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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妩话说完也没见徐瑾接茬,只好直接出声问他:“徐瑾,你打算怎么办?”
徐瑾欠了欠身,低着头表情不明地说:“瑾定会给蔡夫人一个交代,只是在之前,蔡夫人能否……”
还没等他说完,蔡妩就会意地看了眼戏娴,然后凑到她耳边说:““娴儿,妩婶婶先出去。你有什么想问想说的跟子佩说开吧。毕竟两口子的事,婶婶说多了也不好。我就在隔壁耳房,有事或者身子不舒坦直接着下人报来就行。”
戏娴有些紧张地看了看蔡妩,似乎是想说挽留的话,但是却被蔡妩以目光制止了。徐瑾感激地冲蔡妩拱了拱手,蔡妩没反应,只是在出门经过徐瑾时以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按说这是你们两口子的家事,我虽然算是长辈,可作为一个外人,也不应该插手。但是,子珮,我得知道当初不管你因为什么原因同意了这桩婚事,既然你娶了戏娴,你就该好好的待她。你家里的事情我不管,但是让我家娴儿委委屈屈的回了娘家就是不行。还有,你家中长辈如何,想必你比我清楚,如果你找不到解决的法子,徐校尉,你觉得,我会放心让娴儿跟你回去吗?”
蔡妩说完也不等徐瑾会有什么反应直接抬步出了厅门。
门外的杜若杜蘅她们见蔡妩出来相当诧异,最后还是杜若问出:“姑娘,你怎么出来了?”
“小两口的事情,长辈们插手只会越忙越乱。徐瑾的姑母不就是一个例子。我虽然不平咱们戏娴受得委屈,可是要治标治本,解决矛盾,还是得靠他们自己。从心底解开结扣才能过去这一关。徐瑾那孩子,刚过来时,我还没开口训人时他的内疚歉意就已经快溢出眼底了,我若在继续呆着,等会儿恐怕真的不好收场了。”
杜若点点头,像是心有所悟。杜蘅却不以为然地憋着嘴,小脸上满是忿然之色。但也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只是小声咕哝了句:“倒是便宜他这小子了。要是老爷知道这事,指不定会……”
蔡妩眉角一抽,心里忽然就升起一丝不确定感:貌似……那天……她在气头上时好像在给郭嘉的信里把戏娴这事告诉他了……写的内容还挺详实,挺直白,挺生动。这要是让他回来了,徐瑾这孩子少不得得有一番“磨难”吧?
蔡妩想了想郭嘉的性子,又默默计算了一下前线有多少知道消息后可能会暴跳的“叔伯”数,不由小小打了个抖:愿诸神与徐瑾同在。
显然蔡妩的祈祷没起什么作用。估计是徐瑾职业问题神明很明显没想着偏袒保佑他。徐瑾在蔡妩走后,在花厅和戏娴只说了一刻钟的话,就黯然离场。当然他离开时只有他自己,戏娴依旧没有跟他回去的打算。
当下人来耳房报给蔡妩说徐姑爷走了时,蔡妩才回花厅,端详了会戏娴的表情,终于还是不忍地看着戏娴问道:“不想跟他回去?”
戏娴眼睛红红的,想是刚才可能哭过,她抬起头看着蔡妩:“妩婶婶,不是不想。是不能。”
蔡妩不解地挑挑眉:“不能?为何?难道他当真不再喜欢你,当真在外头养了外室了?看着不像啊?”
戏娴摇摇头,许是连日来一直在军师祭酒府待着,到了许多郁闷之事,加上今天徐瑾到来也确实让戏娴心神动荡了一番,所以她此刻倒是很有了一番倾诉欲望。
“他没有在外头养外室。这点我从来深信不疑。那些话不过是姑母撺掇或者纵容下人传来,给我添堵的谣言罢了。”
“那你这是……”
戏娴苦涩地笑了笑,抬眸看着蔡妩:“妩婶婶,你觉得成家是什么?”
蔡妩一愣,就听戏娴继续说道:“很久之前我就在想,喜欢是什么?钟情是什么?成亲成家有什么?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钻牛角尖。怀疑那些都像是我父母那样,走到最后,一同走向消亡吗?后来到许都,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等到成家之后,自己也体验了。才觉得那个不对,喜欢和钟情都应该是个过程,一个彼此欢愉的过程。而成亲成家则不然。它应该是加诸了责任和理性的。”
“妩婶婶,我想我是喜欢徐瑾的。但这并不能够让我觉得我该为他的姑母退步妥协到让她诋毁的父母。其实他说的那些我明白,不过是双方要互相体谅。我试过了,可是我失败了。我体谅不了她那种非要压人一头的想法,那是和我母亲完全不同的一种……一种咄咄逼人。她似乎总是担心,我会成为我母亲。她总是会时刻敲打我:徐瑾是我的丈夫,是比我尊贵,比我高出一等的。对于他的所有,我作为妻子都该无条件服从。我觉得我接受不了。”
蔡妩偏偏头,试探性地建议:“你……可以……试着和她沟通沟通吧?毕竟能养出徐瑾这样的人来,那位姑母,或许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蔡妩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虚:拜郭嘉那惨淡到人丁单薄的家庭所赐,她对和公婆相处的经验真是少的可怜。提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也实在是在情理之中。
戏娴闻言抬了抬眸:“妩婶婶,你得知道在婆婆眼里,媳妇和儿子终究是不同的。就算再通情达理,她的心里也是向着自己儿子的。更何况徐瑾姑母面对的,是一个当做儿子养大的侄子和一个让她非常不满意的侄儿媳妇呢。”
蔡妩闻言眼睛一眯:她就是听不得哪个人说他们娴儿不好。就是娴儿自己也不能说。
“妩婶婶别气。娴儿说的都是自己心里话。”戏娴很敏锐的察觉了蔡妩情绪,赶紧跟着开口解释:“说不能跟他回去,是我实在不能跟会诋毁我父母的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即便,她是我丈夫的长辈。”
蔡妩藏在袖子中的手听到这句话时一下子攥成了拳头:果然这才是娴儿离开徐府症结所在。什么养外室,什么不入房门,什么姑母严苛都不及这一条来的猛烈。早知道这样,她就不用跟郭嘉在信里啰嗦那么多了,直接就告状,写徐瑾家姑母欺负人,她敢诋毁志才先生和毓秀姐姐?她真该被好好说教说教!
说教人当然是要的,可是是说这当姑母的还是说徐家当家的就是一门艺术了。蔡妩那会儿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她跟戏娴聊天的时候,今刚回家,才从军师祭酒府失利而出的徐瑾就被从尚书令府上来的一个下人笑模笑样恭恭敬敬地请到了荀彧书房。给徐瑾上了茶,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荀彧坐在上首,看着徐瑾。表情一如既往的温蔼祥和。好像从戏娴回军师祭酒府以后,荀彧就一直跟不知道这事一样,此时见到徐瑾甚至及其亲切地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示意徐瑾:“子珮,坐吧。”
徐瑾哪里敢呀?眼前这人于公是他领导,于私是他长辈。在这个戏娴回娘家的档口,徐瑾没犯什么公事错误就被叫来见领导,用脚趾头想,徐瑾都知道这肯定不是见见面说说话那么简单的。他恐怕得绷着点,随时做好被揍一顿的准备。
哪知荀彧压根儿就没有对他动手的意思。荀文若先生很温和地端着小茶碗,边喝边漫不经心地问:“子珮,进来可好?”
徐瑾愣了愣,低着头,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好:文若先生这冷不丁的一问,是想他答好还是不好?是问公事他自然得说好,那要是问私事呢?徐瑾想着心里苦笑了一下,任谁摊上这事,估计都不算是太好吧。
所遇徐瑾干脆低着头,直接一礼行到底,给荀彧及其诚恳的认错:“瑾今日忙于公务,疏忽家中,累及娴……”
“行了。”荀彧摆摆手,冲徐瑾摇了摇:“这些你不说,我也知道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叫你过来?”
徐瑾一下僵住身子,身上皮肉条件反射地绷紧:他得准备好挨抽。
荀彧看了他一眼,轻笑着飘出一句:“若是文谦在,你这顿抽是肯定免不了的。便是奉孝的话,你这会儿可能也在军师祭酒府晾着呢。到我这里,你倒不用有这个担心,不过……”荀彧说着放下茶,坐直身,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他紧盯着徐瑾,声音缓慢地问道:“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你向娴儿隐瞒你行踪的事。还有,你府上外室的谣言的事。”
“没有外室。”徐瑾很坦然地出口为自己辩解。
荀彧不置可否地点头:“那就……解释一下向妻子隐瞒行踪的事?还有来去两套衣服,过房间而不入的事吧。”
徐瑾一下子沉默了:他觉得面对这个不急不躁,不愠不怒的荀令君比面对言辞犀利,目光不善,见他时恨不得抽他两耳光的蔡夫人要可怕的多,也难对付的多。
荀彧了然地笑了笑:“怎么不说话了?是有难言之隐?”
徐瑾咬着唇,良久才声音很小很小地回答了句:“我不想……她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怕……她会害怕。”
荀彧眸光一闪,口吻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无奈地轻笑:“还有呢?”
“我……”徐瑾把脑袋低的更厉害,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声音有些飘忽:“从那些个地方出来,刚做过那么损阴丧德遭天谴的事。再进她房间的话,我会怕……自己身上的味道……会污了她。”
荀彧闻言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手指了指徐瑾,最后还是什么责备的话也没说。只是语重心长道:“子珮,这是你的家事。我本不该干涉。但是你得明白,娴儿她从嫁给你那一刻起,就已经是要与你共度一生的妻子了。你的苦楚她会与你分担,你的荣耀她会与你共享。你得学会相信她,相信她有足够的坚强接受在你看来可能会吓跑她的事。”
徐瑾抿着唇,好一会儿才挣扎道:“可是……仍会害怕。”
荀彧蹙了下眉,而后了然道:“是因为娴儿嫁给你的方式让你觉得不踏实吧?没有任何先兆,自己心上人忽然开口要求嫁给自己,应当美好的不真实吧?”
徐瑾默了默,最后还是认命地点了点头。
“那就别让这种美好真的变成不真实。子珮,你要知道,娴儿她绝对不会像你想的那么柔弱。你不能把她当成一个娇娃娃那样。你以为你在护着她,实际上,你有过问她需要不需要吗?”
徐瑾身子再度僵直。
荀彧像是没有察觉:“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蔡夫人是个绝对护短的婶婶,若是别人,说不定你诚心诚意上门几次,别人会心软,跟着你一道劝说戏娴。慧儇的话,会心软也不假,但只要娴儿不松口,她绝对会把娴儿一直留下去。你家中姑母的事我也听说了,这是你家事。我不过问。只是要提醒你一句:这种矛盾如何解决,关键不在别人,而在于你自己。”
荀彧说完就端起了茶,看样子已经有送客意思。
徐瑾有些飘忽地走出荀彧书房,荀彧的话跟循环一样在脑袋里不断响起搞得徐瑾难得的发了懵。
当然这些还都是次要的,主要的事,是在徐瑾回来许都后没几天,之前一直忙的像陀螺一样的他一下子被荀彧批了有半年的假期来休沐。美其名曰:慰劳徐校尉辛苦,实际上就是让他整天有事没事空出时间找媳妇回家去。
徐瑾当然也想,他基本上照着一天一登门,两天一拜访的频率往军师祭酒府走的,搞得徐氏一见到他就气愤地瞪着他说他没出息。可是在瞪过一段时间以后徐氏又开始心疼侄子:这老往外走也不是个事,要不就由她长辈派人,接戏娴回来?旁的不说,戏娴她肚子里可还有徐家的骨肉呢,这个可是怎么说也不能委屈了的。至于戏娴本人,哼,也就看在她怀了老徐家孩子的份上,不跟这倔丫头计较。
可徐氏这里是有些松动了,但军师祭酒府上却比之前更难对付了,原因没别的,就是他们军师祭酒大人这回居然出奇的迅速回信了,而且回信里就明确跟蔡妩指出:蔡妩要是还想他们娴儿将来有个安稳日子,那这次就什么也别管。娴儿她想住多久住多久。就算徐瑾及徐家人来,都不用管。他们爱来就来,哪怕好话说了一箩筐,娴儿也不能就这么跟着回去。
蔡妩那会儿捏着信,眼神几乎要洞穿信纸:郭奉孝,有你这样当叔父的吗?不给侄女劝和也就算了,你还在这添乱?你干嘛呀你?倒是她旁边郭奕伸着头,看完信以后点着下巴跟蔡妩说:“娘,你说爹这是不是还有后招?他真的是不想让娴姐姐回去吗?”
蔡妩心里嘀咕了句:“没准儿他还真就是那么想的。”然后在明面上得跟戏娴说:“你是要按照你奉孝叔父的点子来还是要什么时候挑时间跟子珮回去?”
戏娴抚上小腹,思考片刻后咬牙说道:“娴儿听奉孝叔父的。他什么时候说可以回,娴儿便什么时候回去。”
蔡妩脑袋一大,登时就觉得娴儿又一次被郭嘉给祸祸了,希望郭嘉这回不会太不着调,不然她铁定跟他没完。
然后一家人,不对,是两家人就这么互相拉锯着,一方是锲而不舍地一次次往来请人,一方是边推三阻四,拿各种搪塞,边翘首以盼,等着郭某人的二次来信。
结果等啊等,等到一个月后,郭嘉的信没等来,倒是等来了前线捷报:中路军主帅曹孟德从荀攸计,渡河西进,攻占黎阳。大军开始反攻冀州。
再等,还是没消息,过一月还只有捷报没有家书:左路军关羽、张辽军,完胜白马,诛杀河北名将颜良,兵进延津,正与文丑对峙,冀州东路门户唾手可得。
第三个月,上半个月是回报大捷:延津被攻克。冀州门户大开。
蔡妩就想:好歹是快回来了,照她的想法,官渡打败袁绍后,曹孟德怎么说也得回来休整一阵兵马,当时没立马回程,那就是想扼住冀州门户,等事态完全稳定,就差不多了。
结果半个月后,回程的消息没来,大捷消息也是没来。但是却来了一条跟捷报差不多的军报传到许都:右路军夏侯渊,曹昂轻骑掩进,行踪诡异。绕到袁绍后方,似要走上党又似要攻邺城,战略目的不明,让官渡大败,逃亡北方的袁绍颇为掣肘。行军用兵颇为顾忌,很有处处受制的兆头。
蔡妩连续三个月啥也有用的消息也没得,只能无奈地看着戏娴快六个月的身子以及仍然锲而不舍往军师祭酒府跑的徐瑾心里抓狂地叹气。
她觉得她忽然一下子明白郭嘉按的什么鬼心肠了:他其实就是为了折腾人家子珮的吧?他其实猜到文若会给子珮放假了吧?半年的休沐期呀,简直就是产假了!娴儿不回去一天,徐瑾就得在家面对空荡荡没有人气的房间一天,就得在徐府和郭府两家之间走动一天。她不回去两天,他就得眼瞅着受折磨两天,还得来回在两家之间走动两天。这哪里是高抬贵手放人家一马?郭嘉这分明就是精神折磨加身体惩罚!忒损!不晓得跟谁学的,也不知道曹营克官渡后,有哪个不着调的又进了曹孟德帐下,给郭嘉影响了这么一手“损阴丧德”杀人不见血的法子!不怕被报应遭雷劈呀?
哎,别说,曹营还真有这么一位新来不怎么怕遭报应的谋士,不是别人,正是对官渡之战有了大功的许攸许子远。
许子远这人,脑子?有!胆子?更有!而且胆子绝对比脑子大。荀攸贾诩活了那么多年,就真没见过这么会拉仇恨值的人!在官渡大局已定,冀州形式一片大好,眼看就要回师之际,许攸许子远先生,简直就成了这一片好风景中的一朵奇葩:凡许攸在曹营晃荡所过之处,要是没被那个明理的及时捂住嘴,或者说话时没几个随侍在侧的护卫跟着,他很有可能就被哪个脾气暴的武将给“咔嚓”了,然后人家自己再到曹孟德那边领罪受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