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十九

今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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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道地区, 深夜无星,夜空低垂仿佛伸手就能触及。

    船舱内空气闷热, 温辞索性搬了折叠床到甲板, 去冰柜里拿出冷藏好的威士忌试图消暑,没想到越喝越燥热。

    半瓶烈酒入喉,温辞醉意缠上来, 窝在床上看夜空发起呆来。

    明天需要给他答复——这个认识不过半月有余, 不知他家在何处,不知他是否如她想象一般,仅凭着一点动心,就答应他, 这实在太不符合她理性为上的生存准则了。

    可能是新闻人固有的理智占了上风,使得她大学期间频频拒绝示好的男性, 这导致的结果便是, 面对秦穆阳时,被他掌控节奏。

    这种感觉,有点糟糕。

    她一手拿着酒瓶往嘴边送,眯着眼突然看到船舱口浮现出一个颀长身影。

    他的脸映着皎洁月光,显得有些惨白。

    是谁呀。

    温辞托着下巴瞅他,笑了笑,眉弯勾起的模样像只狐狸。

    陈素然负手站在那, 面对她意兴盎然的注视稍稍失神。

    “像鬼一样。”她撇嘴, 翻了个身面朝上不再看他。

    ——

    温辞醒来身处船舱的房间里, 是被船身摇晃吵醒的。

    海风卷起波涛拍打在玻璃上, 又是一个暴雨天。

    趿着拖鞋走到门口,却猛然听到一阵炮火声,虽远隔万里,传入耳中依旧震耳欲聋。

    她怔了怔,仅存的睡意被驱散,跑到隔壁房间,平常在此工作的组员不见踪影。

    能让兢兢业业的新闻人放弃手头工作的原因仅有一个——

    战争再次爆发,硝烟卷土重来。

    不同于地震等自然灾害,这样种族间争夺与伐掠造成的死伤是出于敌对、出于不同路,他们见鬼杀鬼,遇佛杀佛。

    不论你无辜与否,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回屋套上媒体防爆衣,温辞系扣的手指不自觉颤抖。

    拎起桌上放置的相机,她冲出船舱,喧嚣声从舷门溢出来,其中夹杂当地人尖锐的呐喊声,远处卷起一团烟雾,紧接着传来吃痛惨叫,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

    火.药味冲入鼻腔,窒息感扼住喉咙,一点点将温辞的神志拉扯回现实中。

    雨水浇不灭的火光从视野尽头开始蔓延,有几个人影冲出来,浑身裹着风沙,带头的人瞧见她停住脚步,“副组长。”

    是宋浩。

    温辞看清了他的脸,“组长呢?”

    “他潜进暴乱中心,不过已经开始撤回。”

    “暴乱中心是哪?”她敏锐地不放过任何一个字眼。

    宋浩沉默了几秒,“是、是凯西教堂。”

    温辞握住相机的手一顿,“救诊所是否安全?”

    他垂着头,听到回复嘴角一僵。

    就这一秒迟疑,几乎让她可以断定,凯西教堂旁当地唯一的救诊所被反军占领。

    “我去接应组长。”温辞一出声,立刻被宋浩他们制止。

    三个人上前堵住她的去路:“组长让我们阻止你去中心!”

    温辞声音忍不住颤抖,忍痛的表情在清澈的眼底逗留,她的神情坚忍让人动容。

    “我他妈是去救人!”

    她和秦穆阳还有个约定。

    雨水顺着她侧脸轮廓滑落,宋浩垂至身侧的手攥紧,双肩脱力地垮下。

    温辞瞅准时机,趁他这一秒钟失神,动作迅速地绕开他们往市中心跑。

    一路上,在战火夹缝中生存的人们慌乱逃窜,有爆炸带来的气浪迎面涌来,温辞被迫止住步子。

    凯西教堂顶端的十字架摇摇欲坠,甚至还有虔诚的信徒朝它参拜。

    温辞没有等气浪硝烟,用衣袖捂住口鼻继续前行。

    她心里没有神明存在,她只信自己。

    或者,可以再添一条,她信军人永守承诺,不管战火纷飞,命悬一刻,誓言永久作数。

    *

    陈素然烦闷地摘掉夜视镜,猫身在一处断壁残垣中。

    对面凯西教堂顶端的十字架轰然坍塌,带起一股烟尘冲入口鼻呛得人嗓子眼发痒。

    他拼命忍住,用舌尖顶了顶干涩的上颚。

    出口有人把守,大道走不通。

    火线延伸地很长,包围整个市中心,看来这群人是真不打算要命。

    思及此,他勾起唇角笑了。

    可是他惜命。

    正打算硬闯时,视野尽处闯入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还是来了么?

    陈素然视线紧抓住她,目光触及她脸上毫无惧色,眼中讽刺意味更是浓厚。

    为了一个认识不过半月的人,连命都可以不要,这就是她口中所谓的“以命相保”?

    思绪恰收回,一颗子弹穿越半个市中心公园,打穿街道边摆放地油桶,暗黄色的液体流淌出来蔓延至火线上方。

    这群人太他妈狠毒。

    陈素然啐一口,拎着相机找温辞回合。

    密集的枪声自四面八方传来,温辞避在教堂后的小巷里梭巡着周围藏雷的情况。

    布威特反军多用松发式地雷,他们享受闯入围猎场的猎物自己送命时的快感。

    身旁有人靠近,她反手准备出击,来人既有目的性地钳住她的手腕。

    “是我。”

    陈素然抿下唇角,不悦道:“不是不让你来的么?”

    他一定要听她亲自说,到底是为什么而来。

    温辞眸光闪烁,“抱歉。”

    “……不怕死吗?”

    他的指腹温度很凉,不知怎么手臂划伤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狼狈至极。

    “学长,”她垂下眼帘,下意识挣开手腕,郑重道:“请让我去救他。”

    陈素然低声道:“我不准。”

    三个字眼像是被精心打磨过,由他这么温和儒雅的男性说出来,实在太不适合。

    “对不起,”温辞站起身,侧影在昏暗的天幕下略显孤决。

    不远处又传来巨响,火星溅到地面上,燃着火线,硝烟冲击过来,连墙壁都开始颤动。

    陈素然快步上前攥住她的肩,在雷区爆炸前的一刻,凯西教堂的墙壁轰然坍塌——

    .

    脖颈处突如其来一阵痉挛,逐渐蔓延到脊背尾椎,这种撕裂般的疼痛让温辞睁开眼。

    视野依旧漆黑,她把压在石缝里的手艰难地拔出来,抹了把眼帘,触到更温热湿润的液体。

    鲜血不停地滴落到她眼窝,她抽一口气,胸口闷闷发胀。

    “你说的以命相保,做起来好像并不难。”

    他的声音细微,几次濒死,唯独这次离鬼门关最近。

    “卿卿,我……”

    ——

    “再醒来我已经回到中国,世界好像依旧平静,但它的确天翻地覆让我无法相认。”温辞坐到单人沙发里,拿手遮住眼帘。

    她不去想布威特那场战争。

    不去想秦穆阳。

    不去想学长。

    不去理会那些谩骂她任性造次的声音。

    但,有些事情的的确确发生了。

    比如在她二十三岁那年经历一场战争,她遇到一个男人,还缺一句答复,她为了这句承诺让自己与学长遭难。

    宋浩来看望她,满眼净是失望,他说,组长失踪,在废墟里找到你的时候他的相机落到你身旁。

    现在陈素然用过的那台相机已沦为时代淘汰的旧品,却依旧被她锁在阁楼的抽屉里,连同那些年的记忆,一并锁紧木匣。

    “我撑不下去的时候遇到戎涯,他问我想要忘记吗——”

    温辞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我说,想忘记。”

    秦煜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薄唇抿成一道紧绷的线,半晌没有接话。

    温辞说完想说的,算是给当年一个不美好的结尾。

    她能怎么办,该怎么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的确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顶多算是烂好人,喜欢事后弥补自己的不足。

    手覆上门把,要旋开时,肩膀被人抓住然后抵在木质门板上。

    秦煜握住她的手腕从后面抱住她,“卿卿,我等你很久了。”

    他胸膛很硬,温度有些高,透过夏季轻薄的布料传至皮肤,温辞怔愣住。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然怎么会没有一丝惊讶。

    秦煜微微抬起下巴,清浅的呼吸落到她肩窝处,“不久前猜到的。”

    准确来说是在军营,遇到戎涯后。

    温辞咬咬牙,试图把回忆压制住,“我现在是温辞,世界上再也没有卿卿这个人的存在了。”

    “名字只是个代号。”他不加迟疑,话语笃定,“就像秦穆阳与秦煜,不管哪个人都是我。”

    稍微停了停,他复又说,“或者我们以新身份再认识一遍,但这些都不妨碍我对你钟心依旧的事实。”

    秦煜目光灼热,扳过她的身子垂眸凝视她。

    自从再次相遇的那刻起,他无时无刻不在克制自己对她的念想。

    像是失了魂丢了魄,被狐狸精迷得七荤八素。

    有些人,认定了就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