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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落在地的琉璃杯碎成几瓣, 绯色酒液染了一地。不等孙皇后说话,汪听雪就瑟缩着肩哭了起来,“听雪不胜酒力, 王爷担心听雪酒后失仪, 却不慎冒犯了娘娘, 还请娘娘恕罪。“
她滚着泪拉浑/身/紧/绷的肃王给皇后行礼, 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 惹得孙皇后眉尾一垮, 准备抬手拭泪的手便缓缓放了下来。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汪听雪, 孙皇后眼中闪过阵阵冷光,好一个机灵的丫头,她原本想就势哭出被庶子伤透了心的悲痛欲绝,却没想到她也是个唱做念打的高手,说哭就哭,她若再追究下去,倒显得自己这个做母后的苛刻了。
也罢, 既已试探出容承衍对这狐媚子的重视, 目的便也算达成了。
孙皇后心中一定,面上便又宽和的笑了,“本宫虽是一番好意, 却差点好心办了坏事, 这玉楼春不喝也罢。”
只是到底意难平, 仍忍不住刺了刺汪听雪, “肃王妃你出身寒门荜户, 可能还不太适应皇家礼仪,身为一府王妃,这说哭就哭的小家子气可得改改了。”
汪听雪轻拭腮边泪珠,闻言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实不相瞒,儿臣甫一见娘娘,就想起了家中老祖母的音容笑貌,她老人家也是如娘娘这般亲切宽和。儿臣这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伤,所以才忍不住落下泪来。”
孙皇后登时气了个倒仰,这眼中没有上下尊卑的贱人,竟然把自己比做她早已离世的老祖母。
素来最在意容貌的孙皇后恨不得立即叫宫女拿铜镜来检查一番,要知道,在她平生最得意的两件事中,除了椒房独宠十几年,剩下的便是保养得宜,年近五十还风韵犹存。
近来为了谋划皇位,她咬着牙选召了不少妙龄少女填充后宫,虽然手中握有这些女子的生杀大权,但揽镜自顾时,孙皇后也难免神伤韶华不再。
如今汪听雪一言,正正戳中了她的痛点,让她连面上的假笑都顾不得维持,只想狠狠撕了眼前这张美人面。
容承衍心中暗笑汪听雪的伶牙俐齿,见孙皇后额间似有青筋暴起,知道这个虚伪的女/人此时是真的怒了,急忙上前一步挡住了孙皇后瞪着眼射向汪听雪的阵阵利芒,
“听雪生性质朴直率,如果有什么说错的地方,还请母后多多谅解。我们入宫已经多时,就不多打扰母后,先行告辞了。”
孙皇后闭了闭眼,面上扭曲着扯出一抹浅笑,“去吧,有空带着肃王妃多进宫看看母后。”
出了坤宁宫正殿,容承衍才低笑着点了点汪听雪,“也是你能言善辩,才能气得那假面人破了功。”
汪听雪垂眸低笑,“我又没说错,皇后确实很像我祖母,一模一样的口腹蜜剑。你是不知道,她从前嫌弃我娘生不出儿子,差点趁我爹外出行商时害死我和我娘,若不是我爹临走前留下了几个靠得住的妈妈,王爷如今能不能看到我还是两说呢。”
容承衍原以为,有汪父这样宁可让女儿招赘也不肯过继的父亲,汪听雪的童年一定很幸福,却没想到,竟还有如此惊心动魄的曲折。
“祖母平生最羡慕的就是封妻荫子的读书人,可惜我爹却开窍开在了经商上,到底没为她挣来个诰命。若是祖母在天有灵,知道我今日将她比做一国国母,想来也能含笑九泉了。”
他心疼的抬臂将眼前少女揽进怀里,却被她话中的戏谑逗得哭笑不得,只好/紧了紧手臂,也不多言,只在四目相对之际同汪听雪相视一笑,两人并肩走出了雕梁画栋的深宫。
容承衍之前准备的寿礼被他拿去交换了赐婚圣旨,此时自然要重新再准备一份,这一次,他并没有再费心准备什么奇珍异宝,只是同汪听雪一起画了幅万里江山图以表心意。
到了陛下寿辰那日,鸣钟击磬,莺歌燕舞的金銮殿里,排队献上寿礼的大臣准备的礼物一个比一个奢华精致,从堆起小山的金镶玉寿桃到鎏金嵌红宝的万寿围屏,直哄得容翰帝龙颜大悦。
在这样的情况下,肃王献上的万里江山图便显得有些相形见绌了,提前收到了孝敬的老皇帝并未动怒,乐呵呵的收下了礼物,随手放在了御台上,没说喜欢,却也没说不喜欢。
献礼的高/潮是捧着一座万寿珐琅四方天尊上前的二皇子,已经年近十岁的二皇子清晰流畅的当场为皇上献上了一首对仗工整,词藻华丽的献寿词。更妙的是,他话音刚落,就有台下大臣惊呼,“那四方天尊的脸,和陛下一模一样!”
此时孙首辅便颤巍巍的跪了下来,恭敬的表示,如今国泰民安,百姓感念陛下的恩德,自愿在江南为陛下建了生祠,供奉的正是眼前的四方天尊。
如此挠到皇帝痒处的寿礼,自然引的容翰帝眉开眼笑,爱不释手的把/玩着那珐琅天尊,看二皇子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温情。
正是其乐融融之时,就有一个刺耳的女声响起,“肃王怎么说也是陛下长子,怎么送你父皇的寿礼如此简陋,莫不是娶了个小户女,便也学起了那蓬门荜户的寒酸不成?”
说话的正是松阳长公主,她柳眉倒竖的站在席中,一副为兄长打抱不平的愤慨模样。
看着容承衍抬眼望来的幽暗双眸,那如有实质的戾气让长公主不自然的有些瑟缩,然而想起孙皇后保证的为她小儿子谋一个外放实缺,她便又涌起了无穷的勇气,挺直腰板瞪了回去。
容承衍半眯着眼转头看向坐在凤座的孙皇后,见她面上表情也有几分不虞,便知这定是他那蠢姑姑自作主张,只是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小户女羞辱他的妻子,那话中的轻蔑实在让他忍无可忍。
他正欲起身,却晚了身侧的妻子一步。汪听雪起身走到了大殿中央,“启禀父皇,儿媳实在是为我们王爷冤枉,如此莽撞的站出来,只是为还我们王爷一个清白,不知父皇可容儿媳为父皇解说一二?”
容翰帝捻着胡子点了点头,汪听雪便款款上前取回了画,摊开卷轴展示给大家。
“诸位大臣都是博览群书的有学之士,还请诸位细看这万里江山图。”
她向四周展示了一番,又转身对容翰帝说道:“父皇请看,这江山图实际上是一幅百寿图,这形似小山的寿,寓意的是父皇寿比南山,这蜿蜒曲折的寿,是恭祝父皇早日得道,生生不息。”
“殿下为了巧妙融这百寿进图,可以说是废寝忘食。礼轻情意重,这小小一幅图,背后正是殿下对父皇的一片拳拳孝心啊。”
饶是容翰帝这样万事不萦于心的人,也有了几分动容,亲自下了御座接过汪听雪捧在手中的画,看那僵立在席中的松阳长公主便满是不耐。
容承衍含笑看着为自己仗义执言的妻子,亦起身走到了大殿中,“父皇,儿臣尚有一事如鲠在喉,请父皇容儿臣说出来。”
容翰帝自然颔首应允,肃王便转身看向满头大汗的松阳长公主,“昔日太/祖有言,我容氏皇族娶妻,应以平民女子为宜。肃王妃德言容功样样兼备,却无故被姑姑羞辱,敢问姑姑到底是看侄儿不顺眼,还是不满我容氏祖训?”
松阳长公主此时脸红一阵,白一阵,早已骇得如抖筛糠,她本就是皇室中隐形人一般的存在,如今见恶于陛下,又被扣上不满祖训的帽子,哪里还敢反驳,竟眼一翻厥了过去。
容翰帝对自己这端不上台面的妹妹更加不满,只轻咳了几声,“松阳身体不适,以后就在府中静养,不必再出来交际了。”
此言一出,搀扶着长公主的几个儿媳也是各个神色灰败,府中正靠着长公主撑场面,如今陛下发话,她老人家被变相禁了足,她们以后的生活还有什么盼头。
坐在凤座上的孙皇后此时强撑着笑脸,心中已经在暗骂松阳长公主蠢货。她先前以利诱之,是为了一会请长公主站出来揭发奸/情,却没想到这蠢货一心想着讨好孙家,到提前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她捻起帕子擦了擦唇,起身示意自己要去净房。坐在下首的孙方惜没有错过孙皇后的眼色,识趣的跟着站了起来。
今日孙方惜按品大妆,穿的是郡主礼服,她一个妙龄少女,同一群上了年岁的老封君一同进宫,一路上不知引来这些诰命夫人多少羡慕。
可惜她所有的自得都在一袭亲王妃制式鸾服的汪听雪出现后消失的无影无踪。汪听雪今日挽了朝云髻,耳边坠着只有亲王妃才能佩戴的七珠凤钗,在金绣云纹褕翟衬托下,娇艳妩媚中更添高贵,甫一出场便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外命妇的议论话题也顿时由方惜郡主变为了肃王妃,同为内命妇,原本还沾沾自喜的孙方惜此时不甘不愿的站在汪听雪身后,顿时便如皓月之光下的萤火,挺直的腰板也渐渐萎顿了下来。
肃王被松阳长公主指责时,孙方惜快意的几乎就要笑出声来,然而汪听雪随后的大出风头又让她差点揉破手中的绢帕。松阳长公主的贸然出头无疑打乱了她们的计划,如今长公主已黯然退场,按计划马上就要上场的孙方惜顿时就有些无措。
孙皇后的一个眼神让坐立难安的孙方惜如蒙大赦,“娘娘,长公主晕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轻蔑的瞥了一眼紧张的孙方惜,孙皇后慢条斯理的拂了拂玉盆水面的花瓣,“你的任务没有变,接下来的事情,自有本宫处置。”
孙方惜看着铜镜里淡定自信的孙皇后,惴惴不安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姑姑放心,我一定将那汪氏引去访菡阁。”
孙皇后自那日肃王表现出对汪听雪的在意后便定下了今日的计划,孙方惜会负责将汪听雪引去访菡阁,而在哪里等待她的,不是她想象中的肃王,而是服用过红丸的陛下。陛下同儿媳通奸,不甘受辱的肃王拔剑弑父,被禁军乱箭射杀,而陛下唯一的子嗣二皇子,便就此登基。
按原计划,揭穿这一切的是皇室中辈分较高的松阳长公主,如今她不中用了,孙皇后便只好亲自上阵,率众卿发现丑闻了。
“一会洪妈妈会同你一起,你只要和那汪听雪搭上话,后面的事情自有她负责。”
孙方惜有些不甘心孙皇后对她的不信任,却也不敢多言,喏喏出了净房先行回殿。
安静的净房里,清幽的檀香烟雾缭绕,孙皇后细致的擦干了手,淡淡对站在她身后的宫女素竹说道:“一会陛下回宫暂时休憩时,你便拿着本宫的手谕和命牌带二皇子出宫,自会有人与你们接应。”
“若是一切顺利,我会命人在西北角点起烟火,你便带二皇子回宫登基。”
说到一半,孙皇后闭了闭眼睛,咬牙说道:“若是事情不顺利,你便照我说的,将手谕交给漠北的方伯阳,就说本宫之前承诺的仍然有效,只要他放漠北狄族入关,待二皇子南幸之时,他便是这容朝的关中王。”
素竹顿时跪倒在地,“娘娘,您这是……这是与虎谋皮啊!”
孙皇后咬了咬唇,“那容承衍生性狡诈,本宫不得不留个后手。这样纵使事情功亏一篑,他容承衍,也不过亡国之君。而我的皇儿,还能在江南安享富贵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