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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门就能听见傅咏兮在里边苦苦地维持着秩序:“诸位请先坐下,招呼不周实在怠慢,还望各位多多包涵。”
就听见有人不满地嚷了起来:“你们好歹也是个大银行了,就叫个小女子出来糊弄我们?”
宋玉芳深吸一口气,端起笑容来,将门开了,一路鞠着躬,便进去了:“实在是地方有限,没法都安排在一处招待。”
有人便道:“还是个女的,看来今天的经济版面果然是成问题了。”
傅咏兮虽勉强维持着笑容,心里却早已烧了一把怒火。
宋玉芳便只是一味地道歉。
这时,忽然有人问了一声:“有通稿吗?”
如此一问,实在是太直白了些,说有或没有,都显得太尴尬了。
那记者倒是毫无禁忌,坦然解释道:“要是有,咱们拿回去登了就得了。这也是老百姓议论多了,要不然我们也懒得来凑热闹。”
方才佟寅生说的,这会子倒印证了。这些人果然不是钻研经济问题的,这一趟来也不过随大流而已。
通稿这一层,多亏冷秋月事先周到,已经上楼去问了,就是不知道此刻拿到手没有。
宋玉芳觉得这事不好立马答应,朝傅咏兮望了一眼。
傅咏兮认为,没有哪家衙门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要开记者会必然是准备好了统一的说法。因就向众记者笑了一下:“若是为这个,通稿今天之内总会发的,倒不必老远地来。”
话音才落,远远地就传来一声冷哼:“呦,听这意思是不欢迎了?”
“不是,我……”傅咏兮把头一低,拿手捂着嘴,真恨不得给自己贴个封条在上头。
宋玉芳赶紧悄悄地把她往身后拉了拉,解围道:“这可冤了。我们的意思是,天凉了,来一趟不容易,所以才那样说的,您可别误会。”
说时迟那时快,门轴吱呀地一摇,冷秋月踩着皮鞋蹬蹬蹬地直往这边跑。
宋玉芳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三个人就决定,不如就把通稿发下去,免得耽误人家跑新闻。
才散到一半时,外头传来了刘泰的笑声:“哎呀,招呼不周招呼不周。”他往主席台上站了一站,对着屋里几位同事招招手。
几个人聚在一块,背过身唧唧哝哝说了一阵。
刘泰从上衣里头取了一叠小纸包,分发给各人,道:“把车马费拿给几位记者先生。”
被临时调派来的人心里很有些怨言,但此刻不是置气的时候,谁也没提什么,只管完成手头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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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大小会议室的记者都散了,傅咏兮才气冲冲地一路走一路抱怨:“什么意思嘛,我不是计较这工作该不该我们去做。也不介意让我们跟无头苍蝇似的,哪儿缺人就拉到哪儿顶班。可是,可是能不能不要打这种哑谜呢?”她气得摊手拍了两下掌,鼻子里冷冷地哼出声来,“或者这些高高在上的压根儿也不认为,我们是来工作的,对于临时任务应当有知情权。所以才扔下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人就走了。我们赔了半天笑脸,战战兢兢预备了那么多说辞。到头来不过是车马费不够分了,现找出纳去提,咱们只是去拖时间罢了。”
就连向来脾气内敛的冷秋月也抱怨不止:“就是啊,早说早痛快嘛。我跑去文书办,人家也是这样说的。一句话不撂,就说要我们全权负责,算怎么回事儿?大家都说,也就是我们这样的新人不懂反驳,换做旁的人才不肯糊里糊涂地答应呢。”
宋玉芳则连连摇头叹气:“可不是,我去大会议室那儿偷师也是难极了。门口两个管招待的,上来就要我帮忙推着门,否则外头还有记者要源源不断地进去。这都不算,我也很尽力,他们却一直怪我使不上劲儿。既叫我帮忙,我能不能办好这差事,他们看体魄还没数吗?”
三个人为了一大早的气烦,正喋喋不休。不知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位主管,以为她们很空闲,就从老远的地方吼了过来:“这是在干嘛呢,赶紧都回岗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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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芳复又回到沈兰的办公室,按照她留的便条,一样一样地归置那些做到一半的工作。
不多久的工夫,就有人敲门进来,不是别人,正是何舜清。
本就憋了一肚子气的宋玉芳,见他来了,忽然鼻子里一酸。先想到,既然总处有远见要支持妇女出来工作,怎么就没有考虑到人事安排的一层。若是负责带练习生的组长和主任,是何舜清这样的进步青年,该多好呀,也省得三天两头受那些闲气了。
可再一想,跟着何舜清不就时常有机会见到那个叫“桂香”的姑娘了嘛。那得多别扭呀,没准夜夜都要做怪梦了。可自己又算什么人,凭什么为人家而别扭?
更何况一个单身的男子,与一个误入红尘的女子,简直是青年们津津乐道的小说剧情了。人家只要不触犯道德底线,爱情对于每个人都是一种自由,有什么可供人别扭的呢?
呦,顷刻的工夫,怎么就把问题都想到爱情上头去呢?
如此一来,脸又红了起来。
何舜清见了,自然发急,忙扑到桌子边,连问了好几句:“你这是怎么了?哭了吗?为什么哭呢?”
“我……”宋玉芳一开口,便感到满口里塞的都是委屈,然而这些是一句都不该向人家抱怨的,只得支支吾吾地扯谎,“我是在想,一个人把全部的热情投到工作上,满以为会得到物质和精神上的回报,却不料,不料……忽然就冲进一个人来,拿枪对着你……”
信以为真的何舜清这才收敛了眼中的焦灼,点着头微笑着安慰她:“也是难为你了,恐怕大家对于这间办公室,多少都有些怯怯的。但是,我又听你们领导说,密斯沈跟你要好,说只放心你来接手这些。”
宋玉芳自感事态,掏出帕子来拭了一下泪,接着又问:“何秘书,下来找我,是有事儿吗?”
这下,倒把人给问住了。
何舜清自己也说不上有什么事,甚至是迷迷糊糊过来的。在办公室待着,一堆事情要办,倒不想着这些。下楼来办了一些交涉,这一双脚好像自己就有主意,跟着就上这里来了。
他压着这些呼之欲出的心事,连连笑了好几声才道:“我……我是刚刚开完会,想着过来看看。这个,这个……你大概也听说了,从昨儿入夜起,就有一茬一茬的人出入银行,又一茬一茬地传密斯沈去问话。所以,所以……我想,你一个人兼着两份差,也辛苦了。”
言罢,又思及这个理由似乎不搭边。沈兰总被人叫走,跟自己要来关心宋玉芳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奈何话都说了,又不好收回去。
再看看宋玉芳,脸上的红云一直也没消下去。
一时间,都不说话了,倒有些尴尬。
何舜清搔了搔头,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要不忙完这一阵……咱们去逛厂甸,当是庆祝了。”
宋玉芳已然是彻底地糊涂了:“庆祝……什么?”
这个借口简直可以用拙劣来形容了,完全是文不对题。
何舜清绞尽了脑汁,试图把一句不靠谱的话,挽回到正题上来:“我对于今次的风波,总是取乐观态度的,所以……忙完了,可不该庆祝的嘛。”
说也奇怪,素日面对着内外劲敌,无论到什么时候也不曾让这嘴皮子歇息过,但是到了宋玉芳面前,总有说不利索的时候。
就在他出神之际,宋玉芳更加地推辞道:“这好像不当是我这个小角色能参与的……”
虽然是一句无心的邀约,但是情急之言,往往是毫无保留的真心话。
何舜清就极力地想要改变她的决定:“我的意思,银行要渡过这一劫,少不了每个基层岗位的支持。”
宋玉芳却仍是摇着头。
何舜清以为这样再三推却下去,果然是不好强人所难的,便就赶紧走到门口,扶着把手,丢下一句“就这么说定了,改日再告诉你确切的时间吧”,人就走了。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有时瞧他无情,有时却有情;有时瞧他严肃,有时却稚气;有时瞧他温和,有时却霸道。
满桌的投诉单,四面八方来的电报,各种组织尤其包括一些公益慈善项目的开支需要给个说法。宋玉芳哪里有那心思慢慢去揣摩何舜清这个人,更谈不到什么庆祝了。她唯一盼的是,能在天黑之前趁早结束手边的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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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时,拉得老长的影子,慢慢地往前挪着步子。
渐入深秋,坐在胡同口等生意的车夫越来越少了,大家都回乡下忙农活去了。鲜少有往日那种走来一个人,就有一群车子团团围住的场面了。
更不同的是,往日总倚在街门的影子高大了许多。
宋玉芳把手举在眉毛上,遮了刺眼的夕阳光,向着家门口一望,竟然是她的父亲等在那里。
“平常礼拜天也不见你这么晚回来呀!”
忙了一天,换这么一句埋怨,搁谁身上也不能够服气。
宋玉芳撅着嘴,不耐烦地甩了甩公文包,回嘴道:“哎呀,我不是说了嘛,眼下不是平常的时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