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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道地区, 深夜无星,夜空低垂仿佛伸手就能触及。
船舱内空气闷热, 温辞索性搬了折叠床到甲板, 去冰柜里拿出冷藏好的威士忌试图消暑,没想到越喝越燥热。
半瓶烈酒入喉,温辞醉意缠上来, 窝在床上看夜空发起呆来。
明天需要给他答复——这个认识不过半月有余, 不知他家在何处,不知他是否如她想象一般,仅凭着一点动心,就答应他, 这实在太不符合她理性为上的生存准则了。
可能是新闻人固有的理智占了上风,使得她大学期间频频拒绝示好的男性, 这导致的结果便是, 面对秦穆阳时,被他掌控节奏。
这种感觉,有点糟糕。
她一手拿着酒瓶往嘴边送,眯着眼突然看到船舱口浮现出一个颀长身影。
他的脸映着皎洁月光,显得有些惨白。
是谁呀。
温辞托着下巴瞅他,笑了笑,眉弯勾起的模样像只狐狸。
陈素然负手站在那, 面对她意兴盎然的注视稍稍失神。
“像鬼一样。”她撇嘴, 翻了个身面朝上不再看他。
——
温辞醒来身处船舱的房间里, 是被船身摇晃吵醒的。
海风卷起波涛拍打在玻璃上, 又是一个暴雨天。
趿着拖鞋走到门口,却猛然听到一阵炮火声,虽远隔万里,传入耳中依旧震耳欲聋。
她怔了怔,仅存的睡意被驱散,跑到隔壁房间,平常在此工作的组员不见踪影。
能让兢兢业业的新闻人放弃手头工作的原因仅有一个——
战争再次爆发,硝烟卷土重来。
不同于地震等自然灾害,这样种族间争夺与伐掠造成的死伤是出于敌对、出于不同路,他们见鬼杀鬼,遇佛杀佛。
不论你无辜与否,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回屋套上媒体防爆衣,温辞系扣的手指不自觉颤抖。
拎起桌上放置的相机,她冲出船舱,喧嚣声从舷门溢出来,其中夹杂当地人尖锐的呐喊声,远处卷起一团烟雾,紧接着传来吃痛惨叫,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
火.药味冲入鼻腔,窒息感扼住喉咙,一点点将温辞的神志拉扯回现实中。
雨水浇不灭的火光从视野尽头开始蔓延,有几个人影冲出来,浑身裹着风沙,带头的人瞧见她停住脚步,“副组长。”
是宋浩。
温辞看清了他的脸,“组长呢?”
“他潜进暴乱中心,不过已经开始撤回。”
“暴乱中心是哪?”她敏锐地不放过任何一个字眼。
宋浩沉默了几秒,“是、是凯西教堂。”
温辞握住相机的手一顿,“救诊所是否安全?”
他垂着头,听到回复嘴角一僵。
就这一秒迟疑,几乎让她可以断定,凯西教堂旁当地唯一的救诊所被反军占领。
“我去接应组长。”温辞一出声,立刻被宋浩他们制止。
三个人上前堵住她的去路:“组长让我们阻止你去中心!”
温辞声音忍不住颤抖,忍痛的表情在清澈的眼底逗留,她的神情坚忍让人动容。
“我他妈是去救人!”
她和秦穆阳还有个约定。
雨水顺着她侧脸轮廓滑落,宋浩垂至身侧的手攥紧,双肩脱力地垮下。
温辞瞅准时机,趁他这一秒钟失神,动作迅速地绕开他们往市中心跑。
一路上,在战火夹缝中生存的人们慌乱逃窜,有爆炸带来的气浪迎面涌来,温辞被迫止住步子。
凯西教堂顶端的十字架摇摇欲坠,甚至还有虔诚的信徒朝它参拜。
温辞没有等气浪硝烟,用衣袖捂住口鼻继续前行。
她心里没有神明存在,她只信自己。
或者,可以再添一条,她信军人永守承诺,不管战火纷飞,命悬一刻,誓言永久作数。
*
陈素然烦闷地摘掉夜视镜,猫身在一处断壁残垣中。
对面凯西教堂顶端的十字架轰然坍塌,带起一股烟尘冲入口鼻呛得人嗓子眼发痒。
他拼命忍住,用舌尖顶了顶干涩的上颚。
出口有人把守,大道走不通。
火线延伸地很长,包围整个市中心,看来这群人是真不打算要命。
思及此,他勾起唇角笑了。
可是他惜命。
正打算硬闯时,视野尽处闯入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还是来了么?
陈素然视线紧抓住她,目光触及她脸上毫无惧色,眼中讽刺意味更是浓厚。
为了一个认识不过半月的人,连命都可以不要,这就是她口中所谓的“以命相保”?
思绪恰收回,一颗子弹穿越半个市中心公园,打穿街道边摆放地油桶,暗黄色的液体流淌出来蔓延至火线上方。
这群人太他妈狠毒。
陈素然啐一口,拎着相机找温辞回合。
密集的枪声自四面八方传来,温辞避在教堂后的小巷里梭巡着周围藏雷的情况。
布威特反军多用松发式地雷,他们享受闯入围猎场的猎物自己送命时的快感。
身旁有人靠近,她反手准备出击,来人既有目的性地钳住她的手腕。
“是我。”
陈素然抿下唇角,不悦道:“不是不让你来的么?”
他一定要听她亲自说,到底是为什么而来。
温辞眸光闪烁,“抱歉。”
“……不怕死吗?”
他的指腹温度很凉,不知怎么手臂划伤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狼狈至极。
“学长,”她垂下眼帘,下意识挣开手腕,郑重道:“请让我去救他。”
陈素然低声道:“我不准。”
三个字眼像是被精心打磨过,由他这么温和儒雅的男性说出来,实在太不适合。
“对不起,”温辞站起身,侧影在昏暗的天幕下略显孤决。
不远处又传来巨响,火星溅到地面上,燃着火线,硝烟冲击过来,连墙壁都开始颤动。
陈素然快步上前攥住她的肩,在雷区爆炸前的一刻,凯西教堂的墙壁轰然坍塌——
.
脖颈处突如其来一阵痉挛,逐渐蔓延到脊背尾椎,这种撕裂般的疼痛让温辞睁开眼。
视野依旧漆黑,她把压在石缝里的手艰难地拔出来,抹了把眼帘,触到更温热湿润的液体。
鲜血不停地滴落到她眼窝,她抽一口气,胸口闷闷发胀。
“你说的以命相保,做起来好像并不难。”
他的声音细微,几次濒死,唯独这次离鬼门关最近。
“卿卿,我……”
——
“再醒来我已经回到中国,世界好像依旧平静,但它的确天翻地覆让我无法相认。”温辞坐到单人沙发里,拿手遮住眼帘。
她不去想布威特那场战争。
不去想秦穆阳。
不去想学长。
不去理会那些谩骂她任性造次的声音。
但,有些事情的的确确发生了。
比如在她二十三岁那年经历一场战争,她遇到一个男人,还缺一句答复,她为了这句承诺让自己与学长遭难。
宋浩来看望她,满眼净是失望,他说,组长失踪,在废墟里找到你的时候他的相机落到你身旁。
现在陈素然用过的那台相机已沦为时代淘汰的旧品,却依旧被她锁在阁楼的抽屉里,连同那些年的记忆,一并锁紧木匣。
“我撑不下去的时候遇到戎涯,他问我想要忘记吗——”
温辞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我说,想忘记。”
秦煜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薄唇抿成一道紧绷的线,半晌没有接话。
温辞说完想说的,算是给当年一个不美好的结尾。
她能怎么办,该怎么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的确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顶多算是烂好人,喜欢事后弥补自己的不足。
手覆上门把,要旋开时,肩膀被人抓住然后抵在木质门板上。
秦煜握住她的手腕从后面抱住她,“卿卿,我等你很久了。”
他胸膛很硬,温度有些高,透过夏季轻薄的布料传至皮肤,温辞怔愣住。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然怎么会没有一丝惊讶。
秦煜微微抬起下巴,清浅的呼吸落到她肩窝处,“不久前猜到的。”
准确来说是在军营,遇到戎涯后。
温辞咬咬牙,试图把回忆压制住,“我现在是温辞,世界上再也没有卿卿这个人的存在了。”
“名字只是个代号。”他不加迟疑,话语笃定,“就像秦穆阳与秦煜,不管哪个人都是我。”
稍微停了停,他复又说,“或者我们以新身份再认识一遍,但这些都不妨碍我对你钟心依旧的事实。”
秦煜目光灼热,扳过她的身子垂眸凝视她。
自从再次相遇的那刻起,他无时无刻不在克制自己对她的念想。
像是失了魂丢了魄,被狐狸精迷得七荤八素。
有些人,认定了就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