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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唐茂年的烟斗差不多空了,倒使得他有空加入了对话:“想是靠着傅咏兮才有那么好的生意吧。她俩的单子都是签两个人的名,显然是说好了平摊的。头两个月亲戚朋友都肯捧场的,往后就难说了。”言罢,就坐起身来。将烟斗打开,拿烟刀去刮底下的灰,然后再放回烟斗里,搁在烟灯上烤了烤。
袁平正好坐在对面,把这穷烟鬼的样子看了个满眼,只管不住地摇头偷笑。
一旁的刘泰则冷言冷语地说着:“或者她靠自己也行。”
在场打牌的、看牌的、抽烟的,对于刘泰居然帮着宋玉芳说话一事,都觉必有后文的,因此都放了手头的事,将目光投了过来。
刘泰这才继续把话说下去:“她不是住前门的嘛。八大胡同的地界,得有多少窑姐相公,专等着交她这种举平等旗子的朋友呢。”
就有一个看牌的接言道:“也只有她这样的下等人,才拉得下脸去跟这种人谈生意。”
袁平听见这样说,赶紧提醒道:“这话说出来,得罪的人可多了。金库的蒋主任可也是这地方的常客,偶尔也交代柜台上的人帮着红角儿做做经济什么的。”
刘泰觉得他未免太小心了些,便就摆手道:“只是挂名的主任罢了,不到发薪不见人,又怎么会听见呢?”
这时,唐茂年连最后一口烟灰都给抽没了,眼神正怅然着。耳边隐约地有话送进来,别的倒也罢了,只是提到了钱,他就有些眼红。嘴里念念有词起来:“可别瞧不起那里头的人,出手可阔了。抽阿片,都不刮灰的主儿……”
刘泰听他口里含糊的话,很使人发笑,噗哧一下,故意装作没听清的样子:“你说什么?”
几位家境殷实的自然跟着笑,不过更多的人也属于抽阿片舍不得烟灰的,因就搭讪着把话岔开去:“得了,别理他。左不过又是抽阿片抽迷糊了,你还当成正事去搭理。”
这起人歇够了,就不得不伸伸懒腰,预备回座位上再熬一熬,等着晚些时有机会了,就可早早出去找乐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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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茂年回到问询处坐了,眼睛却一直溜来溜去的,尤其注意冷秋月的柜台。
不出意料,宋玉芳预备出门之前,总是先往冷秋月这边站一站,拿几张空白的存单再走。
今天倒是有些状况了,唐茂年快步过去,向着她打招呼:“哎呦,密斯宋,大红人呐!”
虽然宋玉芳也在大厅做过一阵子事,不过以往都很忙的,跟问讯处的人也不大熟。见唐茂年伸出右手来,便感到一阵手足无措:“密斯特唐,找我有事儿?”
穿起斗篷准备出门的傅咏兮,远远地瞧见宋玉芳的背影,上前问冷秋月:“他们有事儿啊?”
“我也不清楚,密斯特唐说是有什么事儿要跟密斯宋谈。”冷秋月把头一直地摇着,见他们似乎走得有些远了,就对傅咏兮道,“你先坐一坐吧,应该不耽误多少工夫。”
而唐茂年一直走到了僻静的楼道口,才站定了回头一笑。
宋玉芳觉得他的眼神很不对劲,心里有些发慌,赶紧推说外头业务很忙,没工夫耽误,如果没什么事,就先走了。
唐茂年却是打定了坏主意,手往袋里一插,往前一迈步,死死挡住了她的去路:“我们老相识了,没事儿就不能找你说话了?”
宋玉芳见这情形,早已不想多言,只想赶紧离开,然后去调查科检举唐茂年行为不检。
哪知唐茂年忽然问道:“你跟何秘书也是老相识了吧。”
这口吻可不是疑问的,而是确定的。
整个银行,除了他们本人和孙阜堂之外,应该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这层交情。
宋玉芳不由地心惊肉跳,煞白的两瓣唇,颤抖着问道:“什么意思?”
唐茂年从容地往后退了一步,伸出左手指了指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有意提高了嗓门:“没什么意思,想跟你谈点生意。”
看来,是讨封口费来的。
可是,唐茂年究竟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宋玉芳怎么也想不明白,就是被人识破了,也该是柜台的人先猜出端倪来,怎么就让问询处的人发现了呢?
她的眼睛恍然地一闪,她第二次进中行不就跟问询处打过交道嘛。
难道,唐茂年就是那日当班的办事员?
宋玉芳偷眼觑着唐茂年藏在西服中的大肚皮,好似跟记忆中的那个人可以重合起来。
看来多半是那次的事情,叫他起疑了。
想通了这一点,宋玉芳不禁暗叹倒霉,谁能想到就那么一问,会被人记住这张脸了呢。可既然被记住了,除了认倒霉,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吧。要去举报唐茂年敲诈,自己受影响不说,还会带累何舜清,甚至是孙阜堂的。
唐茂年如愿得到了一些封口费,自然满意。
宋玉芳却十分地忐忑,这种事情靠她的几块钱仿佛是很难就此打发过去的。或者刚才不该给,一口咬定了听不懂什么意思,然后再找何舜清去商量。
可遇上那种情况,哪里还能镇定地去分析这些呢。
就在她失魂落魄地逃离此地之时,楼梯上忽然转下一个人来。见了她,脸上便是一笑:“哦,密斯……”
奈何她过于出神了,并未停下脚步。
何舜清加快的步子只得停下来,抬起的手往回一收,尴尬地抚了一下鬓角。
这时,将此情形看了个满眼的唐茂年,忽然地跳了出来:“何秘书,留步。我有些十分……十分要紧的话,想和你单独谈谈。”
既说是正事,何舜清自然上心,忙请他楼上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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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是什么事情。”何舜清请唐茂年在沙发上坐了,然后替他去泡了一杯热茶。
若是平日里,唐茂年怎敢劳何舜清的大驾。不过如今嘛,他手里攥着一个极大的秘密,宋玉芳又心虚地先给了两块钱,还答应明天再补十块。有了这个把柄,哪里还会怕何舜清呢?
因就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茶,方始谈及正事:“最近总处又是巡查又是自查的,似乎很重视员工的德行,公事私事都是。我听说是您的建议,这倒很有远见啊。”
何舜清点了点头,又回味出这口吻似乎有些意味深长,便就顺势问道:“你认为是好,还是不好呢?”
唐茂年抱着一点官腔,抚掌道:“自然是好极了。不过嘛……”脸上一笑,话锋就变了,“何秘书,我们是同事亦是朋友,就别怪我说话直了。我以为打铁还需自身硬,总是靠人撑腰,未必长久。”
这话听起来像是冲着何舜清,这倒使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便半真半假地开起了玩笑:“所以,你是预备要告发我吗?”
唐茂年架起右腿,身子往后一靠,神情笃定地摇了摇头,笑道:“不能那样说,和气生财嘛。我们是同事,理当友爱。我就是想提醒提醒,您仗着有孙老提携,一跃就跳到了总处,已经是很惹眼了。再要去提携宋玉芳这样一个单身的女子,恐怕传出去不好听。毕竟男女有别,社会风气再开化,也到不了男女之间只有友谊的程度上。您这样帮着她,难免就……”
跟宋玉芳一样,何舜清对于唐茂年能知道他们的关系,先是感到一阵惊讶。随即一想,不管怎么说总是同事,且他和宋玉芳的来往是坦坦荡荡的。就算过去有什么不想揭露关系的理由,也都是为着工作。能不叫人知道最好,可真要是知道了,也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倒是这个唐茂年的态度,看上去有些不对劲。
何舜清的脸色一凝,忽然冷笑起来:“多谢提醒。但我一时想不到,我和她之间有什么事情,是可以冠上‘提携’二字的,还请密斯特唐明示。”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何舜清可比宋玉芳难缠多了。不过,越是难缠,一旦揭露出来就越是难堪,得到的封口费也就越可观。
唐茂年如是想着,便就展现出自己是真掌握了一些实情的样子:“不敢不敢。我也就是凑巧遇上了那么两次。”
这个答案还是很出人意料的,毕竟何舜清只在女子储蓄一件事上,谈得上是帮助。勉强要再加一件的话,就是在培训班里替宋玉芳说了两句话。但是这个事情实在太小、太不值一提了,就是佟寅生他们记仇,也不至于拿到分行里大肆地宣扬。
于是,何舜清带着困惑,继续地刨根问底:“哪两次?”
唐茂年以为聪明人说话无需太直白,自己已然答出了他们露马脚的次数,难道还不够吗?
不对,恐怕是一招虚晃。或者何舜清是想装傻,然后以他的背景来压制。
既然话赶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一时也是骑虎难下,唐茂年也只能摊开来说清楚了:“一回是招考当天,还有一回是……”他顿了顿,皱着眉阖上眼回忆了一下,这才笃定地轻拍了一下桌子,“对,是阅卷期间!这样敏感的时候,不得不让人产生一些联想啊。”说罢,依旧摆起姿态来笑着。
何舜清没有再问什么,当即转身走到办公桌前,从左边抽屉里拿出一叠纸,开始写着什么。
唐茂年脸上立刻堆起笑容来了,他料着必然是在开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