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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吉书见到多年未见的林重,有一些惊喜,毕竟俩人是从小的同窗,但又从林重脸上看出了一丝阴郁。
“林重,你小子总算来找我了?你儿子林童心——”
冯吉书的话没说完就被林重打断了:“这本书是你给我孩子的?听说你还给了其他孩子,让大家拿回去偷偷看?你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不要命了?”
“这——”冯吉书脸红着说道,“你听我说,这不是不让孩子当亡国奴吗?”
“你开玩笑?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林重瞪着眼问道,随即拿出自己的证件说道,“瞪大眼睛看清楚,关东州警察部特务调查处副处长——林重!”
“童娜只给我说你是做买卖的啊!”冯吉书吓傻了,他无法相信这是自己儿时的好友。
林重不想再追问下去,他怕真的问出什么端倪,于是指着冯吉书的鼻子说道:“我现在警告你,第一,林童心要转学,手续你来办。第二,以后——以后别让我看见你有这些书,把这些书全部烧掉!我要不看在你是我和翟勋的老同学面子上,你现在就会坐在我们的审讯室里!听明白没有?”
冯吉书推着眼镜,点了点头,他没想到时隔多年再见到林重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只有看着林重开车远去。
卢默成这天照例开着伪装成货车的丰田一型卡车在郊区的山上绕圈子,方茂则藏在卡车后面的帆布篷里发报。特调处的两辆无线电测向车很快就监听到了这个信号。因为林重早就给他说过警察部又调来了一辆无线电测向车,所以卢默成当然知道自己一直在他们的监控之下。可是他没想到,此时此刻关东州又来了一些令人窒息的装备。
“廖科长,这些都是拨给咱们警察部特调科的,为了这些人员和装备,我和神谷次长可是快往梅津长官那儿跑断腿了。”安藤智久少见地站在山顶对廖静深说道,“有了这些东西,你们要是再抓不住那些电台,可就……。”
山下和半山腰上,一些背着单兵无线电测向仪的人员,两两一组还带着军犬,正在一边监听,一边四散开来寻找信号源。
廖静深欣喜地朝身旁的傅剑凤看去,接茬道:“老傅啊!听见了么?你们要是再抓不住那些电台,可就没法交代了。”
傅剑凤的嘴角露出了罕见的笑意,说道:“这是最新的‘93式’无线电测向仪,体积小、重量轻、灵敏度高,便于携带、有了他们和我们的两辆无线电测向车,以后我们能更加精确地定位敌台的位置了。”
而那两辆一直到处转悠的测向车,此刻已经捕捉到了方茂的无线电信号。他们顺着电台里发出的微弱的声音,像两只机敏的猎狗,朝郊区方向驶去。
卢默成开着这老旧的卡车在公路上才走了一半,却遇到了路障,前面正在修路。没办法,只有调头朝一条崎岖的盘山路上驶去。可是春天大连地面返浆,泥泞湿滑的土路让卡车轮胎陷了进去。卢默成加大油门,探头出来看着轮胎一个劲儿地飞转,却丝毫未挪动一米,急得他满头大汗地下了车。
他往轮胎上狠踹两脚,骂了一句,走到车后拉开帆布篷,对里面的方茂问道:“还要多久?”
方茂专注地戴着耳机发报,根本没听见,卢默成也不敢再问,可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就很危险了。于是四处看看,搬来几块石头垫在轮胎下,又觉着不太保险,朝山上跑去,准备找一根粗长的木棍。
几分钟后,一辆同样是由于遇到路障而折返来的九七式边三轮摩托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摩托上坐着三个关东军。见这条窄小的山路被卢默成的卡车挡住,于是停下摩托准备上前查看。而在车里的方茂已经发完了电报,听见摩托车和日语讲话的动静,知道大事不好,悄悄地掏出了手枪。
这时,卢默成突然从山上跑下来喊道:“长官,长官——那是我的车,陷进泥里去了——”
三名关东军对望一眼,卢默成又操着流利的日语重说了一遍,满脸堆笑地拍着卡车说道:“急着送货不熟悉路,耽误你们了,对不起!”
卢默成说完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关东军嘟囔道:“把木棍给我,我们帮你推,快点把车开走!”
卢默成知道此刻稍稍犹豫就可能露出马脚,于是飞身上车,三名关东军在后面连撬带推,卢默成踩了几次油门,轰地一声,总算开出去了。
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些关东军,卢默成的心还是没放下,赶紧加大油门,从一个岔路驶向公路。直至到家,这才下车朝里面的方茂说道:“下来吧!没事了。”
说着,卢默成在额头上真真实实地抹了一把汗,看着同样在大冷天里汗如雨下的方茂,俩人劫后余生般地笑了。他们不知道,就在推车的时候,警察部的那两辆测向车离他们已经很近了。但是卢默成仍旧能感受到刚才一步步迫近的,那种令人窒息的危险。
林重如愿地给林童心办了转学,这次是一所日本学生居多的小学。他稍稍放下心,观察了林童心了一段时间,这才来找卢默成。
卢默成讲了他和方茂遇到关东军的事儿,林重说道:“你不知道,前一阵梅津美治郎给警察部调来了一批无线电测向的人手和装备,全都归我们特调处电讯科的科长傅剑凤使用。那是一批‘93式’无线电测向仪,体积很小,单人即可携带,你们要更加小心了。”
卢默成又是一阵后怕,林重说道:“现在电讯室有两辆测向车和这些‘93式’测向仪,以后会更准确更迅速地定位你们。所以我觉得,你是否可以考虑弄一条渔船,不用多大,能让你和方茂在海上发报即可。”
“好主意啊!还是你聪明。”卢默成笑道。
林重又说道:“其实话说回来,幸好你遇见那三个关东军帮你推车,否则可能再过几分钟,你和方茂就完了。”
“那我还得感谢他们呗?”
“嗯,你得请那三个关东军吃饭。”林重笑着说道。
“别闹了,说说你自己吧!这段时间你都干嘛了?”卢默成问道。
听完林重的叙述,卢默成不由地摇着头说道:“我倒是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你是不是想把童娜和童童送走?”
“你怎么又猜到了?”
“我早说了,这样不行。第一,我没有家人就会引起怀疑。第二,我离不开他们。”林重说道。
卢默成无奈道:“今天你来得正好,有件要是想给你说。我接到密电,让我回一趟延安……时间得我来定,我把这边的工作给一些大连地委高层的同志交代一下,然后就启程。”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要回去?出什么事儿了吗?”林重疑惑道。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可能就是述职。”卢默成吞吞吐吐地说道。
“可能是述职?”林重担忧道,“老卢,你不会不回来了吧?”
“瞧你说的,咱俩从上海到大连当最佳搭档这么多年,我不回来,你可怎么办?我肯定回来。”
“你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瞒着我吧?虽然我知道不该问……”
卢默成笑道:“放心吧你!不过现在日军加大了对解放区的封锁,此次回延安要经过敌占区、国统区、甚至还有土匪……辗转往返万里路……”
说道这里,卢默成望着画廊墙上的一幅风景画,惆怅道:“我这一走,顺利的话两个月就回来,要是遇上点儿事,可就说不准了……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那你这一走,假如我有重要的情报课怎么办?”林重问道。
“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会有一个叫陈渡航的,你去……”
“这个人我信不过,我不可能去找他。老卢,你知道我向来谨慎,我只信你。”林重说道。
“林重啊林重,我看你是带着多重身份潜伏多年变糊涂了,你怎么连自己同志都信不过了?”卢默成说道,“同志之间相互信任,这是最起码的原则嘛!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嘛!”
“那不行……”
“什么行不行的?”卢默成火了,指着他说道,“我告诉你,你可别犯糊涂!这么多年我是你唯一的下线,这次我回延安,要是在路上栽了,你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到时候谁来证明你的清白?谁来证明你是我们的同志?你说!”
林重哑口无言,片刻又说道:“这样,你不能把我的联系方式告诉他,但是你可以找地方留个死信箱,让他有事儿就往死信箱里留言,这样我就能避免跟他直接碰面。”
卢默成寻思一阵儿,点了点头。
几天之后,神谷川回来了。他在安藤智久的办公室谈了许久,把廖静深又叫来,扔给他一份厚厚的档案,说道:“看看吧!这是我在东京的会议记录。”
廖静深看着档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好像档案中有神迹出现一样。一旁的神谷川自负地笑道:“许多年前,档案中这个叫佐尔格的德俄混血儿是一名记者,当时我就注意到他写的一些国际时评,政治嗅觉非常敏锐,观点独到。我断定他没那么简单,现在果然印证。”
“他在东京整整潜伏了八年,是去年十月在东京的情人家中被捕的……这次我有幸旁听了他的审讯会,他自述,其人生信条是‘我不撬保险柜,文件却主动送上门来;我不持枪闯入密室,门却为我自动打开’,所以枪对这种人来说,等同于废铁。现在东京警视厅和特高课的人怀疑,当年刺杀斯大林的‘熊工作’和一系列苏德、日苏之间的最高军事情报都是他获取并泄露的。”神谷川继续说道,“我从未对一个间谍如此瞠目结舌过,他和他的‘拉姆扎’间谍小组提供的情报改变了半个世界的格局,他是我心中的超级间谍,是个天才。可惜,他却被一个小小的打火机暴露了……这似乎印证了一个我坚信的颠覆不破的真理——没有不会暴露的间谍。”
神谷川说到这里,不无惋惜地摇着头。安藤智久早就对神谷川这种半自吹的讲话方式恶心得要命了,于是问道:“神谷君,你这次去东京不是还有别的工作吗?”
“对了部长。我这次确实落实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事情。”神谷川对俩人说道,“我请教了东京帝国大学的几位国际化学专家,他们说,我对关东州的这些特大纵火案的推测不无道理,并且还说,如果能熟练配制化学制剂,那么做出一个能够定时起火的装置也并非难事。”
“什么?你就问了这个问题?这就是你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安藤智久觉得可笑,“那你倒是把证据拿出来,把嫌疑人揪出来啊?”
廖静深也觉着可笑,但是不敢笑。神谷川还想反驳什么,电话却突然响了。安藤智久接起电话问了两句,把电话交给神谷川:“找你的。”
神谷川听了几句,马上返回自己的办公室,抓起电话听了片刻,突然诡异地一笑。
半夜,神谷川的车里进来一个双手抄兜,鬼鬼祟祟的人,那是乐宝山。他气喘吁吁地对神谷川说道:“神谷先生,我有极为重要的情报。我今天去大连地委高层陈渡航开设的照相馆里,正巧碰到一个神秘人在里屋和他谈话。他俩隔着虚掩的门和棉门帘,我在外面隐约听见‘去延安’、‘述职’、‘你全权负责大连地委’等词语……我还听见陈渡航叫对方‘老陆’……”
“老陆?这么说神秘人姓陆?哪个‘陆’?”神谷川问道。
“也许姓陆,也许姓鲁,也许姓……我真的没听清。”
神谷川问道:“那你就听见了这几个词吗?看见对方的正脸没有?”
“没有。今天也是凑巧了,我是去找陈渡航汇报地下印刷厂和爱国秘密讲习所的事儿的,早去了一个多小时,没想到他俩在接头。他们貌似很紧急,忘了门没关严,我只敢隔着门听。听着听着他俩突然不说话了,好像发现了什么,我就赶紧撤出来了,也许下一秒他们就掀门帘了,好险啊!”
“你什么时候接触到大连地委高层的?我怎么不知道?”
“也就这段时间,实际上我这才是第二次去他的照相馆,我怕我总找你,你会骂我,我这也是按照您之前的吩咐。”乐宝山唯唯诺诺地说道。
“那你怎么不站在街上等那个神秘人一会儿?”
乐宝山苦笑道:“能做的我都做了。我知道照相馆有个后门,按常理,那神秘人肯定会从后门出来,我在后门买了毛嗑儿和报纸,站着等了一个多小时连个鬼影都没看着,我再进去一看,就剩陈渡航自己了,谁知那人早从前门走了。唉!从他们的谈话,我推断那神秘人极有可能是大连地委的核心人物和负责人。听声音大概四十多岁上下,说话动静很小,加上外面闹事车来车往,我就没听清。”
神谷川闭上眼睛沉吟许久,他意识到这可能是再一次把大连地委一网打尽的最好机会,他的心怦然跳动着。他抑制住即将偾张的血脉,冷静下来对乐宝山说道:“你回去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记住,注意安全!”
乐宝山刚要开车门,又被神谷川叫住:“把这三根金条拿走,事成之后还有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