氏做过的丑事:“以防万一,希望你们能把证据录下来。”
直播间再一次沸腾了!
该说豪门腌臜事多的好,还是想象不到有钱有多神奇的好——众人被一个接一个的莫氏大瓜砸得头破血流,压根无暇顾忌录屏。
倒是有几个曾经的志愿者默默点开软件,将罪证尽数记录。
“卧槽,这属于叛国了吧!”有眼尖的看见了不该出现的信息,顿时用血红色的弹幕道:“莫育玮是个卖国贼?!”
顷刻间,网上的风潮已被改变。没人再关心秦戟洲的身份,男人所点开的每一条资料,都足够他们反复琢磨,顷刻变身为大法官。
“信息量太大,我需要缓缓……”
“我上周才去他家买了东西!这……变成海对面的一颗子弹了吧!”
“莫育玮这种人应该天打五雷轰!”
“那秦老板‘胁迫’他这件事……岂不是疑点重重?”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秦老板很帅吗?”
此言一出,直播间瞬间诡异的平静下来。在熊熊大火中守候,尽数将某人叛国的罪证揭出来,背负着骂名,还巍然不动。
这是怎样的一种使命感啊?
甚至有人放飞脑洞,觉得秦老板是秘密组织派出的间谍,身手了得使命不凡,完全是一出谍战片。
然而别说网友了,就是骆泗,越看,也越觉得心惊。没想到莫育玮胆子这么肥——他再次点开几条主要的证据,头顶白炽灯忽的一闪。
随后,整间办公室骤然暗了下来。
“哎呀……”骆泗动作一顿。他把摄像仪转过来对准自己,脸上浮现出尴尬之色:“没电了。不好意思,你们先把这些记着吧。”
另一头,邵天宁已将U盘拔了下来。再度以一个不容抗拒的姿态,将其放进骆泗的口袋中。
他手就这样停在主人腰上,不动了,脸还隐隐有挤进镜头框的意思。
骆泗将摄像机拿得离他更远些。他想起曾经见过的主播,顿时有模有样的学着说道:“大家还想继续跟进吗?看我们如何逃出生天?”
屏幕刷过一连串的“想”。剧情正在精彩处,如果骆泗现在甩手不直播,这简直太让人憋屈了!
即使看不到,骆泗也接收到了众人的意志。他扬唇一笑:“那可要跟紧啦!”
眉眼一弯,那双阴翳的眸子顿时熠熠生辉。屏幕前的众人一愣,尚未来得及反应,视角已又是一转。
骆泗再度扛起摄像头,跨过洒满资料的办公室,往门外跑去!
火势再度蔓延。大火永不停歇,已然烧到了顶层。地板似乎都被烤得焦裂,每一脚踩下,骆泗都隐隐觉得鞋底被烤焦!
这次,邵天宁不容置喙的将摄像仪夺了过去,扛在肩上。骆泗没有拒绝,这具身体没年轻人那么经折腾,不过运动片刻,额角已经渗出汗珠。
让“儿子”分担片刻,也挺好的。他毫无良心的想着。
下面走不得,他们自然只能往上跑。幸好天台的门并没有锁牢,等二人推开门,久违的清风拂面而来,焦躁的肺终于得到了分毫缓解。
天空被浓烟染黑。一道瘦长的人影站在天台边缘,正巧放下手机。听闻这边动静,似乎微微偏过了头。
哟呵。老熟人,竟然在楼上等着他们呢。
骆泗转回头,对准镜头眨了眨眼:“莫育玮出现啦。有什么想说的快点刷起来,机会难得,等会儿再骂就来不及啦。”
当然,刷了也看不到——骆泗不知想到什么,轻笑一声。他似乎十分珍惜这次假装主播的机会,就连以前会记得端的架子,都散去不少。
邵天宁静静注视着他,眼神像嗅着肉味的狼。骆泗没有注意,他扬起声,朝那边喊了一声:“莫育玮——”
那人转过头,眼皮耷拉,嘴角青黑,像是瞬间老了十岁。骆泗一直以为这人今年没满三十,看他这副模样,不由慎重的重新判断了一下:“你……”
莫育玮斜着眼看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领结歪开,直到刚才还狂放的神情,像被迎面扑了一把尘土,再无颜色。
“……咳。”骆泗好像明白了发生什么了。虽然这个人非常歹毒,但他也没什么揭人伤疤的爱好,于是干脆移开眼睛:“怎么,你是万念俱灰准备跳楼了?”
莫育玮盯着他,灰败的唇微微翕动:“……都是因为你。”
邵天宁将天台门关好,几步来到他身旁。他举起摄像机,对准狼狈万分的青年,他的一言一行,尽数录了下来。
“——都是因为你!”莫育玮像触了电,浑身一抖。他瞬间扑来,曾经尽在掌握的桀骜,被万念俱灰所取代:“为什么不乖乖束手就擒!都是因为你,萤婴才会来不及——她还那么小,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这个世界……”
骆泗轻轻侧过身。莫育玮跑得跌跌撞撞,毫无杀伤力,不过一瞬,已然扑了个空。
“砰”的一声,他摔倒在地。骆泗斜睨,见莫育玮双拳攥紧,像是按捺不住似的,一拳一拳的,向地上挥去。
“砰”“砰”“砰”,拳拳都嵌进水泥地。数条血丝瞬间浮现在那双白玉般的手上,甚至有不少粘稠的血液,滴落在瓷砖间。
骆泗静静看着他,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直播间的人却弄不明白如今的发展情况,他们按捺不住内心的骚动,键盘声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
“萤婴……是莫育玮的妹妹吗,从来没出现过的那个?”
“莫育玮活该……不过,这又和秦老板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绑架犯秦戟洲把无辜女孩害死了?!”
此言一出,直播间顿时喧闹起来,疯狂猜测着眼前这一幕的深层次原因。
不知自己又莫名背负了一堆骂名,骆泗垂眸,静静看着他:“停止吧,莫育玮。”
“没救回萤婴,不是你的错。仅以这件事来说,不是。”
听闻此言,莫育玮缓缓抬起头。他死死盯着男人,混乱不堪的神情中,逐渐浮现出一个笑容。
“当然……这是你的错。如果你乖乖把身体给我……”他笑意诡谲,好似已经看到了美好的将来:“萤婴就能活过来了。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呢?”
话音刚落,他背后传来一股大力,人瞬间一扑。邵天宁将他踩到脚下,一只手还扛着摄像机,就这样静静对准了他。
莫育玮像是失了所有力气,只知道贴在地上,满目苍凉。
屏幕那头,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露出恍惚的表情。
——所以莫育玮才是觊觎秦戟洲的那个人?
秦戟洲才是被胁迫的那方?
身体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奇怪?咳、等等……大概得用更客观的态度面对这个词?
好像和那位病弱的女孩有关?
屏幕前,无数人一起摇了摇头。剧情太过复杂,他们需要点时间理解……
“也许你该冷静点。”尚不知有人被庞大的信息量冲得一脸懵逼,骆泗蹲下身,甚至还颇为悠闲地抚了抚那颗圆溜溜的脑袋:“我只是为你家人的离去哀悼……但我可没说过,是在可怜你。”
远处似有直升机的声音传来。邵天宁背后,天台大门隐隐散发着热气,火光从缝隙间闪逝而过,随时准备破门而出。
莫育玮抬起头,神色空洞,愣愣朝他望过来。
骆泗点了点那只沾满泥沙的额头。他歪着头,背后是半片天空:“诶,你是不是该给我道个歉?”
青年已经傻了。他甚至无暇顾及来自后背的碾磨,只张大嘴,“嗬嗬”喘着粗气。
骆泗叹口气。莫育玮的丑态在镜头中暴露无疑,他不再多做什么,而是姿态优雅地起身,向镜头欠身道:“既然当事人不配合,那么今天的直播到此结束了。各位观众,有缘再见。”
网络另一头的不舍、犹疑,险些溢出屏幕。然而,骆泗话语刚落,邵天宁瞬间就关掉了摄像机。
察觉到他的独占欲,骆泗摇头。他偏过身,于青年炽热的目光下,缓步走到天台边缘。
他探头出去望了望,红蓝二色的光芒在楼底围了一圈,不断有浓烟从窗口滚出来。
汪鹏清缩成一个小点,身旁似乎有好几人拦住他,不让他上来。
二色光芒似乎在脸上滑过。骆泗抬起头,直升机聒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剿灭所有宁静。
有异国壮汉满目戒备地坐在飞机上,武器指向骆泗。
这一刻终究是躲不过的。
邵天宁来到他身旁。青年的手掌宽大,紧紧握住那只修长白皙的手:“秦叔,别怕,我会帮你。”
空旷的天台上,骆泗露齿一笑:“我当然不怕了。”他望向邵天宁紧绷的侧脸,再度摸了摸裤兜里的东西。
青年神色尽是戒备,仰头看着天上逐渐逼近的直升飞机。见那架势,似乎还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直升机上的壮汉朝邵天宁招了招手,丢下一架软梯。软梯晃动的幅度极大,浓烟蔓延到天台后,几乎掩住整个世界。
那壮汉朝他们示意,叫几人注意避让。
骆泗朝他一笑,见软梯上有人往下爬,不由朝青年附耳道:“知道吗?有你在,所以我不怕。”
邵天宁的眸子顷刻就暗了。顷刻间,抓紧身边人的双手,十指相扣,严丝合缝。
骆泗压抑不住眸中笑意。他看见邵天宁狼崽子一样的目光——一半是受到诱惑,一半是对他人的戒备。
他很想摸摸青年的头,最终却还是忍住了。
“来,靠过来点。”骆泗轻声说。他胳膊伸向青年脖颈,以一种全然袒露的姿态,朝着他仰起头。
好似在索要一个吻。
邵天宁瞬间搂紧对面人腰身,受不住诱惑,埋下头来。骆泗轻笑,眼看那双唇离自己越来越近,似乎即将黏在一起——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
邵天宁目光陡然涣散。他看着眼前男人扬起的薄唇,那张熟悉的脸,渐渐分散出重影。
脖颈后有一丝刺痛,更多的,却是麻痒感,随着血管与呼吸蔓延。
“秦……叔……?”
青年发出一声闷哼,随即不可置信,缓缓地失去意识。骆泗动作轻柔,将人纳入怀中,唇贴上那片光裸的额头。
“睡吧。”
额间一片温热。邵天宁睫毛一颤,不甘心地闭上眼。
壮汉这时终于下了软梯,见形式不对,顷刻举起武器,对准骆泗。
骆泗扬起手,掌心针管空荡荡的,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光。
“别紧张嘛,麻醉而已。”
对面人似乎并没有被说服,仍旧满脸紧张。骆泗叹口气,他心想,自己怎么就摆脱不了反派光环了呢——一边把怀里沉睡的命运之子放在地上。
邵天宁太沉了,他实在抱不动。
莫育玮仍旧一副痴傻了的样子,他看着二人动作,口水粘腻,从嘴缝间淌出。骆泗有点嫌弃,他掀着人脑袋翻了个面儿,朝壮汉示意:“你先把他弄上去吧,我有话给邵天宁说。”
壮汉没理,依旧戒备地望着骆泗。骆泗叹口气,在他紧张的目光下,掏出录音笔。
反正是母语,他也听不懂,就这样吧。
骆泗也顾不得什么联网功能了。有些话,现在不留给邵天宁,以后就没机会了。
“天宁。”骆泗低声道。他声音柔和,像放下了所有架子,仔细叮嘱他。
“以后回了家,你要好好听话。别再这么偏执。”
青年双眸紧闭,刀削般的轮廓只剩沉默,仿佛无声地应了下来。
骆泗自欺欺人地想着,移开眼睛:“我要走了,去其他地方。这里不适合我。”
火舌终于突破了大门,顷刻染上艳红;像极了夕阳西下时,那抹艳丽的云尾。
骆泗抚了抚他的脸。壮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在一旁等候。
“好像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如果想我,就把基金会管理好。”他轻叹一口气:“也许,它是我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其实这句话才是重点。
骆泗双眼放光,心想最重要的事总算交代出去了。他把录音笔关上,想了想,放进面前青年胸前的口袋里,还仔细拍了拍。
保存好啊,别给弄丢了。他嘀咕着,把青年执意让他拿着的U盘,也塞进那只微皱的袋子里。
两块凸起紧密地挨在一起。骆泗放松下来,又摸了摸青年平静的脸,这才于浓重的烟尘里,向守在一旁的壮汉点头。
直升机远去的时候,骆泗仔细看着窗户。也许这样,他就能透过滚滚浓烟,凝视到命运之子的脸庞。
系统在脑子里大吵大闹,嫌弃他又虚晃一枪:“手术刀呢!蠢货!为什么最后掏出来的是只麻醉剂,你这样怎么杀掉他——”
“我答应过你吗。”骆泗冷漠,不想理系统。他站在火焰中央,神色十分平静。
摄像机掉在脚边,塑料外壳融了一块,似乎即将被烤焦。骆泗顺手捞起它,打开镜头。
“嘿。”他朝那面挥了挥手。并不知道这架摄像机还能不能用。但姑且,还有些话想说。
骆泗凝视着镜头,满目专注:“听说,有人一直在帮我请愿。”有点儿不习惯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他挠挠头,逼迫自己直视镜头:“谢谢你们,真的,非常感谢。”
“不过。”他粲然一笑:“暂时可以把精力,从我这样的人身上放开了。”
说完,他合上镜头,不理会屏幕那方飘过的无数惊叹与挽留。
一片黑暗中,骆泗再度抬起头。直升机已经消失不见了,他转身,踩着地板上的丝丝火舌,来到天台门前。
手被炽热的铁门烫了一下,瞬间收回来。骆泗啧着舌,逼自己探出手,捏紧那只炽热的门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