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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炎峰新掌大权的少年面沉如水,冷冷地道:“安排人去找,无论如何都要带回来!”附近弟子得了消息,皆匆匆跑开了。等所有人都跑开之后,他的脸上才渐渐平复了瞬间的惊怒和恐惧,慢慢变成了绝望。
“都是天意么……”他低声喃喃了一句,语气疲惫倦然。
“天意?”开物已经身在悬浮的飞舟之下,闻言回过身来,双手拢在袖中,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洋洋模样,“哪里是什么天意……分明是你刚才的话,伤到了她,叫他们死心了而已。”
裴弗林摇头:“我的本意……并非是想要赶她离开,都走到了今日这般地步,我……”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莫弃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同情:“大概是绝望之下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相守等死吧……也未必是你的话说重了,总之,先将人找回来吧。”
他们都是聪明人,短暂的惊讶之后,便已然猜到,必然是猫妖向裴弗林求救无果之后,心生绝望,便带着裴焉林悄然离开了。当然,也有可能是裴焉林知晓自己已经回天乏术,便叫小猫带他离开了——无论是哪一种,他们大约都是想在最后的时光里安静相守,才会如此悄然离去。
却让裴弗林的诸多努力和退让,都成了空流水。
仿佛是心里的委屈与罪孽再难压抑,这个一向自制阴郁的明炎峰弟子在听了他们的话后,忽然缓缓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半晌从指缝间流溢出了一串低哑的笑声:“真是可笑呀……什么交易,真的是……可笑呀!”
开物望着他,低声嘀咕了一句:“所以才说,有时候,我是真不想和人打交道呀……”
呆在人间界数千年,死活不情愿回返天界的昔年匠神,发出了如此感慨,莫说清歌,连与他相识尚浅的莫弃都打心底里不相信。
只是,等到最后飞舟扬帆起航时,上船的却最终还是只有他们二神一人。
明炎峰的弟子将明炎峰方圆都寻了一遍,都未能找到裴焉林——他们一人一妖身上都带着伤,裴焉林更是已经现了妖力散尽的垂死之兆,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就这样避过了所有明炎峰弟子的耳目,彻底消失了踪迹。
等到第二日,裴弗林望着明炎峰子弟将裴焉林留在房内,代表着明炎峰弟子身份的腰牌呈上来,大半个时辰都没有开口说话,最后却仿佛是相通,叹了一声:“……如此也好。”
他既然想通,就没有再让开物三人继续等待下去,自然,也没有再提起先前交易之事。
开物犹豫纠结了片刻,从清歌手里要回了八门云锁阵的残简,还了回去——无功不受禄,否则,必然是徒增因果,这样的道理,他最是明白不过了。
只是,裴弗林却没有接下。
他望着这册残简呆了半晌,才摇了摇头:“我明炎峰有今日,全是又此物而始——虽说物本无罪,但留着也是无用了。”
开物郁闷,心想这逃不过还是要添一笔因缘的节奏呀……
他将这八门云锁阵的残简收了回来,又从怀里掏出一只木头雕刻的小鸟,交给裴弗林:“无功不受禄,我拿了你的阵法,却没能兑现承诺——当然,终归到底,是你们害得我没能遵守交易约定的,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这木鸟你拿着,等来日若是找到你师兄,大可送来酆都城,用此鸟传信,我自会相迎——到时候,你我之间的交易将依旧有效!”
裴焉林伤势极重,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撑不住就魂散了,他这样被妖力浸染侵蚀的,大概连尸骨都未必能留下,这个交易,几乎是没有能用上的可能——裴弗林犹豫了很久,却还是伸手接了下来:“多谢。”
清歌却在上船之际,忽然转头对他道:“你不必太过担忧——须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安知……鱼之非乐?”
“安知鱼之非乐……”莫弃在她身侧,闻言笑了一笑:“还是清歌说的在理,你的师兄既然做了这样的选择,必定是已经有所觉悟的。只羡鸳鸯不羡仙……呵呵呵。”
他呵呵而笑,却没人知道他为何而笑,只见他已经拉着清歌,径自上了飞舟。
开物站在船头,随口说了一句“走吧”,飞舟已经通灵,应声御风而起。
他们站在船头,扶栏往下望去,就见裴弗林一人负手站在大殿外的广场上,衣袂猎猎,上下翻飞不休,身形却宛如磐石一动不动——偌大明炎峰,他一人站在那里,明明四周有许多明炎峰弟子,却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人而已。
他们在这明炎峰待了不过区区四天,初来时,他身边有师父,身侧是师兄,而如今,师父已逝,师兄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竟只有他孑然一身。
开物是第一个收回目光的,却莫名问了一句:“你们说……他可会感到后悔?”
莫弃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回了一句:“他那样的性格,大概是不会的。”他顿了顿,又道:“他只是坚守了心中想要坚守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即便手段激烈狠辣了一些,可哪又如何?
“至少,他的心中还有想要坚守的东西,这姓裴的兄弟两个,还真有些相似……”
说罢,也不等清歌开口说话,就拉了她离开船头,钻进了船厢。
还有……想要坚守的东西么?
开物仰头,今日天气清朗,碧蓝的天空广阔无云——宛如他记忆中天界的天空,也是这样澄澈如洗。看着看着,他忽然开口,低喃:“拳,你现在开不开心呐?”
拳也不知道蹲在小舟的哪个角落里,自然是不可能听到他轻到几乎不闻的问话的。然而,开物却接着自语道:“是么?你开心就好了。”
所以呀玘沅,我对于昔年的那些坚守,也是不后悔的呢。
生命这样漫长,若是没有一些可以坚持的东西,最后一定会无以为继的吧?
那么,玘沅,你是不是也是不后悔的呢?
昔年的匠神抬眼望着澄澈广袤的天空,仿佛隔着万里虚空望到了记忆中那个端庄傲气的挚友,他微微笑了起来,嘴唇微微开阖,仿佛诉说着什么,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