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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和李雪梅往前边走两步,和房间里守门的人说话, 顺势表明自己的身份, 陆建勋低头瞄了眼自己打扮, 再对比陆明文的狼狈,甩了甩头上飘舞的雪花,又狠狠拍了两下自己肩膀,轻松的看向陆德文, “没问题了吧?”边说话, 边拽着衣服往下整平顺了, 他穿的衣服是陆明文以前穿过的,上边打了很多补丁, 好在洗得算干净, 他妈割猪草的时候发现洗衣服的草会割回家,效果比肥皂厉害,陆红英洗衣服还是挺用心的。
房间的窗户打开, 露出张饱经风霜的脸颊,以及穿着棉袄的半截身子,与农场守门的人相比, 陆建勋看上去还是显得寒碜了, 陆德文叹气, “算了算了, 能看就行, 你拨两下头发, 挡住眉毛了。”
头发是昨天找生产队的婶子剪的, 陆建勋怕冷,前边刘海留的有点长,说是盖住额头暖和些,这会儿看着乱糟糟的,比鸡窝还不如,陆德文怕自己不好看,拍手凑到嘴边吐了点口水,将头发往头皮上顺,陆建勋嗤鼻,“头发上沾了雪,哪儿用得着口水,小心进去人家闻你的头发有股骚味。”
陆德文翻了个白眼,懒得和陆建勋说话,自顾整理自己的仪容,相较而言,陆明文显得平静很多,听到陆明喊他们的名字,急忙走上前,端着脸给房间里的人看,陆明笑眯眯道,“李叔,他们是我堂兄弟,来农场看望老爷子他们,住两天就回去的。”
说话间,陆明从背篓里拿出包糖塞给对方,“李叔,爷爷信里常说你经常帮他寄信,辛苦了,马上过年了,也没啥好送的,这包糖给狗子他们买的。”陆明笑眯眯的,清秀的脸上尽显真诚,陆建勋抵了抵陆德文胳膊,“大哥,快看快看,陆明哥又在收买人心了,妈总说要我们跟他学,我可学不来。”
非亲非故的,凭什么送糖给对方啊,陆明文脑子傻了吧。
“让你学你就学,妈啥时候害过咱不成,你从我背篓里找找有没有啥拿得出手的,也给老人家装点。”陆德文顾不得整理仪容了,斜着半边肩膀,叫陆建勋找点东西出来,陆建勋摊手,“要送你送,我才不送呢,连面都没见过就送人家送礼,人家以为咱多厚的脸皮呢。”走之前薛花花说了背篓里的东西是给李雪梅爷爷他们装的,没说给守门的人,陆建勋才不给了,他过去搂着陆明文肩膀,“二哥,我替你拍拍,好好的袄子,人家怎么穿怎么好看,为什么穿在你什么总觉得格格不入呢。”
陆明文身上的袄子是去年在县城讹诈人家拿到的,县里边的人都穿这种款式的袄子,头上戴个帽子,骑个自行车,看上去精神又好看,穿在陆明文身上,袄子似乎变了形,总觉得是家里不要的旧铺盖缝制的,笨拙得很,陆建勋朝陆明文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二哥,你不是人哪。”
“你才不是人,小点声,别以为还在生产队,乱说话不影响什么,里边住着的都是知识分子,人家随随便便说几句话就能弄得晕头转向的,打起精神,别丢人现眼的。”陆明文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实则暗暗比较他和房间里老人的穿着,二人身上的都是藏蓝色袄子,胸口和腰间都有衣兜,对方身形偏瘦,穿着显得修长,而他穿着这套衣服,貌似有种憨厚劲儿?
进了农场大门还要往里走几百步,随处可见羊棚,冬天了,羊少了很多,听陆明说,如果夏天的时候来,每个羊棚挤满了羊,除了羊,农场还养了很多鸡,整片山头养的都是牲畜,陆明文望向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养牲畜比种庄稼轻松些吧?”
“想着没什么事,实际上事情一大堆,进去就知道了。”农场里住着差不多百来号人,房屋集中修建在正中,四合院的土坯房,没有独立的院子,李雪梅爷爷是一个人,住在四合院最角落的房间,除了卧室,连灶房都没有,煮饭烧水都是架个炉子在檐廊上弄的,也没专门吃饭的堂屋。
陆明文不吭声了,一间屋子,哪儿转得过身。
这会儿雪不大,几个孩子在院坝里打雪仗,见到有人来,吆喝着大声喊,“李爷爷,李爷爷,雪梅姐姐她们来了。”也有胆小的孩子丢了手里的雪球害怕跑回屋,站在屋子里,将门裂开点缝隙,害怕的望着他们。
小明按耐不住心情,大喊着要下去,他最爱玩雪球了,在猪场的时候就会跟西西东东玩,听到小朋友们的笑声,待陆明文放他下地就咚咚咚跑了过去,仰头看着个子最高的男孩,甜甜的喊哥哥。
片刻功夫,四周的房间走出许多人,有老人,有年轻人,笑着和陆明李雪梅打招呼,陆明皆笑眯眯的回应,其中有两个老人手里还握着圆形的木头,上边刻着字,眼神落在陆明身后的三兄弟身上,显得颇为激动,“陆明啊,后边三小子是你家的亲戚吧,就是全家扫盲的那家人?”
“是啊,家里没啥事,他们过来探望探望,好好感谢你们出的考题,说是对他们帮助很大。”
陆建勋心里又忍不住诽谤了,感谢是真,对他们帮助很大是客套话吧,自从做他们出的题,稍微不用功就上不了70,要有选择的话,他还是更喜欢李雪梅和薛花花出的题目,简单直观,目的性强,哪儿像农场这边的题目复杂。
孙桂仙说知识分子花花肠子多,从题目上就看得出来,他对此深以为然。
不过,该有的表面功夫还是要的,听陆明介绍对方后,立马毕恭毕敬的喊,“张爷爷啊,你好,我叫陆建勋......”
陆德文和陆明文也做了自我介绍,李雪梅爷爷是最后出来的,长相和陆建勋想的不太一样,陆建勋眼中的老知识分子,多是面向柔和,气质儒雅,哪怕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浑身上下挥不散读书人的气息,而眼前头发花白的老人,面容严肃就算了,板着张脸,杵着拐杖站在门口,不苟言笑的望着他们,莫名叫人遍体生寒,陆建勋扯了扯陆明衣袖,不甘心的问道,“陆明,陆明,那不是嫂子爷爷吧,不是吧?”
事与愿违的是,陆明露出个笑脸,喊对方,“爷爷,我和雪梅来看你了,你精神看上去不错啊,是不是知道我们要来。”话完,朝加入打雪仗队伍的小明道,“小明,小明,快来喊祖祖,待会再玩啊。”
小明身上被砸了两个雪球,衣服上扑着雪奔跑过来,“祖祖,祖祖,小明看你来了,小明陪祖祖过年。”
死板的脸上总算有了丝笑容,布满皱纹的手轻轻划过小明衣服上的雪,声若洪钟道,“祖祖看见小明了,小明自己走路来的吗?”
小明摇头,转身指着陆明文,“二叔背着来的。”
陆建勋发现,老人脸上的笑又消失了,他有点的害怕挪到陆明文身侧,听到陆德文上前打招呼他才不情不愿的和陆明文并肩上前,僵硬着嘴角喊了声爷爷,喊过人,他就不说话了,安静得不像话。
“你们来了,正好,前几天出了几张期末考试题,你们去做,做完了咱再好好聊天,小明,你和哥哥们玩,祖祖给你弄吃的去。”
陆建勋还没见过走亲戚也要考试的,瞬间苦了脸,陆明放下背篓,接过陆明文的背篓放进老爷子住的房间,朝陆德文道,“正好,你们做题,我给你们准备午饭去。”以前陆明不会做饭,是分家后才自己琢磨的,李雪梅要带孩子,要洗衣服,总不能什么都丢给她,所以他学了煮饭,刚开始煮得不好吃,一锅稀饭落他手里能煮成半边稀半边干,现在算是不错了。
陆建勋不想答题,“陆明哥,要不我帮你吧,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老爷子立即板起了脸,“你们做题去,知道你们今天来,桌椅都准备好了,在张爷爷家,雪梅也去,加上张顺几兄弟,看看谁的分数高点。”
陆建勋脸上的表情绷不住了,陆德文不好拂了老人家的意思,没有多想,“成,听李爷爷的,考试就先考试吧,陆明兄弟,煮饭的事情就劳烦你了啊。”
比起李老爷子的一间屋子,张家人多,地方宽敞得多,堂屋里摆放了几张桌子,有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抱着叠纸靠墙站着,听李雪梅介绍他就是张顺,上边有两个哥哥,陆德文善意的打了声招呼,落座后,门口传来李老爷子的声音,“好好考试,时间是三个半小时,我用钟表给你们计时,时不时的会提醒两句,坐下吧。”
陆建勋紧紧挨着陆明文,他完全没有准备,突然考试考得好才有鬼了,他担心的看向陆明文,“二哥,咋办呢?”
陆明文还算放松,拉开凳子坐下,“就当平时考试,你想想,平时考试考不好的话会被扣钱,这儿谁扣你钱,平常心,能考多少是多少,哪怕0分我也不会笑你的。”
0分是不至于的,陆建勋怕考不好丢脸,听陆明文安慰他的话后,心宽不少,是啊,最差的结果就是考不好,考不好又咋样,不会被扣钱,他有什么好害怕的,深吸两口子,慢慢的平静下来,然而刚调整好心态,看到面前发下来的笔过后,他整个人又不好了,他们全家学习用的是铅笔,张顺给他钢笔他不会用啊,家里钢笔有是有,是罗梦莹走之前留下的,还留了两瓶墨水,但被薛花花收起来了,薛花花的意思是以他们现在的状况,用钢笔是浪费,过两年再说。
所以,他压根不会用钢笔。
“张顺同志,能不能给只铅笔,钢笔我不会用。”陆建勋抬起头,笑眯眯问道。
陆德文和陆明文提出同样的请求,张顺愣了愣,为了凑齐几只钢笔,他爷爷和李爷爷专门去隔壁四合院找人借的,为此还和人吵了一架,陆德文他们不用?铅笔的话是没有的,家里孩子用不着,大人不习惯用,一时之间,张顺有点为难,走向他大哥,轻声交流了两句,张天迟疑道,“德文同志,用钢笔写字和用铅笔是差不多的,你们别有啥心里负担,直接写字就可以了,铅笔的话,我们没有准备。”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德文他们不好再拒绝,陆建勋心里不踏实,“张顺同志,我是个粗人,听说钢笔老贵了,我怕不小心弄坏了,实在不行,给我弄点烧焦的树枝也行。”烧焦的树枝用到削尖是能用作笔的,用钢笔太没安全感了。
张顺以为多大不了的事儿,没想到是这个原因,解释说,“你们用的钢笔是我家和李爷爷的,用坏了换笔尖就行,没啥大不了的,写作业吧,李爷爷老早就盼着你们来跟我们比赛比赛了。”全家到了农场后,都是抱着过一天算一天的心态,书籍纸笔能收的全收了起来,听说李雪梅帮人扫盲后,他爷爷受了启发叫他们重拾书本,不能忘记以往所学,这个国家,总是会慢慢好起来的,他们不能因为短暂的黑暗就自暴自弃,那是懦弱。
陆建勋汗颜,“我哪儿比得上张顺同志,我们啊,没有多远的志向,扫盲成功就行了。”报效国家那种志向他们是没有的,心愿小得很,通过扫盲考试拿到钱买双解放鞋就够了,哪儿比得上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他们是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和他们比,简直云泥之别。
“建勋同志别谦虚,你们身上那种坚持不懈的毅力才是我们该学习的,快做题吧,三个半小时,题目做不完呢。”
门外,其他院子的老人纷纷跑来看热闹,害怕打扰他们做题,只在外边说话,问李老爷子,“几兄弟来了?看着咋样,有那么个厉害的妈,他们很机灵吧,比你家陆明是不是还优秀?”陆明没什么文化,但做人真机灵,年年到农场都是抢着活干,谁家要是有个什么事,叫他声,他保证出手帮忙。
农场住着很多人,有全家搬来的,更多的是家里老人,成分不好,被送到农场改造,而子女在生产队做知青,两三年来农场看他们一次就不错了,哪儿比得上李雪梅年年都来,况且陆明对老爷子跟亲爷爷似的,艳羡多少人哪,家里哪个女儿找对象,都爱拿陆明做比较,不像有些人嘴巴上说不做事,陆明是干实事的人,不仅如此,嘴巴还甜,逢人就打招呼。
遗憾的是没读书,要读过书,以后进单位谋个工作,铁定步步高升。
李老爷子面上波澜不惊,“陆明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老实人,他们哪儿比得上陆明,哼......你们难道怀疑我挑孙女婿的眼光?”李雪梅带陆明来农场征求他的意见时,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两人的婚事,陆明小小年纪心思细腻,说话做事面面俱到,李雪梅嫁给他,除了穷点,不会吃其他苦头,把李雪梅交给陆明,他放心。
听李老爷子又开始吹嘘陆明多孝顺多好,他们默契的不再聊这个话题,“我偷偷瞄眼去,听说除了大的,下边两个都没结婚呢。”
李老爷子嗤鼻,“你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农村人不讲究自由恋爱,要惹着他妈,提镰刀砍你都是轻的。”李雪梅信里说薛花花打架骂人是生产队最厉害的,那种人,他们拿她没有半点办法。
“我就随口说说,我家没有合适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几个脑袋偷偷的在门口往里张望了两眼,三兄弟握着钢笔,皱着眉头,迟迟不动笔,他们退回之前的位置,纳闷道,“题目是不是太难了,他们好像无从下笔啊,要我说啊,你们折腾什么考试,晚辈兴高采烈的来探望,你们该高高兴兴迎接才是,弄个考试把气氛全破坏了,不好不好。”
张老爷子和李老爷子面面相觑,怼道,“你们不是也出题了吗,说得好像就我们不好似的,走吧,去刘书记家里坐会儿,他们还在下象棋呢,不知道今天谁更厉害。”
刘书记是几个好友对他的调侃,据说刘老头以前在煤矿做过书记,后来因为某些原因遭人陷害才落到农场这种地方的,几个人加起来几百岁的年纪,说话开玩笑最喜欢戳人心窝子,便给刘老头取了这个绰号,刘老头听着挺欢喜的,哪怕年纪比他们小二十多岁,聊天却没有任何代沟。
他们进屋后,刘书记就没心情下象棋了,问起三兄弟的情况,“要不是局势不好,以三兄弟勤奋的程度,绝对是国家的栋梁,可惜了啊......”
对很多人而言,他们不缺少天赋,不缺少努力,缺少的是机会,而这种机会,不知道啥时候才会有,刘书记搁下象棋,问李老爷子,“你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你说以后会恢复高考吗?”
李老爷子懂他的意思,一旦恢复高考,下乡知青们就有光明正大的机会回城,用他们学过的知识为社会主意添钻加瓦,而不是扎根在农村,做些和自己所学没什么关系的农活,物尽其用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知青下乡,是人才的浪费。
“我相信,即使不恢复高考,国家也会找到其他办法安顿人才,我们要对国家有信心,以后肯定是越来越好的。”
“是啊,毕竟,农村四十多岁的妇女都对咱们国家有信心,咱更该抱着希望才是,三兄弟答题的情况怎么样,你们去看过没,我蛮好奇薛花花同志为什么突然要扫盲,你们说,她是不是嗅到了什么风声,李雪梅信里不是说到有个罗梦莹的知青吗,她家里貌似不是简单的工农家庭......”他们在农场,外边很多信息都不及时,城里的局势怎么样更是无从所知,他们太想回去和家人团聚了。
李老爷子沉默,许久才感慨,“真要那样就好了,不过依我看,估计是当母亲的想让子女增强信心吧,待会问问就知道了。”
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候,李老爷子去堂屋提醒了句,陆明文三兄弟对时间没什么概念,每回考试都没准确的计过时间,做完检查遍就交卷,有时候薛花花提醒他们交卷的时候就交,不太明白一个小时具体是多久。
三兄弟从最初的不习惯,慢慢的习惯用钢笔写字了,只是写出来的字笔墨控制得不太好,稍微不注意墨水就浸透了纸张,陆德文为了不让纸张变得黑黑点点,只有分秒不停的写字,写完语文写数学,写完数学写历史和地理,而陆建勋则和他反着来,先写最难的数学,然后是地理语文历史。
写着写着,写出来的字突然没了颜色,陆建勋心头咯噔,举起笔尖望了两眼,“二哥,好像没墨水了,咋办哪。”他刚写到最精彩的地方呢。
张顺听到这话,忙把墨水瓶递给陆建勋,大致瞄了眼陆建勋试卷,地理最后道大题,他拧开瓶盖,“建勋同志,要不要帮忙。”陆建勋做题的速度还真是快,才多久的时间墨水都用完了。
陆建勋不跟他客气,“麻烦你了。”
挤满墨水,陆建勋重新答题,房间里充斥着沙沙的写字声,陆建勋刚动笔,陆明文的钢笔没墨水了,他不好耽误张顺时间,自己拧开钢笔挤墨水,张顺在旁边提醒他,“没装满的话你轻轻捏两下,重新挤,墨水装满用得才久些,否则你过一会儿就没墨水了过一会儿就没墨水了,耽误时间。”
陆明文照着他的话做,待钢笔的软管里装满了墨水才收起钢笔,把墨水瓶推给陆德文,“你是不是要用?”
三兄弟做题的速度是差不多的,陆明文比较陆德文,果不其然,陆德文的钢笔没墨水了,写出来的字颜色明显浅了很多......
三兄妹没有时间概念,专心致志做题,李老爷子啥时候过来提醒时间也不知道,不知多久,三兄弟做完题目后检查了遍,抬头就朝外边喊妈,陆建勋声音最为嘹亮,“妈呢,妈呢,做完了哦。”
喊得房间里得人都愣住了,随后哈哈大笑,陆建勋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还以为在家里写作业呢,对了,作业写完了,我帮陆明哥煮饭去了啊。”做完题了,他才闻到不知谁家弄吃的,香喷喷的,闻得他直流口水,陆明文和陆德文也收起钢笔,问张顺试卷交给谁。
“李爷爷在旁边,你们给他拿去吧。”
对三兄弟答题的速度,屋里的几个老人颇有些意外,规定的是三个半小时,到现在要差20分钟才三个小时呢,李老爷子拿过三兄弟的试卷,“你们每道题都做了?”李雪梅说高三的课本没教,他们出的是高一高二的题目,几人商量过题目的难易程度,以他们的速度,不可能这么容易。
张老爷子专门去堂屋翻了翻自家孙子的试卷,得,剩下整门科目没写呢,三兄弟就写完了?
张顺问张老爷子,“德文同志他们的成绩出来了?”
“没有,好好做,别给我丢脸。”孙子是在城里接受过教育的,结果被三个扫盲的小伙子给比下去了,张老爷子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又去看李雪梅试卷,比不上三兄弟速度快,但也只剩下几道题了。
陆德文他们交了试卷就帮陆明做饭去了,人多,陆明问人借了灶房用,陆明锅里炖了根猪蹄,特意去公社买的,陆德文想起背篓里有薛花花晒干的菜,用开水泡会儿,炖汤或者炒来吃都行,这个冬天,他们全家吃的就是夏天屯的菜,别说挺好吃的。
三兄弟在灶房,烧火的烧火,洗菜的洗菜,而旁边屋子里,对完答案的几个人难以置信的瞪大眼,三兄弟的数学都是100分,最差的科目都上了90,李老爷子不禁怀疑,“难道这次的题目太简单了?雪梅说他们从没考过满分,最高也98,97的样子,咋突然有这么高的分数?”
除了卷面有些脏,答案没有任何问题,要不是陆德文他们来就考试,李老爷子都得怀疑是不是泄题了。
张老爷子同样感到震惊,“以他们的成绩,倒回去十年,读大学不是问题啊,像他们年纪的年轻人,没有人静得下心学习吧?”不说其他人,就说他儿子孙子,儿子四十多岁了,经历打击后一蹶不振,天天闷闷不乐的,以前的书翻都不翻,孙子也如此,除了干活就是干活,心像苍老了几十岁,对生活没有任何斗志,更别论学习了。
李老爷子把三兄弟叫到房间问话,陆德文站在最前边,陆建勋抓着陆明文手臂,显得有点无措。
“坐下吧,你们的成绩出来了,依你们估计,大概能考多少?”
陆德文摇头,“不好说,有时候感觉好分数不高,有时候感觉不好分数反而高,答题的时候就想着把能做的都做了,不会做的就凭感觉做,正确与否,没想过。”
陆明文的说法大抵差不多,李老爷子看向陆建勋,后者瞄了眼老爷子手里的满分试卷,声音有点不稳,“真要说的话,这次的题目好像有点简单,没有之前的难。”不是他吹牛,考完后他的感觉就挺好的,要不是薛花花叫他谦虚点,他能把话说得更直白。
李老爷子挑了挑眉,把数学试卷递给旁边嘴角有痣的中年男人,“人家嫌弃你出的题简单,刘书记啊刘书记,你遇到对手了哦。”
刘书记指着试卷,“简单,哪儿简单?张顺几个小子还没交卷吧,真要简单的话他们会不交卷?”他对自己出的题目有信心,不是简单,而是三兄弟成绩好,他问,“你们扫盲为什么要学习初中和高中课本?”以他的了解,扫盲无非就是识字,哪儿有跟着课本学的啊......
他还是比较倾向于,罗家丫头是不是透露了什么。
陆建勋反问,“扫盲不学初中课本学什么?”就是生产队的人扫盲,不教拼音字母,教字也是从小学课本上选的,小学课本上的字学完再学初中课本,没什么奇怪的啊。
刘书记想了想,是啊,不学课本学什么。
“听说你妈也扫盲,她扫的怎么样了?”
说起薛花花,陆建勋的话就多了,“我妈当然是最厉害的了,哪怕她没时间学习高中课程,也是咱家最牛的,她做题的分数可能没有我们高,但脑子里的智慧是我们比不上的。”见对方云里雾里不太明白的样子,他举例说明,“就说家里的蔬菜吧,夏天菜多,她全摘回家,晒干留着,冬天的时候泡泡开水就软了,再添油炒炒,味道不比新鲜的时候差。”薛花花晒了很多,周周他们家都有蔬菜吃。
陆建国说了,这种办法,从没人用过,也就他妈聪明才想得出来。
“还有这种吃法?不会发霉吗?”
“当然不会,都晒干了啊。”
张老爷子看刘书记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掩嘴咳嗽了两声,“这种吃法很奇怪吗?沿海城市的海带不就是晒干囤积的?”张老爷子好奇的是他们扫盲的原因,以及为什么能坚持。
这件事,陆明文回答比较有说服力,“我媳妇跟娘家生产队的知青好上了,到处有人说我窝囊,我妈不想我整天无精打采才提出扫盲的。”薛花花扫盲的出发点是为了他,事实证明,扫盲开始人们对他的看法确实有所不同,喜欢他的人更多了。
优秀的人到哪儿都是受欢迎的,他妈是想增强他的信心,如果不扫盲,他可能永远是人们心目中的怂货。
“有这种事?”
陆明文点头,“是啊,这件事闹得挺大的,各个生产队的人都在说,我妈为了我真的吃了很多苦。”有些话,他妈不会挂在嘴边,都是用行动告诉他们,无论发生什么事,她会永远陪着他们度过难关,离婚是这样,被梁兰芬利用也是这样。
“你妈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你们学完高中课程有什么规划没?”
这个问题就有点难了,规划,能有什么规划?
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么回答,刘书记皱眉,“你们不会没想好将来要干什么吧,以你们的文化,去小学教书绰绰有余了,你们没想过?”刘书记只是举个例子,三兄弟听了急忙摇头,“没有,教书的话胜任不了,还是种地吧,种地踏实些。”
能在公社小学教书的老师都是家里有关系的人,他们不想和那种人打交道,听陆建国说啊,公社小学的老师竞争可激烈了,好多人睁着眼逮老师们的错处呢,他们可不想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种庄稼,还是种庄稼好。
“没出息。”刘书记哼了哼,“既是种庄稼,扫盲干什么?”虽然他在农场,但城里是有点关系的,想着三兄弟要是有野心的话,他收他们做徒弟,想办法弄他们进城不是太大的问题,却不想三兄弟胸无抱负,只爱一亩三分地的生活。
“扫盲和种庄稼不冲突啊,我妈说了,聪明人做什么都能成功,别以为种庄稼是简单的事情,里边门道多得很,就说粮食产量吧,人人都想有饭吃,粮食能增产,但人人都不想粮食怎么增产,总把粮食的好坏归结于天气原因,我妈说了,天气是影响产量,然而还有其他原因,领导不是说知青下乡会在农村大有作为吗,领导人的出发点就是希望知青们能凭借自己所学的知识找到增加粮食产量的办法,和生产队有经验的庄稼汉子相互交流,相互学习,为所有人都能吃饱饭想主意......”陆建勋对薛花花可不是盲目崇拜,薛花花的话有道理着呢。
这种说法刘书记还是头次听说,“种庄稼不就是看天吃饭吗?”老祖宗都这么说的,他活了几十岁,从来只听说过这个说法。
陆建勋摇头,“当然不只是看天了,还得看种子,看粪肥,方方面面的原因都会影响粮食产量的,就拿我们生产队来说吧,这两年的粮食收成都不错,就是因为我妈会养猪,粪肥多,灌溉次数多了庄稼当然就长得好,还有煮饭烧的灰,撒土里会改善土壤肥沃程度,土壤肥了,庄稼也会长得好的。”
关于种庄稼,他妈举了很多例子,他妈说,哪怕他们觉得难于上青天,可是在不知名的角落里,已经有人默默在研究粮食增产的方法了,世界上聪明人很多,只是大部分人在挑战面前选择了放弃,剩下小部分人坚持不懈的探索,寻找办法。
再平平无奇的行业,一旦做好了,就是其他人学习的榜样。
“你妈还真是个厉害的。”这种话分明是忽悠人吧,粮食增产真有说的那么简单,世界上就不会有饿肚子的人了,别说农村,城里饿肚子的都不在少数,花钱买不到粮食的都有,薛花花想的太容易了。
“我妈不厉害谁厉害?县里领导来生产队都会夸奖我妈呢。”说起这个,陆建勋是满满的自豪。
刘书记被他脸上的自豪闪了神,转头望向李老爷子,“领导人号召知青下乡的原因是为粮食增产?”真是无知者幸福。
“薛花花同志说是就是吧,无论怎么样,人总要活在希望中。”哪怕他见多识广也挑不出陆建勋话里的毛病,谁要能想到粮食增产的办法,解决全中国人口的饥饿问题,那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人,他由衷希望陆建勋他们能想到解决全国人民饥饿的法子。
“其实,种庄稼也不错,心情好,做什么事都是一样的。”到他这把年纪,没什么比心情好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