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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嫁娶的聘礼不能超过一定的抬数,六十四抬以上就是官家的规制,超过这个数量就是逾矩。李家虽然是官家,但白书夜是平民,最多也只能六十四抬,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但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能六十四抬是吧,好嘛,不超额就是,但是没有人规定这一抬到底能装多少东西啊。
于是他送去的聘礼的每一抬,全是丧心病狂地十几个箱笼捆在一起,堆得跟座山一样,每一抬都至少得要四个人来抬,而且这四个人还非大力士不行。
这还不算,这四个人除了挑的担子以外,背上还得背着,手上还得提着,头上还得顶着,以致于一个个走出来的时候,根本不像是在送聘礼,而像是在街上玩高难度杂耍。围观的百姓们看得纷纷叹为观止。
抬进来的所有箱笼,李府里的空地都摆放不下,占了好几个房间。
很多人家为了充面子,抬数虽然能凑满三十二抬六十四抬,但很多抬都是勉强凑数的,根本没有装满,只是做个样子而已。而现在这些箱笼,一个个都快要撑爆了,里面的东西全是硬塞进去的,开箱的时候箱子都坏了好几个。
李庚和李长云看着都十分欣慰。虽然李家不图这些聘礼,但送得越是实在,就越是表现出对方的心意。
想起当初李长烟嫁给宁茂,因为是千里迢迢的远嫁,只能一切从简,有委屈也只能放着,更是觉得两者天差地别。
两人的婚期定在九月初,在宁霏出嫁的日子之前,这样宁霏到时候就是从白家出嫁,有正儿八经的婆家。
白书夜送完聘礼之后,李庚又留他在李府多坐一会儿,白书夜谢绝了。
“今天有点咳嗽。”他的脸上带着口罩,声音有点闷闷的,“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染上了瘟疫,怕传染给你们,保险起见,还是不留在这里了。”
京都的瘟疫已经快要消失了,之前生病的人绝大多数都已经康复,现在偶尔有一两个人碰上瘟疫的尾巴,在这个时候染了病,只要立刻吃药,几天内就没事了。
当大夫的因为最经常跟患者接触,被传染的概率也是最大的,太医院的很多人在南方的时候就都已经染过瘟疫。
白书夜和宁霏因为格外小心谨慎,运气也比较好,两人至今都还没有事情。
就算是得了瘟疫,问题也不大,李庚并不怎么担心,送了白书夜回去。
但白书夜这一回去,他的病情就朝着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方向去了。
开始时他的症状跟瘟疫初期一模一样,咳嗽、鼻塞、头晕、耳鸣、发热。但抓了药吃了,半点不见起效,两天内病情就加重到无法起身,呼吸困难,痰中带血,比疫病中期的情况还要糟糕。
医者不自医,医术再高明的大夫,往往偏是没法给自己看病。宁霏得知之后,立刻和李长烟一起,赶到了白府那边。
看见白书夜时,她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李长烟看她脸色这一变,看得心惊肉跳:“怎么样?”
宁霏在白书夜身边坐下来,给他诊脉:“暂时还不好说,但这肯定不是普通的瘟疫。”
她这两个月以来,见过无数得了瘟疫的病人,对病症了若指掌。白书夜的症状跟瘟疫症状一模一样,但瘟疫就算是恶化得再快,在完全不吃药的情况下,从刚刚染病到病症后期,至少也需要十来天的时间。
白书夜的身体素质和免疫力远比一般人来得好,这么多年几乎都没怎么生过病,而且还是有严格服药的,这才三天不到,就已经严重成这个样子,以前的瘟疫绝对做不到。
白书夜强撑着让宁霏扶他半坐起来,看了看他自己咳出来的血痰。那已经不是痰,而几乎全是鲜血了。
“咳咳……”他吃力地捂着胸口,“瘟疫病毒突变了……这是新的疫病……”
突变是自然界的常见现象之一。数以十万计的病人,无数的病毒,在这里面出现变异个体是很正常的事情。
白书夜前世里在现代的时候,也见过疫灾中出现特殊的病例。突变带来的后果是完全不可预测的,有的是治疗无效,有的则是不需要治疗就能自己康复,谁也不知道命运会在这里对他们开什么样的玩笑。
现代出现的变异个例,都是医学研究的宝贵资源。但古代显然没有这么完善便捷的条件,就算是有这样的个例,也未必能发现得了。
白书夜之前并没有考虑得这么周全,一来是条件不允许,二来即便是出现了新的更严重的疫病,能传播开来的概率也极小极小。因为十万人里面也许只出现这么一个人,这区区一个人的传染力量是很有限的,可能根本没机会传染给另一个人,这个变异的新种类就已经被历史的洪流淹没消失了。
他难道偏偏就是这个倒霉蛋,中了这个比中彩票还要小的概率?
“我再给你开新的药方。”宁霏眉头紧蹙,“你只要静下心养病就行。”
白书夜点点头。宁霏早在十几岁出师的时候,就已经传承了他的几乎全部医术,只除了一些来自现代的技术,反正她在这个时代也用不了。这么多年下来,她的医术应该并不逊色于他。而且他现在也实在是没法自己给自己看病。
宁霏又对李长烟道:“娘,你这段时间还是别靠近师父了。我不知道这种新瘟疫的传染性如何,在确认之前,最好只由我一个人待在师父身边。”
李长烟立刻拒绝:“不行!你怎么能一个人冒这种险?具体要怎么做,你告诉我,我来照顾他!”
宁霏摇头:“师父得的是从来没见过的病,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治疗,只能看情况行事,这不是能对你交代得清楚的。他需要的只是我的医术,多一个人冒着被传染的风险,没有意义。”
李长烟坚持:“就算是这样,谁也不知道这需要多少天时间,你也不可能一直不眠不休,总需要一个帮手。”
白书夜咳嗽了两声:“让其他人来帮霏儿就可以了……长烟,你立刻把我得病的事情上报朝廷,提醒所有人警惕,让五城兵马司派人出去,在京都和京都周边探听有没有人得了治不好的瘟疫,或者是病情突然恶化无法好转……咳咳……如果有的话,无论对方是谁,一定要第一时间把这些人隔离起来。否则这种新型瘟疫一旦扩散开来,全京都的人,包括李家在内都要遭难。”
他知道李长烟放心不下宁霏,同样能让她放心不下的,还有李家的亲人们,所以他故意着重提到了李家人。
如果他自己就是突变病毒的起源,那还算是好的,他现在已经被隔离了,不会传染出去。但如果这个起源是在别人身上,而他是从别人那里传染来的话,那现在这个传染源还在外面不知道什么地方晃悠着,会成为极大的隐患。
李长烟果然答应下来:“好,我这就先去告诉家人,等会儿再回来看你。”
但事态的发展远超过白书夜的预料。已经不需要李长烟上报朝廷,在当天下午,京都就接连发现了两三起病例,跟白书夜一样,是加重加快版的瘟疫,而且吃药治疗没有任何效果。
这个消息当时还没有引起众人的重视,李长烟去五城兵马司的时候,对方还觉得是她小题大做,只是敷衍地答应了一下。
但第二天,病例就暴增到了十二例,这时候五城兵马司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立刻开始着手隔离这些病人。
可惜似乎已经来不及了。第三天,京都加上京郊出现的病例是四十多例,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长,很快就惊动了包括建兴帝之内的朝廷。
众人一开始的时候都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上一场瘟疫不是刚刚才走吗?怎么又冒出来一场新瘟疫?
这两场瘟疫根本不是一个概念。之前的只能算是流行病,跟风寒水痘什么的差不多,流行一段时间就过去了,有惊无险。
而现在的,才是真正的灾难。
新型瘟疫像是爆炸一般在京都扩散开来,传染性比以前更强,很多根本没接触过患者的人也莫名其妙地染上了病。而且病情来得又快又急,三五天内就能让一个原本生龙活虎的成年人倒下,原先的药方没有任何效果。
短短数日之内,京都已经病倒了上千人。一开始时虽然采取了隔离措施,但现在根本控制不住这么庞大的人数。
而且隔离似乎也没有多大作用。新型瘟疫的爆发一开始时是在京都,这之后立刻彻底封锁了整个城市,不允许进出。但离京都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地理位置独立的京郊村镇上,照样都能爆发出新的病例来。
只有之前得过瘟疫后又康复的人,已经有了免疫性,在这次的新型瘟疫中无一染病,倒是成了逃过一难的幸运儿。
有人发现这一点后,以为只要染上旧的那种瘟疫,就不会得新的这种致命的瘟疫。于是便特意去找来得了旧瘟疫还没恢复的人,想从对方那里传染到旧瘟疫,然后自己也能获得免疫性。
但上一场旧瘟疫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剩下还没恢复的人寥寥无几。这种免疫的说法传开之后,旧的病人成为了人人疯狂争抢的香饽饽。
人在死亡威胁下的求生欲极其可怕。众人成群结队地聚集在一起,挨家挨户地打听搜查那些旧的病人,最后甚至导致京都出现了一起疯狂的血案。
一个还未病愈的老乞丐,被无数蜂拥而来的人撕扯过来争抢过去,为了能够传染到他身上的旧瘟疫,他的脸和喉咙都被众人抓得血肉模糊,最后人群在惊慌中散去,只剩下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横陈在小巷里。
可惜,这般的疯狂和残酷,也没有救得了这些人。因为从染上旧瘟疫开始,到完全恢复健康后产生免疫性,这期间至少需要十天到半个月。但新的死神并不会给他们这个时间,他们还没有从旧的瘟疫中康复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再次染病了。
京都陷入了一片严重的恐慌和混乱之中,远甚于之前的那次瘟疫。五六天后,就有身体最弱的病人病重死亡,更是让全城弥漫上了一层恐惧的阴影。
宁霏没空去理会外界的这些情况,她这么多天下来,一直把自己和白书夜关在白府的房间里面,几乎完全与外界隔绝。另外派人以武力守住房间,谁也不允许进入,李长烟屡次想要闯进来,都被守卫强行拦在了外面。
她自己也是足不出户,有需要什么东西,就传话出去让外面的人送进来,她待在里面,一门心思救治白书夜。
这几天里宁霏已经换了三次药方,针灸的方法也是一变再变,白书夜的身上都快要被她扎成了筛子。
白书夜的病情总算是勉强被她拖住了,外面的人染病七八天后就濒临死亡,而白书夜已经撑了十来天。
但是这拖住也仅仅是拖住而已,白书夜的情况仍然很糟糕,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不醒的状态,仅仅是不再恶化,一点要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宁霏自己也是疲惫不堪。几天下来不眠不休的劳累还是次要的,真正让她觉得绝望的是,她已经尝试过了所有她能尝试的方法,现在能做到的,已经是她医术水平的极限。除非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慢慢试验新的治疗方法,可白书夜的情况,显然等不了那么久。
她实在撑不住,靠在那里正要打个盹的时候,房门砰地一声巨响,被人打了个粉碎,门板四分五裂,倒了一地。
宁霏吓了一跳,抬头看去,一片弥漫的扬尘中,一身红衣的谢渊渟从敞开的房门处大步走进来,脸色沉得犹如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
宁霏朝门外看去,就看见本来守在门口的辛夷已经不省人事地倒在了地上,外面院子里的守卫也全都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她让这些人守着房间不准放人进来,李长烟虽然焦急担忧,但不会真的动起手硬闯进来。而谢渊渟显然就粗暴得多。
“别进来!会传染给你的!”
宁霏看见谢渊渟脸上连口罩都没有带,第一个反应就是把他往外推,被谢渊渟抓住了手腕,他的声音和脸色一样冷沉。
“我已经得过瘟疫了,不会被传染的。”
宁霏这些天熬下来,人都累懵了,被他一说,这才想起来他确实是有免疫性的。
刚到左安郡幽州不久的时候,有一个重症病人呼吸困难需要帮助,偏偏那病人是个长得十分英俊的年轻小伙子,被谢渊渟看到了,死活不肯让宁霏碰他,自己上去给病人辅助呼吸。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工作,动作自然不熟练,结果不小心碰到了那病人咳出来的血痰,也染上了瘟疫。不过那时候瘟疫药方和疗法都已经很完善,他只是咳嗽发热了几天,很快就又生龙活虎跟没事人一样了。
谢渊渟沉沉地朝床上躺着的白书夜扫了一眼,又把目光转向宁霏,他的眼底全是翻涌的腥红之色,一眼看过去深不见底,让人想起地狱里在黑暗中滚沸的血池。
“为什么连通知都不通知我一声?你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么多天,我要是没有从外公那里听说的话,是不是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你这一面?”
等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再也不会用那双美丽灵动的眼睛望着他,不会对他露出甜美可爱的笑容,或者哪怕像是在他的记忆里,能用愤怒仇恨的神情对着他也是好的……
这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
他再也不要经历那样的一幕。
谢渊渟在盛怒时那种疯狂而血腥的样子,宁霏曾经见过,可那怒火并不是冲着她来的。她从来没有见过谢渊渟用这么可怕的神态对着她。
宁霏赶紧把声音放弱了两分。倒不是被谢渊渟吓的,而是这人本来就正常不到哪里去,她要是说错了话,万一再刺激到他的话,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她现在实在是经不起其他折腾了。
“我是想到你肯定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待在外面等着,而你不懂医术,进来又帮不上什么忙,所以觉得没必要叫你来而已……”
为了充分照顾面前这位神经不正常人士的情绪,她说这话的时候,样子显得特别柔弱委屈,整个人仿佛都收了一圈,小小地缩在那里,可怜巴巴的,好像生怕谢渊渟一个不高兴就能把她拍死一样。
谢渊渟望着她半晌,深深呼吸了一口,竭力把眼中翻涌的猩红之色压下去。
他伸出一只手,捧着宁霏带了口罩的脸颊,手指在上面轻轻抚摸过去。
“再过三个月我们就要成亲,今后就是夫妻。无论有什么事情,一定至少要让我知道,就算我帮不上忙,我也想陪在你身边。”
因为最近连续爆发瘟疫的事情,宁霏都已经快忘了他们成亲这一回事,没想到居然已经近在三个月之后了。
不过,如果这场瘟疫不能平息下来的话,他们的婚事肯定无法如期举行,也不知道会被推迟到什么时候。
总之这不是她现在首要考虑的事情,所以她只是乖乖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谢渊渟的语气已经缓和下来:“我也不是平白无事来打扰你给师父治病的。之前得过瘟疫的人,这次不会染上新的疫病,这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宁霏嗯了一声。白书夜说这是因为已经得过病的人身体里面有了抗体,所以终生免疫。但这也无济于事,就算是放在现代,医学技术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把任意一种传染病的抗体从人身体里面提取出来,更何况在这什么设施都没有的古代。
“这些免疫的人并不是没用的。”谢渊渟说,“前两天有人发现,把免疫者的血当做药来喝,对新的瘟疫似乎能起到一点效果。”
这是前两天在一个大户人家里发现的。这家的老爷得了新型瘟疫,命在旦夕,家里的小妾是免疫者,生怕老爷死了不分家产给她,于是来了一出割血救夫的戏码。本来只是想感动一下老爷,并没有抱着什么指望,没想到歪打正着。那老爷病重怕死,也不嫌人血恶心,喝下去之后,病真的稍微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