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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忽然变得通透,陶嫤诧异地转头,迎上江衡漆黑深邃的双目。
“怎么了?”
粉白黛黑,施芳泽只。
玉白双颊微微含笑,江衡这才看见她眉心点着水滴花钿,颜色很浅,宛若点睛之笔,使她整张脸都明洁起来,莹然如玉。尤其眉下一泓秋水般的眸子,波光潋滟,笑着看人时,能将人的心儿魂儿都勾去。
江衡定定看了半响,将帷帽放在朱漆螺钿小几上,“戴着帽子看不出风景,反正没有外人,这帷帽不戴也行。”
原来如此,倒也说的过去。
陶嫤不疑有他,在江衡对面坐下,地上铺了软软一层氍毹,可以席地而坐。丫鬟陆续摆上糕点茶水,有松州的特色点心,还有陶嫤喜欢吃的糕点。有糖粥藕、梅花糕、砂仁糕和海棠酥等,还有几样时令瓜果,其中包括陶嫤最喜欢吃的樱桃和桑葚。
她见自己跟前摆着一碗糖粥藕,而江衡面前却什么都没有,禁不住问道:“魏王舅舅为何不喝糖粥藕?”
江衡本在看江边,闻声回头:“我不喜欢吃甜的食物。”
哦,陶嫤捏起一颗樱桃蘸了蘸酪,喂入口中笑道:“可是我喜欢吃甜的。”
说罢捧着双颊,眯起双目一脸享受的模样。
江上的风从侧面吹来,扶起她鬓边碎发,扫在洁白宛若梨花的酥颊上。江衡的心里好像种了一颗草,她一笑,那株草便四处摇摆,不断地撩拨他的心弦,他想抓住那颗草让它不要乱动,但又怕自己的力道碰坏了它。
酥酥麻麻的,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陶嫤嘴巴周围蘸了一点白白的酪渣,她恍若未觉,眼睛盯着江边几个姑娘滴溜溜地转,分明也想下去。
其中有一个身影很熟悉,可惜隔得太远看不仔细,只能看到她们在戏水玩闹,莺声燕语。
她转过头来,兴致勃勃地问:“我能下去么?”
江衡没回答,目光落在她嘴角上,“先把嘴巴擦干净。”
陶嫤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乌黑大眼满是迷茫。
江衡索性探过上身,把她面前的绢帕递给她,“擦擦。”
话刚说完,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后,直接伸出粉舌把酪渣舔干净了。
江衡怔住,盯着她的樱唇。
两人之间距离很近,近得能看到她刚才唇瓣上的水迹,晶亮透明,以及她唇角逐渐翘起的弧度。她得意洋洋地炫耀:“吃干净了。”
江衡缓缓坐回去,久未出声。
陶嫤以为他忘了自己刚才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我能去江边看看吗?”
江衡面无微澜,“去吧,别走远。”
“嗯嗯。”陶嫤站起来,领着白蕊玉茗到江边玩耍。
沪江位于牡丹园中,南北贯穿了整个园子,园内是开得如火如荼的牡丹花,还有供人乘凉的八角亭子。陶嫤去的地方,便是沪江下游的一座拱桥上。
*
她离开后,江衡便坐在氍毹上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一抬眼,看到对面那碗只吃了一半的糖蒸酥酪,想到小不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他眸色深了深,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荒唐。
怎么会……
他低头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一定是这几天没休息好,脑子糊涂了,才会对一个小姑娘有想法。
“魏王果然在这,下官还以为您不来了。”一个声音忽然介入他的思绪。
江衡抬头,松州知府秦中仁正站在几步之外。
他理了理情绪,对他比了个请坐的手势,“本王出来得早,忘了差人支会秦知府一声。”
秦中仁推谢,“多谢魏王赐座,不过下官不便久留,前面咏鹤楼还有几位大人等着。”
说罢问道:“魏王不如跟下官一道过去吧?”
原本就是秦中仁邀请江衡过来的,江衡因为要带陶嫤过来,是以出门较早。秦中仁和几位松州官员在东边阁楼临江设宴,他正要过去,看到这边的侍从十分眼熟,绕到帷幕后面一看,果真是魏王。
江衡看向江边,陶嫤带着丫鬟来到桥上,隔得太远,又因她带着帷帽,是以看不出表情。
江衡站起来对霜月秋空道:“若是叫叫回来,就说本王在前面咏鹤楼中。”
霜月秋空齐齐点头。
秦中仁恍悟,“魏王约了别人?”
也怪他迟钝,没注意帷幕里的场景,只看到江衡一个人在,便以为他是一个人来的。秦中仁很有眼力见儿,当即改口:“既然如此,魏王不如把对方一起带去参加酒席?正好人多,凑个热闹。”
江衡交代完后,起身走出帷幕,笑道:“不必了,她不能喝酒。”
那天晚上才吃了几只醉虾便倒了,可想而知陶嫤多么不胜酒力,江衡是万万不会再让她碰一滴酒。尤其这是在外头,谁知道她喝醉酒后会做出什么?万一像那晚一样,倒在别人怀中呢?
秦中仁没有强求,两人一起来到咏鹤楼下,上至二楼。
楼上统共设了两桌宴,都是秦中仁邀请的人,有松州刺史、县丞、县尉等人。见到魏王前来,纷纷热情地行礼招呼,邀请他到上座。江衡在松州好些年,与这些人都打过交道,是以并未显得拘谨,反而大方地坐在上位。
另一桌的人泰半是官员之子,公子哥们,也有几个过来跟江衡攀谈套近乎。
这种人江衡见得多了,应付起来游刃有余,其中一位绮罗华服,容表不俗,正是秦中仁的长子秦泓。
江衡倒酒,敬了他一杯,“说起来,本王还该感谢秦公子送的茶叶。可惜那天本王不在府上,否则定会好生招待你。”
秦泓一表人才,风流倜傥,闻言脸上笑意微滞,很快反应过来,“区区小事,不足挂齿。难为魏王还记在心上,小生感动不已。”
那天阿妹借用他的身份,要到魏王府去。
起初他并不同意,若是被人揭穿后,恐怕有损秦慕慕的名誉。但拗不过秦慕慕苦苦哀求,最终还是同意了。
秦慕慕在家也是被宠坏了,才会行事不顾后果,鲁莽冲动。
好在那天她回来之后说没有见到魏王,是广灵郡主接待的她。这么说来,他还要伪装与广灵郡主见过一面,希望今天广灵郡主不在才好。
江衡原本确实对他没什么印象,不过那天陶嫤来送茶叶,才顺道记住了他,“本王不知道,原来秦公子也喜欢品茶?”
秦泓抱拳一笑,“全因家父喜欢,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皮毛罢了,说出来让魏王见笑。”
席间有小厮端上来满满两大坛酒,上等的花雕,十里飘香,挨个给在座的官员倒满。
有人提议干喝酒没意思,于是干脆行起酒令来。起初是行律令,在场多是文人墨客,吟起诗来朗朗上口,不假思索,不过这就难为了江衡,他常年习武之人,哪有那功夫去研读诗书?
江衡一连被罚三杯之后,有人说改玩双陆。
这个简单,不就是掷骰子么?全凭运气罢了。
阁楼上的气氛不一会儿便热火起来,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并伴随着时而爆发的哄笑声。
*
相比之下,陶嫤在江边没意思多了。
脚下是湍急的江水,她站在桥上看久了有点头晕,便携白蕊玉茗走到桥下,准备回帷幕里面。
前方走来三五个姑娘,一边走一边玩闹,其中两个嘻嘻笑笑,不停地掬起沪江水往对方身上泼去。
有一个倒着往前走,没注意看路,在几人惊讶的目光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陶嫤身上。
陶嫤刚走到桥下,哪里想到她会真撞过来,趔趔趄趄后退两步,一只笏头履踩进江水里。她上半身后仰,险些掉进沪江,好在被玉茗眼疾手快地救了回去。
不过她的帷帽却因此掉进水里,随着水流一并冲走了。
撞人的姑娘慌忙转身,俏丽的苹果脸上满是歉意,“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没看路,你不要紧吧?”
说着看一眼她的鞋子,内疚道:“不如你跟我回家,我再赔你一双鞋吧?”
鞋子湿漉漉的确实很难受,不过这姑娘的态度让陶嫤舒服了点,没方才那么不满了,“不要紧,我自己回去换就是了,你以后走路小心一些。”
话刚说完,跟这姑娘同行的一人疑惑道:“这不是……广灵郡主么?”
陶嫤循声看去,说话的人正是秦慕慕。
原来今天她也来了,难怪刚才在帷幕里,陶嫤就看见一个身影觉得眼熟。
陶嫤一笑,佯装不认识她:“姑娘认识我么,不知你是?”
言讫,果见秦慕慕露出哂色。
是啊,那天她是以秦泓的身份去的魏王府,又是男扮女装,陶嫤怎么可能认识她?
而她刚才竟然还叫她郡主,真是愚蠢至极。
秦慕慕正了正脸色,端出一副温和笑意,“我认识郡主,但是郡主并不认识我。我听父亲说您最近住在魏王府中,方才又见您跟魏王一起过来,是以才斗胆猜测您的身份,请郡主不要见怪。”
倒是个能说会道的,比上回见面机灵多了。
因为上次陶嫤出现得太突然,她猝不及防,才会表现得那般冒失。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
苹果脸姑娘得知陶嫤的身份,嘴巴简直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你、你就是广灵郡主?”
前几天一直听说松州来了位郡主,要在这里静养一年半载,只听人说,却始终没机会见到真人。今天好不容易被她碰到了,可她居然差点把人家撞进沪江里,她怎么想怎么懊恼,“郡主大人有大量……”
陶嫤被她逗笑了,“算啦,你又不是故意的。”
说着她提了提裙子,裙摆被水濡湿了一半,沉甸甸的很难受,正想着跟她们告辞回去换衣服时,秦慕慕看到她的动作,出言邀请道:“这附近有一个我家的别院,不如郡主跟我过去吧?里面有我的衣裳鞋子,郡主若是不嫌弃,可以先换上凑合一阵。”
苹果脸姑娘听到连声附和:“是呀是呀,郡主这么着容易着凉,还是先换衣服要紧。”
陶嫤不喜欢穿别人的衣服,尤其这人她还不怎么喜欢,于是摇头拒绝:“不了,我回去便是。”
说着叫上白蕊玉茗,准备打道回魏王府。
秦慕慕热络地上前,表情愁苦:“郡主若是这样回去,被魏王看到定是要问的。届时魏王跟我父亲一说,我跟阿萝都免不了责罚,您就行行好,帮帮我们这回吧?”
陶嫤平静地回视她,看着这张脸,忽然有些顿悟。
难怪她的表现跟上回相差那么多,难怪她对她忽然热络了起来……
原来中间还隔着一个魏王舅舅。
她以为跟她打好关系,她就有机会接触江衡么?
陶嫤笑了笑,有点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以不急着撕破这层薄纱,“秦姑娘放心,我不会跟魏王舅舅提起你们的,你也不用担心会被秦知府责罚。我现在急着回去,日后若有机会再见,咱们再好好聊聊。”
当陶嫤说起那句“不会跟魏王舅舅提起你们”时,秦慕慕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很细微,但仍旧被陶嫤捕捉到了。
秦慕慕故意松一口气,“那便太好了,既然如此,不如我跟阿萝改日登门赔罪吧?希望郡主不要将我们拒之门外。”
那位名叫阿萝的姑娘点头不迭,全然不知秦慕慕的心思。
真可爱。
陶嫤扬唇一笑,露出一小颗尖尖的虎牙:“好呀,那我等你们过来。”
说着看了几人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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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帷幕时,秋空告诉她说:“魏王被秦知府叫走了,正在前面的咏鹤楼喝酒呢。”
陶嫤往前面看去,咏鹤楼共有三层,飞檐翘角,朱甍碧瓦。
听到江衡在里头喝酒,陶嫤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本想叫他一起回去呢,但是里面酒气熏天的,还都是男人,她可不想过去。
是以便让随行的一个仆从过去传话,她来到魏王府的马车前,坐在马车里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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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鹤楼二楼,热闹嘈杂,全是摇骰子的声音。
秦泓刚摇了一个满盆星,准备劝江衡喝酒:“魏王……”
毕竟桌上大部分人都醉了,唯有他还醒着,实在是让人气愤!
明明他也没少喝多少,怎么就是不倒下呢?秦泓跟其他人想的一样,今天一定要将魏王灌倒,看看他喝醉酒是什么模样!
酒杯刚递出去,便有一位魏王府的仆从上来,来到江衡身边低声说了两句,便见江衡放下酒杯,站起来道:“诸位继续,本王尚有要事,今日就此告辞,改日再聚。”
说着没等众人回神,他已走下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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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从说陶嫤在江边被人撞了一下,险些掉进水里,目下弄湿了衣服,正准备回府。
江衡足下生风,快步往停靠马车的地方走去。
江边的凉风拂面而来,吹散了不少酒意,让他的头脑顿时清醒不少。
马车停在沪江上游,江衡走上马车,掀开布帘,一眼便看到车厢里怏怏不乐坐着的陶嫤。
小姑娘见到他来了,抬起乌溜溜的杏眼,扁扁嘴道:“魏王舅舅,我们快回去吧,我的衣服湿了好难受。”
江衡往下一看,果见她的石榴裙湿了一半,左边笏头履更是湿透了,车厢木板上都是水迹。
他蹙眉,“谁把你弄成这样?”
陶嫤拧了拧裙子上的水,“不认识,是个姑娘。”
她故意没让白蕊玉茗打理,是为了让江衡看到这一幕,这样以后他知道跟秦慕慕有关时,便不会对她有好感了。
陶嫤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喜欢秦慕慕,所以也不希望这辈子江衡娶她为侧妃。
江衡来到她跟前,拧眉看了看,蹲下.身,握起她的小腿便要替她脱鞋子。
陶嫤吓住,“你干什么?”
他道:“从这里到府上还有一段路,你穿着湿鞋回去,难保不会着凉,倒不如趁早脱了。”
说着褪下她的鞋子、袜子,逐渐露出一只细腻白净的小脚。