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踟蹰了许久,屏风那头传来一缕暗哑低沉的嗓音,“既然来了,该做什么还不清楚吗?”
有那么一瞬间江词还以为元祈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了,不过这一认知很快被她推翻,这就是寻常吩咐下人的命令罢了。她灵机一动,掐着鼻子变换了声线,说道:“回四殿下,奴婢偶感风寒,不敢上前,唯恐给四殿下过了病气。”
“是吗?”元祈背对着她,唇角勾了勾,没想到她这么会耍小聪明,轻而易举就从冷宫里逃出来了,现在居然还有法子在这里应付他。元祈顿时生了几分捉弄她的心思,面上佯装不知,散漫地吩咐:“既如此,你过来添些热水,就下去吧。”
没想到还是逃不开要上前的命运,江词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那边木桶里盛满了热水,掀开木桶盖子,热气氤氲缠绕,眼前顿时就一片朦胧。
她现在背对着元祈,舀起一瓢热水,低眉顺目地浇在偌大的水池中。这水池的水明明也热得很,满室皆是朦胧得热气,完全还没到需要添水的地步,贵公子就是事多,总想着法子麻烦下人。
江词低着头倒水,眼角一瞥,也能瞥见一丝不挂的元祈阖目假寐,正离她不远。她毕恭毕敬地倒好一瓢热水,又走回至木桶前,轻声道:“奴婢告退。”
“等等。”江词前行的脚步骤然一滞,生怕又出了什么岔子,又回身垂头拿捏着嗓子问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水不够,再添。”
江词:“……”
纵是百般不情愿,只得挪步上前又添了几瓢热水,现下太后刚离世,宫内大丧,一切从俭,元祈还有心思在这里泡热水澡,被人伺候着要多悠闲有多悠闲,而且,这面上哪有一丁点儿失去至亲的怅然,枉费太后娘娘生前待他那样好,说不定,他就是始作俑者也说不准呢……
思绪间,手上的一舀热水又倒完了,这下总归该不用再添水了吧。
江词站起身,脚踝处却被人拽住了似的猛地一滑,一时间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如扎猛子一样扑通一声坠进了水池里。水池不深,但掉下来得时候太急,呛了一大口水在气道里,她从水中探头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到水池边不住地咳嗽,咳了半天才咳得缓了些。
水池那边坐着的元祈早就睁开了眼,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狼狈得模样,悠哉悠哉地看来是盯了她好一会儿,江词脑中忽地嗡了一声,这个四皇子,果真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方才就是故意拉着她下水,想看她笑话。
她镇定下来,气却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言语讥讽:“太后尸骨未寒,举国大丧,四哥倒是好兴致啊。”
元祈眼底玩味尽显:“比不上妹妹,被父皇禁足竟还能出现在这里,当真高明。若是父皇知道了,恐怕要以为妹妹你做贼心虚,落荒而逃了。”
他这一说正戳中江词担心的点,若是皇帝知道了,落实了她畏罪潜逃的罪名,到时候就是秦王爷出面,怕也捞不到什么好。思忖片刻,江词气势也弱了下来,“不过就是些雕虫小技,让四哥见笑了。”
“妹妹过谦了。”元祈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说着就站起身,他没穿衣裳耍什么流氓,江词见此急忙别开眼去,听得他约莫是走到屏风后了,才转回头。
那厢元祈已经穿戴整齐地坐下,桌边放着一盏热茶,他倒了两杯茶碗,指着余下的茶碗说道:“妹妹,洗完了就来喝杯热茶吧。”
江词此时还坐在水池里泡着,若非元祈提醒她差点都给忘了,她站起身,无奈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那身衣裳紧贴在她身上,万分地不舒服。她蹙眉,抖落着浸湿的衣袖。
忽听得元祈冲门外喊道:“来人。”
江词吓了一跳,浑身上下的神经一瞬间紧绷起来,元祈莫不是反悔了,要把她逮起来交给皇上处置吧。房门就在眼前,随着吱地一声那扇门的幅度越来愈大,江词霎时间心口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忽地元祈抬手轻轻一动,不过须臾,青色屏风瞬间移动到江词眼前,将那个进来的公公隔绝在视线外。
屏风外元祈说道:“去拿一件宫女的衣裳过来。”公公若有似无地瞟了这边一眼,便恭谨地退下了,不多时就送进来一件干净的衣裳。江词暗暗松了一口气。
隔着屏风,元祈将宫女行装递给她,江词接过时道了谢,便动作麻利地匆匆把身上湿答答地衣裳褪去,换上了那身干净的。准备好后,才从屏风边走过,坐到圆桌前。
元祈方才已经将发束好了,虽未戴玉冠,通身气度却不凡,他坐在桌前摆弄着青瓷茶碗,待她走近时方才抬眼,淡淡笑道:“妹妹,请喝茶。”
江词接过茶碗,一饮而尽,她今日在冷宫待了一天,差不多是滴水未进,现在好容易能喝上一杯茶水,干涸的喉咙才好受了些。她这才喝完,元祈忽地哈哈大笑,“妹妹喝得这么痛快,难道就不怕四哥我下了毒药?”
江词放下茶碗的手僵了一瞬,但很快就缓了过来,莞尔一笑:“四哥下毒了?”
她的一颦一笑忽而有些炫目,明明一身朴素的宫装,却好像异常耀眼似的,让人移不开眼。元祈别开眼,淡淡地说道:“那倒没有。”
“这不就结了?四哥惯是会说笑。”江词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面上还兀自强装着淡定,她还真以为元祈会下毒害她,兴许这毒是无色无味她察觉不出来。毕竟在她看来,元祈似乎的确有谋害太后的嫌疑。
“不过——”元祈站起身,指尖在桌上轻叩着响动,笑道:“我忽然发现这似乎是个好办法,妹妹现在身在此处,无人知道你的身份,就算是死在这里了,也没人会知道。况且你若是死了,父皇会以为你是负罪自杀,祖母的死因倒也水落石出了。”
江词艰涩地挤出一抹笑意,握住茶杯的手不自觉地发抖,说道:“四哥还是不要再说笑了。”
元祈忽地爽朗笑道,笑声在房内传出回声,异常开怀,笑道:“瞧把妹妹吓得,脸色都白了。我是不会杀了你的。”
江词揪着的一颗心终于放松下来,只听得他说道:“但你私自出逃,这件事还需上报父皇才是。”
短短几句话,江词的心情就像是拐了个山路十八弯,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得,元祈这人也是有毛病,恶趣味太明显了吧,怎么偏偏喜欢捉弄人?
“随四哥的便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四哥想怎么处置我,哪里需要和我报备?”
元祈闻言笑了笑,江词又说道:“只是清者自清,我和太后之死没有干系,这点想必明眼人都能看得明白,至于皇上——”她冷笑了一刻,“皇上心里也清楚,这次关我禁足,兴许只是想给我爹一个下马威罢了。”
这段话倒是让元祈心中微讶,“想不到四妹看得如此通透。”
当今朝廷,皇帝是九五至尊,但却并非是大权独揽。底下权臣揽权,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主要还数丞相纪纯飞,和皇帝的胞弟秦王爷。
皇帝近来已经对丞相的权责诸多限制,目的就是要将权力都紧攥在自己手里。而秦王爷,一母同胞,血缘情深,皇帝表面上十分看重秦王,连兵权虎符都交予他,可是秦王势力日渐壮大,又是民心所向,皇帝又如何能够放心,此番囚禁江词,想来也是在给秦王爷一个警告。江词猜测,放她出宫的条件,恐怕就是秦王手中的虎符。
这样想来,未免太过讽刺,太后突然离世,皇帝不管不顾太后的真实死因,却想着利用这件事让秦王爷心甘情愿地交出兵权,生在帝王家当真是毫无情面可言。
譬如现在,眼前的元祈还能悠哉悠哉地在这里戏弄她,太后生前待他再好,又讨到了些什么。
元祈约莫是猜透了她的心思,语气平静地说道:“帝王家本无情,莫非妹妹以为,皇祖母生前为了权势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这宫中为她掉眼泪的何其多,又有几个是真心实意,况且太后生前业障无数,就算是死也是死得其所。”
他这样坦然,让江词心底吃了一惊。细嚼元祈所言一字一句,看来是对太后的死因和罪魁祸首了然于心?既然他知道,为何还要隐瞒,难道他也是太后之死的帮凶,亦或是他才是此事的主谋?
当初太后寝殿的熏香就曾让她生疑,太后的死因,未必就不关元祈的事。江词思索着,心中一时千回百转,可元祈接下来说的一番话,却让她更为惊讶。
“纵然是一母同胞,血缘至亲,为了皇位都能自相残杀,生在帝王家,这又有何意外?更何况,秦王和皇帝本就不是一胞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