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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 太和殿上着早朝,沈玄宁在乾清宫中听汤述仁讲着朝堂学问, 一名小宦官突然足下匆匆地入了殿。
殿中众人都看了过去, 那宦官却什么也没说,只迟疑地看向了苏吟。
苏吟浅怔,继而摆了摆手,示意旁人退下。
一众宫人无声地齐施一礼,很快就都退了出去。殿门阖上, 那宦官复又上前了两步, 语声不由自主地战栗:“皇上, 前头出事了。礼部侍郎上了道疏奏, 道皇上和太后应该把婉太妃放出冷宫, 还、还说……”
沈玄宁淡声问:“说什么?”
“说……他听闻当年先帝曾留有遗旨, 改立崇王为储。”
沈玄宁叹息着倚到了靠背上。
四弟到底还是走了这一步。胡家倒比他想象得聪明了一点儿, 没有自己出手, 而是推着旁人出来上奏了。
他漠然又道:“母后和三位辅政大臣怎么说?”
那宦官躬身道:“三位大人什么也没说。太后直接宣布退朝,然后召了婉太妃去慈宁宫。”
沈玄宁点了点头:“想法子把这事透到崇王府去, 要快,但别让崇王察觉是朕的意思。”
那宦官应了声“是”,便利索地告了退。沈玄宁看向汤述仁:“老师,今日事出突然,只好请老师……”
汤述仁颔首, 离座一揖:“臣告退, 明日再进宫继续讲这篇文章。”
沈玄宁含歉一哂:“辛苦老师了。”苏吟瞧了瞧, 便亲自送了汤述仁出去,到殿门口又再度向汤述仁赔了两句不是,然后折回了殿里。
抬头一瞧,沈玄宁也已自案前站起了身,正往外走了。
“皇上可是要去慈宁宫?”她迎上去询问,他忽然攥住了她的手。
“皇上?!”苏吟吓了一跳,但他没有吭声,只是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一把将她箍进了怀里。
他常年习武,力气之大自不是她能比的。她一时便僵在了他怀中,挣也挣不开。
“皇……皇上?”她在他怀里逐渐心慌意乱,逐渐面红耳赤。
她不曾料到他突然会有这种举动,但她目下也已满了十五,也已尝过了情窦初开的滋味。来自于九五之尊的这种相拥,令她在羞赧之后,恐惧一涌而上。
“苏吟,四弟变了。”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失神,一种带着茫然的痛苦和龙涎香的味道一起搅动着她的心房,“朕只有你了。”
发虚的一句话,犹如一记重锤,击得苏吟毛骨悚然。
“……皇上。”她不安地反手推他,竭力从容地提醒道,“皇上您别这样……婉、婉太妃大约已到慈宁宫了,您尽快过去为好。”
沈玄宁仿佛突然回神,拥住她的双臂蓦地一松。
苏吟连忙脱身,向后退了两步,低眉顺眼地欠身:“奴婢先给皇上把书案收拾了。”
说罢她便闷头走向书案,沈玄宁怔了怔,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他干了什么?他怎么能对她有这种举动!
他心乱如麻地转身看去,苏吟正背对着他收拾案上的东西。但若细瞧,不难看出她肩头微栗。
他果然吓着她了。
可见她现下是不想跟他一道去慈宁宫了。
沈玄宁疲乏一叹,屋子出了门,带了几个宦官往慈宁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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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中,婉太妃已到,一股剑拔弩张的氛围在殿中挥洒开来。
太后始终没有叫她起身,她也不在意,就那么悠悠然地跪着。沈玄宁到时,二人大约已交锋了几句,太后面色铁青。
他上前朝太后一揖,就在罗汉床上榻桌的另一边落了座。
婉太妃抬眸瞧了瞧他,声音娇柔:“数年不见,我们的三殿下也已是七尺男儿了呢。”
太后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个称呼,冷声而笑:“怎么的,你还真道你儿子仍有机会坐到这个位子上,让旁人叫他一声皇上?”
婉太妃垂眸微笑:“那就要看朝中各位大人的本事了。”
“哀家到真没想到你有本事攀上胡家。”
婉太妃忽而面露疑色,显出一派无辜的样子:“太后说什么呢?臣妾听不懂。”
“哀家当年就该杀了你。”她冷眼睇着婉太妃,“哀家念着先帝刚去,你又是先帝宠妃,才留了你一条命。现下想来,若当初直接让你殉了,于公于私都更对得起先帝!”
“是呢,臣妾也觉得,庄妃姐姐这回的仁善,用得实在不是地方。”婉太妃露出了几许幸灾乐祸的笑。很显然,她享受太后的愤怒与无计可施。
周遭熟悉太后脾性的宫人却对眼前所见有些纳闷,因为太后从不是这样爱费口舌的人。她行事向来果决,就算在没法果决的时候,她也不会多说这些无谓的话。
沈玄宁倒对这些心知肚明。他冷眼旁观着两位长辈的唇枪舌剑,由着母后跟婉太妃耗。直至一个御前宦官的身影在殿门口晃了一下,他才大显不耐般地缓了口气,道:“太妃好重的怨气。看来太妃费这些心神,并不只是想出冷宫了。”
婉太妃的美眸看向他,含着几分好笑,几分看幼稚孩童般的怜悯:“皇上反应的未免也太慢了。”
沈玄宁呵地一笑:“那朕可以现在就杀了你。”
“现在么?”她满目的新奇,“朝堂上都已知我还活着了。此时,漫说是皇上真动手杀了我,就是我自己命不好得一场急病没了,这正史野史上……怎么看您啊?”
“那看来朕还真拿你没法子了。”沈玄宁神色淡淡,顿了一顿,却陡然转了话锋,“那婉母妃与宫中宦官私通之事若传出去,正史野史上会怎么看您,又怎么看四弟呢?”
婉太妃骤然一惊。她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沈玄宁会提起这件事,不可置信地僵在了那里:“你说什么?!你……”
连太后也是一愣,锁眉看向他:“什么?”
“这是朕的皇宫。”沈玄宁垂下了目光,“你当真觉得你在冷宫之中做得那些事,能一直瞒着朕?”
婉太妃方寸大乱:“你……”
“朕一直不动你,是为保全四弟的面子。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生母与宦官不清不白的事一旦传出去,你让他日后怎么做人?”
“你……”婉太妃蒙住了,哑音良久,终于回过神。
她怒然吼道:“你胡说!休要往本宫身上泼这种脏水!”
“那朕可就要审冷宫的掌事宦官了。”沈玄宁睇着她,“他时常入夜时出入你的住处,是不是?朕原本不曾多想,但你差人去街市上买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心里有数,朕也能查得出。你做出这等事还如此上蹿下跳,就不怕外人觉得四弟并非父皇所生,弄得他死无全尸?”
“你信口雌黄!”婉太妃恼羞成怒,正破口大骂着,却被不远处一个发虚的声音截断了话:“……母妃。”
她惶然看去,无比错愕地看到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站在殿门口。
“母妃您……”沈玄宗眼中痛苦与不信交错,“您和宦官……私通?”
“没有……没有那种事!”婉太妃全盘崩溃,几步冲到沈玄宗面前,抓住了他的肩膀。
接着她便无可逃避地看出,他知道这是真的了。
“您怎么能……”他神色恍惚地摇着头,婉太妃大声辩道:“我是为了活命!”
“您才不是为了活命!”他挣开她的手退了两步,“他们若要杀你,你早就死了不是吗!冷宫的宦官救得了你的命吗!”
喊完这句话,他好似周身都脱了力,重重地倚在了门口上,盯着婉太妃战栗地喘着息。
在赶进宫之前,他什么都想好了。他要对皇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论怎样都要先让他把母妃放出来。
至于母妃的野心,他可以向皇兄担保,他一定不会多听。
他觉得百善孝为先,母妃千错万错,他都依旧该救她出来。
谁知赶到宫中,听说的竟是母妃与宦官私通的惊天奇闻。
沈玄宗脑中全乱了。数月以来,他都在刻意地回避母妃的野心、不去多想母妃的算计,眼下,这个消息却将那些他一直在逃避的事情全都炸了出来。
“您并不想与我团聚,是不是……”他嘶哑道,“您一步步地铺路,不惜以自己为代价,都只是为了那个皇位!”
“不是……”
“我想了您七年!”沈玄宗怒吼,“七年,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当年的母妃!”
他只是从来没有想过,母妃或许已经不是当年的母妃了。
又或者,即便是当年,他也并不曾真正了解过母妃。
“玄宗……”婉太妃声音发虚,想要解释,又哑然不知该说什么。
太后淡看着她:“婉太妃,自己做个抉择吧。你认下私通的事,此事到此为止;或者,你等着朝堂坊间怀疑他的血脉。”
“你们……”婉太妃满眼地森恨,划过太后,定在了沈玄宁面上。
沈玄宁淡漠地看着他,眼中不见一点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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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京中下了一场急雨。豆大的雨点轰然砸下,迅速占领了地上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了每一寸泥土。
一刻之后,这急雨又骤然收住,就如同今日的那一场闹剧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苏吟听说,婉太妃认下了私通的大罪。但因为朝堂上争端刚起的缘故,皇帝和太后为了避嫌,将此事交给了刑部。
婉太妃和冷宫的一众宫人都被押进了天牢,崇王暂且被禁足在了府中,一场刚掀起来的风浪哗然落幕。
苏吟为此长松了口气,入夜时照例在夜明珠下做起了女红。但不过多时,她手指就被针扎了三回,殷红的血点像是红豆般从指尖生了出来,令她颓然放下了手里的针线。
她倚在靠背上,叹着气阖上眼睛,白日里的画面还是在眼前划来划去。
他紧拥着她,怀抱有力而温暖。她当时吓坏了,事情过后,她却在满心的抵触和惶恐中,有点奇怪地怀念起了那种感觉。
那相拥的个中意味,她也明白。
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他对她这样……
她自然而然地有些心动,因为他长得好看,待她也好。他们一同长大,相伴相知。
可理智之中,还是恐惧占了上风。
因为他,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