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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大家失踪了。
她那般身手,她那般思谋,能把她悄无声息的带走,对手有多强?
红酥手是长安城江湖第二大暗道势力,虽然是第二,可却和排名第一的流云会来往甚密,就算说这两家是一家也不为过,因为这两家的背后都是陛下,所以能在长安城让云红袖失踪的人似乎有些可怕了。
“云大家是在这失踪的?”
韩唤枝往四周看了看,这是一间静室,整个屋子都是石头砌成,除了进来的门之外屋子只有一扇小窗,石床上摆着一个小木桌,上边有书还翻开着,桌子上的油灯也还亮着。
一个背剑的少女垂首道:“回韩大人,东主最近一直都在这居住,在红袖楼里的那个是我们的人假扮的,东主说最近长安城风起云涌,她在暗处比在明处好,所以就从红袖楼搬来这,在东主失踪之前一连两天,我们想求见东主都不得见,东主不许任何人进门。”
说话的人叫剑离,是个才十八九岁的少女。
云红袖身边有四个侍女是她从小培养出来的,这四个小女孩都是孤儿,红酥手也一直都在致力于四处行善,收养的孤儿和赡养的老人不计其数,她们四个天赋好,云红袖就留在身边亲自教导,四个人的剑法在十二三岁的时候便已经登堂入室,到现在,云红袖曾说,四个人联手的话江湖上能挡住的人不多。
只是这四个人的名字,好像多多少少能反映出云红袖的心事。
悲欢离合。
悲欢离合的第一个字是悲,是她心境,最后一个字是合,也许那是云红袖心中最后的奢望。
韩唤枝走到石床旁边看了看,屋子里没有衣柜,换洗的衣服叠的很好放在石床一头,桌子上的书折着页,也就是说她昨夜读书至此处停下来的时候还没有任何事发生。
韩唤枝沉默着,一直盯着石床附近。
静室只有一个出去的门,门外有剑悲剑离她们在那轮换守着,除了门之外就只有那一扇不大的窗子可以出去,可是窗子关着,挡窗子用的横档也放了下来,一个人怎么能从里边把窗户关好之后又从窗户出去?
静室之中没有打斗过的痕迹,石床上折叠整齐的衣服,地上没有散乱的脚印,书保持着阅读时候的样子,这些都足以证明。
韩唤枝看了看石床下,眼神锐利。
他忽然脱了鞋子上石床,坐下来的时候还把鞋子在床边放整齐。
剑离看到这一幕眼神闪烁了一下:“东主确实有这样的习惯,鞋子会摆放整齐放在床边,鞋头朝外。”
韩唤枝没有说话,他盘膝在石床上坐下来,沉思片刻,一只手拖着下巴一只手放在书上,这个姿势很女性化,所有人看着韩唤枝,仿佛看到的不是韩唤枝。
书叫《醒心论》。
韩唤枝并不着急,他没有从折页的那地方看,而是把书打开仔细找了找,一页一页的找,在前边大概二十几页的地方又看到了折页的痕迹,然后他开始从这地方往后读。
“人生在世唯情与义不可割舍,割舍情义者,非人,魔也,枭雄也。”
韩唤枝读完这句之后表情微微有些变化。
“舍自身,弃小我,成全情义,是为善。”
他的眉角皱了起来。
一字一句的读,读到最初看到的折页处。
“求而不得,继而不求是为舍,舍而无念是为弃,放下,是为解脱,明心静意,可得解脱?”
这是一句自问。
求而不得,那就不要求了,不求了就是舍,舍就是放下,放下是解脱,平心静气的问问自己,你得解脱了吗?
“没有。”
韩唤枝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两个字。
所有人都一怔。
韩唤枝放下书,抬起头看了看窗口。
他从身上翻了翻,没有翻找到什么东西,所以往四周看,石墙一侧有缝隙,缝隙里钉着一个钉子,韩唤枝走过去在那钉子处摸了一下。
剑离看向剑悲她们:“那是东主挂剑的地方。”
韩唤枝没有找到剑,剑本就不在那了,他只是在做着云红袖做过的事。
手里没有剑的韩唤枝仿佛有剑,保持着提剑的样子走到门口停下来,眉头紧皱,似乎在想着若是这样出门去,门外的剑离她们必然不放心,于是又回来到窗口那,看起来他的表情有些犹豫,在窗口下来来回回的踱步走了好几圈,然后抬手把窗子打开,人从窗口翻了出去。
静室之中的剑离她们全都跑出来,绕到外面窗口看着。
窗外没有脚印,因为韩唤枝根本就没在地上站着。
韩唤枝一手勾着屋檐,一手往前伸着,那只伸出去的手里仿佛还握着剑。
片刻之后,韩唤枝翻身上了屋顶,在屋顶上看到了几处很浅很浅的脚印,云大家轻功极强,这脚印并不完整,又被风吹过,能看到已经殊为不易。
“她是自己走的。”
韩唤枝从屋顶上落下来,看了看那窗口:“先出了窗口,用剑在窗缝里挑着横档,关好窗之后抽出剑,你们去看看横档上是否有轻微剑痕。”
剑离她们又连忙跑回屋子里,果然在横档上看到了很轻的痕迹,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
“东主为什么要走?”
剑离她们问韩唤枝。
韩唤枝看向桌子上的那边书,微微摇头:“她放不下。”
屋子里,韩唤枝看向剑离:“希望你们不要有所隐瞒,云红袖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来住?”
剑离她们四个互相看了看,然后剑离说道:“东主猜测,陛下离开长安北征,长安城里必然会出乱子,会死人,她前阵子去见了沈将军的夫人,和将军夫人聊过许多,回来之后东主像是有些开心,说了几次茶儿姑娘是性情中人,有担当。”
韩唤枝微微点头:“然后呢?”
“然后东主又说,她在红袖楼太显眼,很多人会盯着流云会也会盯着红酥手,她是目标,她得从明处到暗处,才能更清楚的看到那些人要做什么,怎么做,所以东主让人假扮她,而东主则在当夜就搬到了静室这边。”
剑离试探着问了一句:“东主,是去北疆了吗?”
韩唤枝沉默。
如果是去北疆就好了,不过是放不下思念,如果不是去北疆,放不下的
就是执念。
他深呼吸,转身往外走:“让你们的人沿路一直往北疆去找,不管能不能找到都要仔仔细细。”
出了门,韩唤枝压低声音吩咐聂野:“从现在开始,你和方白鹿两个人轮换,只要太子殿下出门你们就在暗中看着,除非是在东宫或是未央宫里,只要太子殿下不在宫中,你们就不要错开眼睛。”
聂野这样的人都开始心跳加速,他同样用极低的声音问:“大人怀疑云大家要对太子殿下动手?”
韩唤枝微微点头。
剑离她们已经赶回红袖楼去,韩唤枝上了他的马车,聂野跟着上来,马车里,韩唤枝的脸色很不好,聂野看着韩唤枝的脸色有些担忧:“大人,你没事吧?”
韩唤枝指了指自己心口:“稍稍触碰了一下她的执念,心里就已经很难受了,可想而知,这个女子每天都在承受煎熬,这煎熬一小部分是源于情感,一大部分是源于自私。”
聂野没懂,毕竟他不是很了解云红袖和陛下之间的事。
韩唤枝却已经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云红袖对陛下的态度哪里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洒脱,她执念入骨,可求而不得,所以她每天都在和自己的自私在斗争,她一次一次的战胜这自私,可这样的战胜并不算什么,一旦有一次战败,输的就是整个人生,这样长期下来,人承受的煎熬有多大?
求而不得,还放不下。
她放不下陛下,就只能放下自己。
韩唤枝担心的是云红袖放下了自己,那是一个太聪明太聪明的女人,陛下很多事都曾问求于她,这样一个女子如果想处心积虑做件事,防不胜防,她放下了自己要成全陛下,那么就极可能去杀了太子,因为她知道,如果太子是陛下来杀,那陛下要背负多大的骂名?
不管是子杀父还是父杀子,都是人间悲剧,她已经是人间悲剧,她还怕什么?
这个骂名她来背负好了,她来杀太子,太子只要一死,陛下心中也就没有了那么大的痛苦纠缠,这件事谁做都不合适,唯有她合适。
杀了太子之后她再求死,用自己的生命最后在为陛下做一件事,她便了却此生......
韩唤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可是心里依然压抑的疼,如果呼吸可以解痛苦,这世上也就没了岐黄。
别人的人生,碰一下,真疼。
聂野看着韩唤枝一时之间也不敢再说话,等到韩唤枝的脸色稍稍恢复了一些后,他心里也松了口气。
“防不胜防。”
韩唤枝说了四个字。
聂野嗯了一声:“云大家那样的人想做什么事,确实防不胜防。”
他沉默许久,韩唤枝也沉默许久,马车往前走,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都变得大了起来,因为车厢里太安静,太安静,车轮的声音就显得有些烦躁,许久之后聂野看向韩唤枝,张了张嘴,忍住,过了一会儿后又张了张嘴,没忍住。
“所以......能不能不防?”
韩唤枝猛的看向聂野:“大胆!”
聂野立刻垂首:“属下知错。”
韩唤枝瞪着聂野,视线逐渐变得飘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