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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X年,林重被时任关东州厅警察部部长的安藤智久先生从上海调回大连。之前其受安藤智久长官秘密指派,一直在上海的‘国民党陆军情报调查委员会’内部执行潜伏任务……时任关东州警察部次长的神谷川先生在调其回关东州之前曾征求过我的意见……当时,神谷川先生也认为,林重已无继续潜伏的必要。究其根本,因其是关东州人,业务能力非常出色,所以将经验丰富的他调回刚刚组建的‘特务调查科’很有必要。而我按照正常的内部规则,走访了他十岁以后的熟人,了解了他曾经的生活轨迹之后,认为他似乎有些‘不太正常’。”(选自廖静深的《关于林重等人反满抗日纵火特大间谍案的报告》第一章)
上海,法租界莫里哀路,梧桐树下卧着一辆黑色别克轿车。后视镜里,副驾驶位置上的林重,时而雕塑一般地望着空荡荡的马路;时而低下头,在一个小笔记本上用一小节铅笔飞快地描绘眼前的这条梧桐街。
车里有三个人,驾驶座上的郑培安将目光从林重的脸上和笔记本上收回来,右手扶着方向盘,又将左胳膊搭在车窗上,指甲在玻璃上有节奏地碰撞着。半晌,他撸起袖口看了看表。
“老大啊,你可真有艺术情调,我就说你选错行了,你干脆去当画家得了。”郑培安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操!这过去两分钟了,傻X日本人不会不来了吧?”
林重笑笑,看看焦躁的郑培安,又回头看看后面坐着的被五花大绑的日本人今村,反问:“他一个今村就值两个共产党,你说呢?”
林重划完最后一笔,再整体地欣赏一下自己的速写作品,然后把笔记本装进兜里:“不瞒你说,当年我还真想过当一名画家……其实你应该学学艺术,现在的女孩不都喜欢这个么?”
“什么‘喜欢’,她们那是附庸风雅。学这些有啥用?兜里有票子,修女都能跟我上床!”郑培安抖着腿,不屑道。
林重捣了他一肘子:“对宗教尊重点!”
“哼!我又不信教。”
“即便你信仰三民主义,那也不能排斥其它信仰。”林重顿了一下,严肃地说道,“意识形态一旦对立,就会发生战争、杀戮!”
对于这个警告,郑培安不满地嘟囔了两句,又过了三分钟,一辆道奇轿车从路的尽头缓缓驶来,停在马路对面。郑培安赶紧拿出一份报纸,打开车窗,探出胳膊拿着报纸在车门上敲了三下,道奇车的司机也如此回应。
“我操,一辆车?”郑培安狐疑地看着林重,“车后座好像没人?老大,小心有诈!”
一直坐在后面的今村不屑地歪嘴笑了笑,却被俩人从内后视镜里看见了。
“笑你爷爷呢!”郑培安回头指着今村骂道,“再笑连你左眼也给你干肿。”
“可能在后备箱里。”林重看着道奇微微瘪下去的后轮胎说,然后朝郑培安点了点头,郑培安将车发动。林重下车扫视四周,然后将今村从车里揪出来,推到道奇跟前。
道奇里的司机出来,看着一只眼睛被打肿了的今村,小心翼翼地用日语问了声:“今村君?还认得我吗?我是浅田。”
见今村点了点头,浅田才走到道奇的后备箱,从里往外拽着什么东西。郑培安的手不自觉地摸到了腰间的枪。
“请你帮个忙。”浅田朝林重说道。林重走上前,见后备箱里塞着两个浑身血迹斑斑的共产党,便动手和他往下搬。
林重很快发现这两个共产党下车之后根本不能站立,他们的脚踝碰都不能碰,稍微一碰就会让他们嗷嗷直叫,尽管他们被捂着嘴、捆着手,叫不出来。林重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这些支那猪太沉了……”浅田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共产党,嘀咕了这么一句。
林重停下来,皱眉瞪眼,侧着头问道:“你说什么?”
“对不起,我……”浅田有些害怕,愣在原地观察着林重的表情,岔开话题说道,“我是说,我是一个人来押送他们的,所以不可能让他们坐在我的车里……”
林重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不耐烦地说道:“我现在没空跟你计较,你能不能快点?帮我把他们搬到我的后备箱里去。”
搬完之后,林重关上后备箱,长吁一口气。而上了车的今村摇下车窗,对他说道:“我不知该怎么称呼你……尽管我们信仰不同,但是从客观的角度来说,刚才在你们车上,你的那些关于信仰的论述,尤其是对那位先生的警告是正确的。再见!”
林重笑了笑,用日语打了声招呼:“撒由那拉!”
一阵黑烟从道奇屁股里喷出来,带着面无表情的两个日本人走远了。
“浅田君,”今村从鼻腔里沉重地出了一口气,说道,“他们这样做,对我们即将成立的梅机关,尤其是对我个人,都是奇耻大辱,我要复仇!刚才跟咱们说再见的那个人必须死,支那有这样的人,非常可怕。”
“今村君,我不明白,他可怕在哪里?”
“浅田君,假使你是一个猪倌,圈养着一群猪,你会在查看它们的时候带上一把枪吗?”
“当然不会,完全没有必要啊!”浅田显然觉得很可笑。
“如果有一天你查看它们,突然发现其中的一头猪,变成了一个拿着枪的人呢?”
“这……”浅田嘿嘿笑道,“今村君,你不是被他们关在猪圈里了吧?”
“混蛋!”今村抓着浅田的脖子骂道,“这一点都不好笑!你根本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他死。没有思想的人近乎猪,猪有了思想就是人,知道吗?你这个蠢货!你这头猪!”
“对不起……今村君,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他们一个都跑不了,请你放心。”浅田吓坏了,一脚刹车,哆哆嗦嗦地说道。刚说完,眼前就出现了一处路障,几名巡捕在旁边示意他们下车……
林重刚上车,郑培安就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林重笑了笑,递给郑培安一张手帕。
“啥意思?”郑培安不解地问。
“擦擦你握枪的那只手出的汗。”林重一笑。
“滚!”
“我来开车。”林重接着说道,“我得去办点事,到地方我就下车,你带他们先回去。”
车驶出几十米,郑培安左手开始摸兜,发现自己没有带烟,一盒小雪茄却被林重送到了嘴边。
“别人送的。”林重嘟囔着,看着后视镜,发现后面慢悠悠地跟着一辆汽车,于是踩了一脚油门,试着将速度加快了一些,那辆车也随之提速。
“你不是戒了吗?”
“我是戒了,可你没戒啊?”
“这烟我抽不惯……”
“留洋回来的还抽不惯雪茄?你再回去多学两年。”
“我是在黄埔学会抽烟的,那群孙子……”郑培安嘟囔着,叼起来狠狠吸了一口,眼睛却时不时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后备箱,然后将烟扔出窗外,然后问道,“诶?我说……”
“放心,脚踝全都被打折了,爬都爬不动。”林重早就猜出了郑培安的心思。他放慢速度,那辆车也随之慢下来。
“要不怎么说你是我老大呢?”郑培安歪嘴一笑,又说:“这帮狗日的真够毒的,咱‘陆调会’就没人家这两下子。”
“同情了?”林重继续用余光瞟着后视镜里的那辆车,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想请这些共产党上车?”
“诶……我可没这么说啊!”郑培安又说道,“你说这些共党也是,他们的信仰真够坚定的。”
林重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郑培安,问道,“那如果让你再选择一次……”
“你又想给我下套。”郑培安狡黠地瞥了林重一眼。
“我就想假设一下。”
“没什么如果……”郑培安不屑地把嘴一撇。
“我就说如果……”
“那我也不选共产主义……”郑培安说道,“我父亲是军官、母亲是读书人、现在这个社会就是军人吃香,有枪就是爷。所以我的人生没得选择,从生下来开始就这样了,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如果……”
林重若有所思地看着满脸无所谓的郑培安。突然,远处一声爆响,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林重和郑培安会心一笑。
“我就喜欢这美式手雷的声音,咱们的人动作够快的。”林重说着和郑培安开心地举拳碰了一下,“搂草打兔子,爽!”
车驶到一个路口,林重最后看了一眼后视镜,下车对郑培安说道:“你就从左边这条小路回去,很快就能到总部了……慢点开。”
说完,林重转身离去,他们的这一举动让浅田派来的那辆车里的两个日本杀手起了争执。
一个叫宫崎的踩下刹车说道:“小林君,他们分开了,怎么办?”
小林说道:“咱们开车太显眼,刚才可能已经被他们发现了。不过现在这个人已经落单了,跟上去,先撞死他再说!”
宫崎踩着油门跟上去,可林重却转身进了一个狭窄的弄堂。
俩人无奈,只得下车,压低了帽子,一前一后跟着进去,可刚走没几步,林重居然又出来了,他似乎毫无警觉地走到一个里弄口,朝里面望了望,然后走进去。他们觉得林重应该不熟悉这个地方,于是快步跟上。
远处走来一个警察,小林对宫崎说道:“我去干掉他,你在这巷口放风。”
“有警察,用刀,别用枪。”宫崎嘱咐道。
小林尾随林重钻进里弄,待越来越近的时候,掏出了刀……
等在巷口的宫崎看着警察越走越远,疑惑地朝巷子里望了望,看看表嘟囔了一句,好奇地跟了进去。
当他看见林重垂着头倚在靠墙的小林身上的时候,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他看了看露在林重衣服外的刀柄,笑着对小林说道:“事儿办完了,赶紧走吧!”
宫崎说完转身,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当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掏出枪转过头的一刹那,却发现林重早已用枪口指着自己的脑袋。
林重一枪射爆宫崎的头,又在他西服上擦着手上沾的小林的血。远处警察吹响了哨子,里弄里的人被枪声惊动,顿时变得热闹起来。林重不慌不忙地拿出手帕拭去小林的刀柄上的指纹,把帽檐压低,对着迎面而来的警察说了声‘里面有人杀人’,然后在喧嚣中离去。
郑培安开着车,按着林重指的方向进了一条不长的小道,却盯着前方猛然踩下了刹车。
前面的路当中横着一条缠着铁蒺藜的路障,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法租界巡捕在环顾四周,其中一个稍微年长的巡捕伸手示意郑培安将车停在路边。
郑培安的手又不自觉地摸到了枪,但是忌惮这是法租界,又把手收了回去。
几个巡捕走上前来,郑培安摇下车窗说道:“老总,我是做生意的,你看我这急着办事。”
“哟!别克车呀?小开哦!”年长巡铺瞥了他一眼。
郑培安掏出一些钱,却被年长巡捕用警棍推开:“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下车!”
郑培安无奈地走了下来。几个巡捕将他围在墙边,二话不说就开始搜身。
“诶,诶?”郑培安见要搜身,马上摸枪,正欲拔出,却被巡捕一把抓住,于此同时,他的后脑勺也被枪口顶住了。
“巡捕还带枪?”郑培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大叫,“你们是装的……”
年长巡捕掂量着从他身上搜出的枪,不置可否地笑道:“行啊?枪牌撸子,生意人还带枪,侬以为我脑子坏了伐?”
“车里什么都没有,后备箱里好像有声音。”一个年轻巡捕跑过来报告。年长巡捕使个眼色,后备箱被他打开了。
年长巡捕过去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皱,舌头顶着腮帮子用力转了一圈,看着郑培安,用枪指着他呵道:“上车!”
郑培安的眼睛被黑布层层蒙上,不知走了多久才停下,他从周围的动静判断这是郊区。那些巡捕从后备箱里将两个共产党搬出来,车门被打开了,冷风灌进来,一直憋着尿的郑培安不禁打了个哆嗦。
“诶?你刚才不是挺聪明的吗?”年长巡捕摘下帽子,向后捋着头发,看着被押下车的郑培安,拍着他的脖颈子问道,“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肯定不是日本人。”蒙着眼的郑培安没好气地回答。
“废话!”年长巡捕骂道,随后又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只说一遍,记住了,我们就是红队!”
年长巡捕的“红”字刚说出口,郑培安那颗一直在胸腔里游走的心就像被绊马索绊倒似的咯噔一下,他暗骂一句:“妈了个X的!又被共党的特科截胡了,这下彻底栽了……”
郑培安随后被推进了一间老旧的屋子,外面静得连声狗叫都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