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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把程平引入殿内, 一个着浅绯色宫装的女子往前迎了几步。
程平敛容垂目行礼。
“程相公无需多礼,请坐。”玉宁长公主的声音颇为娇柔, 听起来倒不哀婉。
程平心里一松, 若是心思太过敏感悲婉的, 如何熬过去这未来漫长的异国生活?虽同情这位公主,但程平有二十多年不曾与女孩子打过交道了,又君臣“男女”有别,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便秉持着外臣的身份静静地坐着。
玉宁却歪着头打量程平, 听说朝中陆相公最是英俊,阿姊安阳当年很是为他发了几年痴病, 便是如今有了驸马, 提起陆相公还偶尔长吁短叹的。后来又听说, 程相公更为年轻, 样貌清秀,现在看来, 倒所言不虚,程相公果然是个芝兰玉树般的年轻郎君——便是这位年轻的宰辅在朝上为自己说好话的。
玉宁与安阳不同, 安阳幼时在一众皇子皇女中也不出挑, 但到底有高位份的娘亲, 有当今圣人这个同胞哥哥护持, 也算是宠着长大的孩子。
玉宁之母只是普通的宫人, 因为生了公主, 才封了个才人, 还是以后再无宠的才人。对这老来女,先帝实在谈不上看重,过年过节家庭聚餐见几次罢了。玉宁才几岁,先帝就驾崩了,换了哥哥们当家。先后为帝的两位哥哥固然不会虐待幼妹,要说多疼爱也谈不上,玉宁便在皇宫大内,小透明着长大了——直至她到了及笄之年,被发现了和亲价值。
“听闻近日相公在朝上为玉宁和亲之事殚精竭虑,儿便想着见相公一见。”玉宁一句话便把目的说了。
面对这么清澈如水的小姑娘,程平的一颗大叔心越发柔软起来,却也不能说什么,“臣等不过是尽为臣者的本分。”
玉宁轻叹一口气,又笑了:“听闻相公还建议册封那南诏国主,并让其宗室子弟等入长安太学?”
程平想了想,到底跟她解释:“册封南诏国主,则南诏可与吐蕃并列,此为制衡之术;让其宗室子弟入学,使其修习中原文字礼仪,则年轻一代更亲善大唐。”
“我还只道是相公要让我嫁得好看些,又要让南诏宗室为质,保我平安呢。”少女娇憨的声音。
程平无奈地笑了,公主聪慧是聪慧的,只是这性子也太直了些。跟朝上那些说话拐三个弯都嫌太少的大臣们说话习惯了,面对这样单纯的少女,程平倒有点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公主是大唐的公主,他们等闲不敢把公主怎么样的。”程平温言安慰道,又比出纳音的祖母、和亲回鹘的恒泰公主的例子。
程相公这安慰……难怪没娶上新妇!玉宁长公主笑起来。
程平挑眉,看公主一眼,又垂下眼。
玉宁收敛了嬉笑容色,站起来微施一褔礼,“多谢程相公为玉宁做的。”
程平也站起来郑重回礼:“臣不敢当。”
玉宁又笑了。
用眼睛的余光,程平看到少女的笑容如二月春花,烂漫娇柔。本来程平以为那句“自愿和亲”只是一个官方说法,见了这位小公主,倒觉得这恐怕还真是“自愿”,这是个天真但聪明豁达的女孩子,知道躲不过,便干脆笑着接了下来。
关于玉宁长公主到了南诏该如何行事,实在不是程平这个身份能教她的,婚礼嫁妆之类细节,也不是一个宰辅该关心的事,程平只能祝福她:“愿长公主平安喜乐。”
最近听多了“要贤德贞良”“要莫忘母国”甚至“尽快诞育麟儿”之类的嘱咐,程平这句单纯的“平安喜乐”让玉宁红了眼圈。
时候已经够久了,程平再施礼,退了出去。
宫女过来轻轻地帮玉宁换下放凉了的饮子,“公主喝些热杏仁牛乳歇息歇息吧?一会儿礼部的人也该到了。”
被这么一打岔,玉宁红了的眼圈便恢复了正常,点点头,笑叹道:“礼仪繁复至此,嫁人真是麻烦。”
宫女抿嘴一笑。
程平回府,便看到等候着的陆允明。
程平对他一笑。
陆允明走过去,牵着她的手,打量她的脸:“笑里都带着忧愁。”
程平这回是真被他逗乐了,手攀上他的脖子,颇有自知之明地道:“你的阿平不是那种婉约的人啊。”
陆允明揽着她的腰,用下巴轻轻地蹭她的头发,“我的阿平最是温柔和善。”
这滤镜厚得……程平仰起头亲他一下,“我在朝上跟你针锋相对的时候,恐怕不是这么想的吧?”
陆允明与她额头对着额头,认真地说:“你有自己的政见和主张,我很高兴。我们程相在朝堂上是个有担当的宰辅。”
程平本意只是调笑一句,没想到他认真了……
陆允明收紧手臂,亲吻程平的眼睛、面颊、嘴角,在深吻之前,轻声道:“我们程相在床第之间也特别可怜可爱。”
程平被堵住嘴说不出话来,陆相这一言不合就开黄腔儿的技能是什么时候习得的?
然而陆允明也不过就是抱一抱亲一亲罢了,青天白日的实在不合适做什么,他也有顾虑——怕程平怀孕,虽相熟的太医说那避孕丸药对身体没什么危害,但是药三分毒,能少用还是少用。
陆允明就如贪吃的孩子,吃不到嘴里,却还要捧着碗,明明忍得难受,却还是抱着程平不放手。
程平跟他说起玉宁长公主的事,“小娘子很是清澈柔和,惹人生怜,偏要作为‘国礼’被送出去……”
陆允明目光变得深沉,脸也严肃起来:“总有一日,我们不再用和亲之策换取边关和睦。”
程平擅长自省,也擅长自我宽慰,“我们这些大臣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平心而论,现在形势可比圣人刚即位的时候好多了。都有文人吹嘘现在是‘中兴’呢。”程平对陆允明睐睐眼睛,半欣慰半自嘲地道,“陆相,我们都是中兴之臣啊……”
陆允明到底让她逗笑了。
程平却又正经了神色,“‘治大国若烹小鲜’,文火慢炖才好,心急了,肉不鲜嫩还好说,烧漏了锅子就麻烦了。”
陆允明微笑着看她,对比那在湖边啃藕的无赖样子,不无感慨地道:“我的阿平也老成谋国起来了。”
程平把他扑倒:“陆-允-明,你是什么意思?莫非在说我原来幼稚?我一直很成熟的,好不好!”
陆允明呵呵地笑:“是,你一直成熟,所以才配我这个老人家。”
程平趴在他身上,摸摸他的胡髭,“我还是觉得你不留胡子好看,这样威仪太重,倒真像个阿叔了。”
陆允明于胡髭倒没什么执念,留着主要是因为这是程平帮他修的,当时那点连自己都不好承认的小心思便藏在这留起的髭须中。如今佳人在怀,这胡不胡髭的,也就无所谓了。
陆允明不在意自己的胡髭,却在意程平的,每次下嘴之前都下意识地把她的假胡须搓掉,不过他离着不费这回事的时候不远了——程平的胡须液已经快见底了。虽经常去东西两市逛,却再未见那位卖药的老人。
对程平的困扰,陆允明点点头,“倒是我疏忽了,我也认识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回头寻一寻看,还能不到再得些这样的法门。”
程平笑着道谢。
陆允明觉得有点荒诞,想办法把妻子扮成男人……我这是全天下独一份的吧?
两人也说正事也胡天胡地地混到吃晚饭的时候,陆允明却站起身要走。
程平颇为诧异:“你不留下来吃晚饭?”
“今天早早就过来等你,还有公事未完,”陆允明抿抿嘴,“况且——我吃了饭就更不想走了……”
程平笑起来。
陆允明无奈地走过去,恶狠狠地又亲了她一回,才逼着自己转身出去。
程平的笑容渐渐淡下来。陆允明为何强忍着,程平知道。他这般情深的样子,若有一日渣了他……程平的心有点扎扎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