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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清则来到思明院三进院的时候, 就见有两个人在不住徘徊打转——蒋妈妈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盛嬷嬷在廊檐下干着急。
还是盛嬷嬷眼尖,先看到了那高大身影, 而后急急走上前来, “见过九爷。”
蒋夫人忙也过来请安。
闵清则并未理会她们, 而是脚步顿住, 望向窗上柔和剪影。
屋里暖色的烛光映照之下,少女娇小的身影模糊地印在窗上, 隐约可见她正单手执着书卷慢慢翻看。
在这样清冷的夜里, 这烛光这身影,却透着让人暖心的温度。
“怎么回事。”闵清则边说着,边大跨着步子行至门前, “怎么这么晚了还熬着!”
盛嬷嬷道:“姑娘在等爷。”
闵清则薄唇紧抿猛然推门而入。
一进屋里,便是暖香气息。有熏香,有墨香, 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女儿家的甜美气息。
闵清则脚步一顿,几乎无法继续前行。
侧首去看,纤瘦的身影正倚坐在窗边太师椅上, 手中握着书册,抬眼怔怔地望向门这边。
烛光明灭,她双眸迷蒙, 显然是困得很了, 眼睛里甚至泛起了困倦的雾气, 却依然强撑着没睡。
闵清则心里既高兴又难受, 忍不住道:“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儿?快去吃饭然后歇着!困成这样还不睡,你是嫌自己身体太好了么?!”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因为太过心急,语气实在不怎么好。
他张了张口打算改话,谁料面前少女态度比他还生硬,当即把书册拍到桌上,视线一转哼道:“九叔叔只知道说我。你不也是还没用晚膳。自己既是做不到,又何来的立场指责我。”
闵清则听闻后,猛地回身,冷冷的目光射向蒋夫人和盛嬷嬷。
盛嬷嬷垂头不语。
蒋夫人道:“是我说的。姑娘问我,九爷平日里那么晚归来,是在衙门里就用了膳还是回来再吃。我自然不知道,就去问过蒋辉。蒋辉说爷如果晚上回来的话,就回来再吃。即便不回来,也都是到了休息的时候才用膳。”
闵清则眉目间聚起怒气,“你们好大的胆子!姑娘若是有个一丁半点的不好,我唯你们是问!”
“我承认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够妥当。但姑娘既是问了我,我总得寻出答案来才行。”蒋夫人道:“蒋辉跟着爷,爷是他主子。我跟了姑娘,姑娘是我主子。就算爷恼了我,我也会去做我该做的事情。”
闵清则还欲再言,窗边一声“九叔叔”让他瞬间气消了大半。稍微滞了下,最终忍不住望了过去。
“不关蒋婶的事。”
君兰看他神色柔和下来,平静地道:“若蒋婶不答,我去问蒋辉。蒋辉不答,我再去问长灯他们。”
“如果都不答呢?”闵清则忽然问道。
“那也简单。”君兰随手拿起书册晃了晃,“那我继续看书就是。”
这既是说,如果没人回答她,她索性就当做九爷回来后再用膳,直接等着他了。
闵清则心中五味杂陈。许久后,叹息一声,“你怎么这么倔。”
“我自己乐意,与九爷无关,与其他人也无关。”君兰铿锵说道:“我想见九叔叔,自然就等了。我喜欢与九叔叔一起,自然也是等着。”
闵清则久久不语。
这一刻,他的眼里心里,能看到的能想到的,只她一个。
“你这是何苦。”闵清则说着,疾步走到她的身边。想要拉起她的手,顿了顿,却想到自己还未洗漱过没换过衣裳,于是退后两步打算先往二进院去洗漱。
谁知刚走了两步,指尖微微一凉。回头去看,却是君兰悄悄地离开座位拉住了他的手。
“别。”闵清则抽手,“脏。我去洗净了再来寻你。”
君兰轻哼一声,扭头道:“我都没说脏呢,你倒是先嫌不干净了。”
说着话的功夫,她也懊悔自己语气太冲了些。
九叔叔一路归来,什么都还没做就来看她。她枯等到现在都又困又累,更何况忙碌了一整天深夜方归的九叔叔?
君兰把五指用力紧了紧,低声道:“我觉得好着呢。你又何必介怀。”
这一声又轻又软,拂在心头上,熨帖且暖心。
闵清则深深呼吸着,“嗯”了声,举步朝外行去。
大步走了几步,忽地想起来不对,身边女孩儿身量娇小不好跟上,忙又把步子缩短,和她并行而出。
闵清则二进院的书房和休息处,君兰原先来过,却只经过了门口没有进去。
这回进屋后,君兰借着烛光打量了下方才发现,九叔叔待她远比对他自己要好得多。
她的屋子收拾得用心而又细致,他这里却仅有最简单的物品,并未有任何其他装饰。
“冷不冷?”闵清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君兰这才发现周身有点寒凉。
因为她的屋子里生了火盆,温暖舒适。而这里莫说是烧火了,连个火盆的影子都没瞧见。
她正要回答,身上骤然一重。抬眼去看,才发现是九叔叔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穿着。”
闵清则说罢,孟海已经端了清水进屋。
闵清则看那水太凉,就让孟海拿了些热水来,兑成温热。待到准备好,他先给君兰把双手仔细洗净,这才换了冷水自行洗漱。
待孟海把盆撤去后,闵清则把屋门关上,这便开始解腰间玉带。
君兰目瞪口呆,待到他将玉带解开准备脱外衫了,她恍然惊醒,口齿不连贯地说道:“九叔、叔叔,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换身衣裳。”闵清则淡然道:“衣裳脏了,换了后我们用膳。”
“那我、我出去。”君兰慌不择路地去拽门。
看着她慌乱的样子,闵清则不由低笑,“刚才不是说了要进来陪着我?临阵脱逃算什么本事。莫不是不敢留下?”
君兰握着门栓,手心里都出了汗。半晌后,她正要说一句“我就是不敢”然后夺门而出,谁知手上一紧,却是闵清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握住了她的手。
“无需出去。”闵清则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希望你留下来。”
此时他的声音微哑而又低沉,让人不由自主沉陷其中。
君兰不知怎地就松开了紧握门栓的十指。
闵清则低笑一声,抬手抚了抚她发烫的脸颊,回身行至衣柜边继续宽衣解带。
他的速度很快。
君兰默数着自己心跳的时候,肩上突然被轻点了下。
她唬了一跳,回头去看,就见闵清则已然站在她的身后,一身月白色竹枝暗纹刻丝锦袍干净清爽,冷然中透着俊逸。
许是今日的月光太过皎洁,许是这月白色太过温和。在这一瞬,君兰觉得书上瞧见的“天人下凡”四字用在九叔叔的身上当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怎么?看傻了?”闵清则笑问。
君兰老实地承认:“九叔叔这样很好看。”
“走罢。”闵清则耳上有些发热,避而不接她那句话,只道;“再不吃饭的话,你怕是要饿坏了。”
君兰这才想明白,九叔叔换衣裳换的这样快,是不想她继续饿下去。
回到屋里的时候,满桌的饭食刚刚全部摆好。
两人净过手后一同用膳。
君兰把自己的椅子往闵清则那边靠了靠。
闵清则有些意外,含笑道:“小丫头今儿倒是主动。”
“嗯。”君兰实在是饿坏了,坐下后吃了小半碗饭,方才接了刚才他那句话,说道:“总觉得和九叔叔一起特别安心。就连吃饭也格外香甜。”
闵清则想着她这句话,慢慢地把东西咽下去,用很轻的声音说道:“那就永远一起好了。”
“好啊。”君兰笑着说道。
闵清则心里高兴,忍不住多给她夹了许多菜,“傻笑什么?吃吧。”
君兰继续用力扒饭。
*
这天晚上,早在君兰决定不用晚膳一直等九爷的时候,蒋夫人就做主去了一趟芙蓉院,说姑娘今日累了,在思明院里做活儿的时候一不小心睡了过去,因此今夜暂且在思明院里歇下。
高氏原本十分担心,后听说盛嬷嬷给君兰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这才放心了少许。
第二天一早君兰回到了芙蓉院,就被高氏念叨个不停。
“你也真敢在那儿睡。”高氏道:“万一九爷回来了把你赶出去怎么办?”
君兰昨儿在那边三进院里歇着,睡得十分香甜,今天早晨差点起不来。
听着高氏的话,君兰还是有些困,想打哈欠,含糊说道:“不会的。九爷人很好的。”
高氏根本不信,冷哼一声吩咐人给姑娘梳洗换衣。
话说完后,高氏方才发现异状,奇道:“兰姐儿,你这身衣裳哪里来的?”
君兰不欲多辩解,简短道:“九爷看我做事认真,送我的。”
高氏顿时欢喜起来,笑道:“看来九爷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看这料子不错,做工也好。你且换下来吧,到时候去山明寺上香的时候再穿这一身。”
君兰也不愿去荷花巷上课的时候弄脏了九叔叔给的衣裳,十分爽快地回屋换了身。
待到梳洗完毕,两人一同往恒春院去。
原本打算着堂姐妹几个给老夫人请安过后再去荷花巷学规矩,哪知道她们还没动身,荷花巷那边已经遣了人来传话。
“老夫人,夫人,姑娘。”来的婆子紧张地说道:“郭嬷嬷已经辞了教习一事。二老爷说,今儿不必过去了。等晚些教其他课的先生们来后,姑娘们再去学习。”
闵老夫人十分诧异,忍不住站起来问道:“好好的怎么就走了?”
婆子苦笑道:“婢子也不清楚。大清早的郭嬷嬷就去见了二老爷,不等和老太爷辞别就已经出了府。”
一听这话,屋内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过,这倒是相当合了君兰的意。
她正愁着自己昨儿没睡好呢,听闻这消息,她也懒得回芙蓉院了,直接寻了借口往思明院去,到了自己的小屋子后倒头就睡,补了个好眠。
*
郭嬷嬷出了闵府后便回了自己先前住的那个小院子。
从宫里出来后,她就一直住在这小院子里。有时候有人来请她去家里教习,她便过去看看。打算仔细找一家合适的人家。
其实这合适不合适,主要还是看束脩如何。给得起足够银子,她就去教。
院子租了三个月,还远远没到期。
郭嬷嬷把包袱搁到床上,稍微收拾了下,这便拿上荷包出了门。也不走远,就到隔了一条街的那个酒楼的二楼。
第一天,她坐了一天。
第二天晌午,她总算等来了自己要等的人。
那个一身灰色布衣打扮的小厮在茶楼外四顾看的时候,她就留意到了。看着他进了厅堂,然后就是静等。
不多久,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她应了一声,小厮进门来。
“嬷嬷,你怎么走了?”小厮急得满头大汗,不住用袖子擦着额头,“主子还想着过几天再给您添些银子呢。”
“你们的银子我赚不起。”郭嬷嬷把手里那沉甸甸装满了银子的大荷包搁在桌子上,往小厮那边推了推,“你拿回去吧。”
“这怎么行。”小厮苦笑道;“主子好不容易请了您来……”
郭嬷嬷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只不过是照着你们的吩咐稍微为难了下八姑娘而已,且做得还不十分明显,她就得了一个乡君的封号还有一位宫里嬷嬷伺候。这说明了什么?”
“什么?”小厮怔愣。
郭嬷嬷一字字地道:“闵九爷,我惹不起。”
她深吸口气,“所以这事儿我不做了。”
小厮听闻后忽然变了脸,恶狠狠道:“你说不做就不做了?这怎么行!告诉你,这事儿你不答应也得答应!不然的话,你被赶出宫的丑事就要被抖出去了!你知道不知道我们主子是谁?告诉你,如果你不好生做事的话,在这京城里,没你好果子吃!”
郭嬷嬷忽然就笑了,“你主子原先‘有伤在身’不能亲自见我,遣了你来倒是情有可原。怎的他现在伤好了也不肯露面?”
小厮听了这话一惊,“你在说什么!”
郭嬷嬷了然地道:“阁下的主人,恐怕就是京兆尹家的公子吧。”
小厮的喉咙似是被人扼住一般,瞬间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半晌,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郭嬷嬷嗤笑道:“这还不容易?会给了那么多银子,又特意叮嘱我照顾闵六姑娘、为难闵八姑娘的,除了顾公子,还有谁?更何况,我出宫的缘由,天底下统共就那么几个人能知道。而顾大人,刚好就是其一。”
她被遣出宫的根本缘由,在于偷窃。
她悄悄溜去了武宁帝当年用过的书房。这些年来,她去过多次那个地方,都没有被人发现过。
此次是因为她偷藏了武宁帝的一支笔。有人发现笔不见了,皇后娘娘命人搜查,她这才被揪了出来。
其实,对于能猜到小厮的主人是顾柏杨,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郭嬷嬷没说。
她既是教了那些女娃,自然要留意着她们的一举一动。那天顾柏杨来寻闵玉容的时候她心情烦乱,却也特意跟了过去。就发现了两人的私会。
不过这些话她并不打算和这些人说。
“告诉你的主子。”郭嬷嬷慢慢起身,说道:“我不知道他和闵八姑娘有什么过节。不过,闵九爷,莫说他了,就连他老子都惹不起!若是识相的话,尽早收手。或许九爷看他年少无知的份上会放他一马。再多惹事的话,就连他老子也保不住他!”
郭嬷嬷说完,下楼离去。
小厮飞奔回家,把事情禀与顾柏杨。
顾柏杨气得当场就把一荷包的银子掷了出去,砸坏了墙边搁置的青花瓷瓶。
*
就在花瓶碎裂的时候,君兰正在芙蓉院的屋子里看书。
没多久,红莲来禀,说是盛嬷嬷在外求见。
盛嬷嬷原本是来伺候君兰去学规矩的,如今郭嬷嬷走了,盛嬷嬷就与蒋夫人一道,留在思明院里伺候她。
听闻盛嬷嬷来,君兰生怕是思明院有了什么事情,连衣裳也来不及整理一下,丢下手中书卷就出了屋。
远远地看到盛嬷嬷的笑颜,君兰方才松了口气,走上前去问道:“嬷嬷怎地来了?”
盛嬷嬷大声道:“九爷说了,今日刚好八姑娘有空,思明院的屋子有些乱了,姑娘帮忙去整理一下。”
君兰就和她一同往思明院去。
走了片刻,待到周围没有旁人在了,盛嬷嬷方才小声地笑说道:“九爷今儿上朝后不用再去都察院了,刚好有空,准备带姑娘出门一趟,添置些首饰衣裳。”
“还添?”君兰诧然道:“那屋里有这么多了。”她用双手比划了个好很宽的距离。
瞧着她的样子,盛嬷嬷忍不住哈哈大笑。
“爷的心思,婢子们猜不到。”盛嬷嬷道:“不过,蒋夫人今日倒是和婢子说了句话。”
“什么话?”
“蒋夫人说,昨儿晚上九爷问她,为什么姑娘总是不用他送的衣裳和首饰。”
君兰仔细想了想,还真是这样。她就穿过一次九叔叔在思明院里送的衣裳,还是因为那天在那儿过夜,沐浴过后没换洗的,就从里头挑了身。
于是君兰问盛嬷嬷:“蒋夫人怎么答的?”
“她什么也没答,只说不知道。”
“然后呢?”
“……然后,爷今儿就要带姑娘出门去,打算让姑娘亲自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